十分钟很快过去了,两位老师拍了拍手,示意大家放下画笔。
“每个人都来说说吧,说说自己刚才都画了什么。从您这边开始。”
灰白色头发的阿姨愣了愣,她有些不安地笑了笑,环视了圈绕着长条桌坐着的大家。
像是没想到还有展示环节。
她犹豫了下,随后不太好意思地把画面转过来,展示给大家看。
人们看时,只见她用褐色的水彩笔画了几根稻穗,又在稻穗下面用蓝绿色添了几片细细的叶子。
笔触乍看起来有点幼稚,仔细看去也不显得成熟。画面效果虽接近简笔画,却也有其可爱之处。
其实用心看就会发现,没有系统地学习过绘画的人画出来的东西往往都很可爱。
可是人们似乎常常忘记这点,就连绘画者本人也对此毫无察觉。
“我画的是稻穗儿,”她轻声地解释着:“因为主题是稻香,所以我就画了这个成熟的稻穗。”
“这个我看懂了,”年轻的女老师微笑着点点头。她凝神看了看那些稻穗,又看向了几片叶子。
“那么您为什么选择了用湖蓝色来画叶子呢?”她好奇地问道。
老师问话时的语气非常惊喜,薛枫听的出来,她似乎很喜欢这种对客观上事物颜色主动的改变。
“是因为您觉得,这两个颜色搭配起来更好看吗?”她问道,看向阿姨的目光中隐隐透出期待。
“不是,”阿姨笑了笑。没有给出老师期待的回答,她的神色显得有些尴尬,也有些不好意思:
“是因为我没找到绿色。”
大家听了,都善意地笑起来,老师则是若有所思地歪了歪脑袋:
“是吗?听起来倒像是个有些幸运的遭遇。”她这样地总结道:
“我一直觉得这两个颜色搭配起来比原来的更好看。”
她不过随口这么一说,薛枫坐在那阿姨旁边,听了之后,心里倒是不由得微微的一动。
他神思恍惚,默然地盯着那张画纸出了好一会儿的神。以至于轮到他展示的时候,都没及时反应过来。
桌面之下,在人看不到的地方,程铭用手背轻轻碰了碰薛枫的胳膊。后者心里一跳,瞬间回神,这才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
知道是轮到自己了,薛枫连忙拿起桌上的画,翻过来展示给大家看。
整幅画面被由上至下地分成了不均等的三份。最上层是蓝色的天空,中间是涂的厚厚的明黄色,最下层是用油画棒竖着轻轻蹭上的浅绿色。
天空的蓝色并不浓郁,只是浅浅地铺出了薄薄的云和天空的蓝色。最下层的草叶也画的很稀疏,根根分明的叶尖斜指着天空。
“其实我没见过稻田,”薛枫实话实说:“我也没闻过稻香味。但我脑海里确实是这样的画面。”
“也说不好是为什么,”薛枫说着,俏皮地笑了,染上油画棒颜色的手指点了点画面中央的浓金色:
“但好像只有用了这个颜色,才不会辜负了‘稻香’这个词。也不算辜负了头顶的蓝天白云,亦或是这一整个夏天。”
这番话说罢,两位年轻女老师的脸上不由自主地绽开了满意的笑容。她们鼓励地点点头,带头鼓起掌来。
然而叔叔阿姨们都没说话,只是沉默地低头盯着各自面前的桌子。几名薛枫的同龄人也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稍显疑惑地面面相觑。
格格倒是反应很快,几乎是立刻微笑着跟着两位老师拍了拍手。在薛枫看不见的地方,她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扭头去看程铭的反应。
程铭还在看薛枫手里的画。注意到格格探询的目光后,又立刻垂下了眼帘,紧闭着双唇不发一言。
但其实他的心跳早乱了。尤其是听到薛枫说“不辜负稻香”的时候,程铭的心里甚至是刺啦啦的一疼。
像是薛枫画面中那些锋利的稻叶不知怎地长到了他的心里,在他的心脏上划开了道口子。
原来浑圆的油画棒,也可以锐利到如此地步。
画完了画,一个老师又从包里拿出了背过来的吉他,轻拨琴弦开始调音。趁着这功夫,另一位老师拍着手给大家示范了该如何打节奏。
“我先唱,大家跟着我的歌声用你们拿到的乐器打节奏。每人一句依次来,最后再合奏。”
“这次从这边开始。”她说着,拍了拍体特的肩膀:“你刚才拿的什么乐器?”
体特举起手里的三角铁。
“知道这个怎么敲吗?”
体特左手拎起三角铁,右手拿着那根小铁棍,犹豫着看了看她,后者脸上露出肯定的表情。
“那开始了,”她说着,以目示意自己的同伴开始弹吉他。
那位女老师已经调好了弦,双腿交叠坐在椅子上,吉他被她松松地抱在怀里。
她轻拨琴弦,清脆又明亮的弦音从她的指间缓缓弹出,勾起在座多少人小时候那些褪色了的回忆。
坦白来讲,她弹得不算熟练,但在这满桌的外行人眼里,已经美好得格外让人心动了。
像是仲夏夜傍晚轻浅的梦,曲调闲适优美,色彩朦朦胧胧。
前奏响起,女老师左手在空中指挥着节拍,到歌词部分的时候,右手掌心平伸示意体特开始:
“对这个世界,如果你有太多的抱怨,”
“跌倒了……”她右手示意第二个人接着打节奏,偏第二个人太紧张了没跟上,伴奏于是停了下来。
老师笑了笑,并不意外:“从你重新开始。三、二、一,”
“……跌倒了,就不敢继续往前走,”她轻轻拍了下桌面,抬手示意第三个人继续跟上。
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走了大半圈。反应慢的渐渐放了心,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也勉强看明白了。
而后,终于到了最后的大合唱。老师示意所有人一起大声唱:
“还记得你说家是唯一的城堡,随着稻香河流继续奔跑,微微笑,小时候的梦我知道……”
“不要哭让萤火虫带着你逃跑,乡间的歌谣永远的依靠,回家吧,回到最初的美好……”
人们手里的乐器各异,有声调尖锐的铃鼓、温润响亮的非洲鼓、灵动的木琴,还有形状不一的各种沙锤。
在年轻老师的指挥下,所有人手里的乐器同时奏响起来。一时间,活动室里真是好不热闹。
到了这个时候,薛枫的脸上终于有了点往日里的笑容。手里的沙锤晃来晃去的,也挺有节奏感。
程铭见他终于融入其中,脸上也有了点笑意,才算稍微放了心。
心说看来再简单的音乐还是比专业的疾病知识更有鼓励人的力量。
……至少对薛枫来说是这样。
音乐团体结束之后,大活动室里无论男女老少,离开时的脚步似乎都比刚来的时候轻快了不少。
薛枫不让程铭走,拿着他画的那副浅色的彩铅画看个不停。他看得十分仔细,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你见过稻田?”他问程铭。
“只见过学校里种的水稻。”
“哦,怪不得,”薛枫说,指给程铭看画中的水稻粒。每粒水稻上,他都画上了纵向的两道纹理。
“你看得很细致嘛~”薛枫把这张简单的速写拿在手中,翻过来调过去地看着,似乎是很喜欢的样子。
薛枫这样关注程铭的画,自己的那幅画便被丢在了一旁。程铭悄悄地把它捡起来,小心地拿在了手里。
程铭没有学过画画,因此薛枫手里拿着的也不过是一幅简单的草稿。至少从美学的角度上出发,这幅画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
正因如此,程铭才不好开口将这张草草画就的涂鸦之作送给薛枫。
然而他又实在很喜欢薛枫的画。喜欢到有几个瞬间,他都很想从薛枫手里把这幅画给要过来。
他知道如果自己开口要的话,薛枫是一定会答应送给他的。但说不好是什么原因,程铭就是张不开嘴。
薛枫把程铭的画拿在手里,都要出门了,后者才在后面叫了他一声。
“你的画不要了?”他问他,薛枫于是走了回来,从程铭手里看了眼自己胡乱涂好的那幅画。
“不要了吧,画的也不好。”他淡淡地道:“时间太仓促了。”
“你画的这个好看,”他在程铭震惊的目光中说道:“颜色比较浅,让人看了瞬间就能平静下来……”
“可我喜欢你的,”程铭忽然在旁边说,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这时,活动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薛枫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震惊地望着程铭,完全说不出任何话来。
半晌,程铭才再次开口:
“我喜欢你的画。这幅画的色彩很浓郁,如果摆在家里,会显得整个房间的光线更加明亮……”
铺垫做完之后,程铭悄悄看眼站在旁边的薛枫,终于鼓起了勇气。
“我们换着看吧。”他说,算是委婉地表示了交换的意图。
“……好吧。”薛枫略一思忖,点头答应了。他从旁边拿了支褐色的水彩笔(黑色的水彩笔那么重要,早就不知丢在哪儿了。)
把水彩笔和手中那张画一起交给了程铭:“把你名字签上……等下,不用翻过来,就写在这里。”
他一边说着,用没沾上油画棒颜色的左手点了点画面的右下角。虽然不是很情愿,但程铭还是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名字,他把从刚才开始一直拿在手里的那张颜色明媚的油画棒画交给了薛枫,示意他也把名字签上。
画面颜色涂的比较满,正面已经没有写名字的位置了。薛枫刚要翻过来签名,被程铭拦住了。
“没有位置了。”薛枫解释道,见程铭的目光简单地扫过画面,而后抬眸望向了自己。
“你会画枫叶吗?”程铭问:
“秋天里红色的枫叶。”
“哦,”薛枫机械地眨眨眼,忽然有点结巴:“会,……吧?”
毕竟算是和自己的名字有着紧密联系的事物。听到它被从程铭的口中说出,薛枫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那你在这里画一片吧。”程铭指了指画面的右上角。因为挨着画面的边缘,那里蓝色涂的很少。
薛枫坐下来,找了根橙红色的水彩笔,照着自己记忆里的样子在那里添上了枚小小的枫叶。
想了想,又抓过铅笔,在歌词那面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从程铭的角度看去,薛枫签名时的眼神和动作都是气势磅礴,大有董事长签署机密文件的架势。
然而……
“不许笑,”薛枫板着脸,把画交到了程铭手里:“电子信息时代,我已经好久没拿笔写过字了……”
程铭还以为薛枫写字丑,拿过来一看,咬牙忍了忍才没笑出来。
不是丑,是很高中生。
如此端正秀气又整齐的字,若是放在高考作文里,负责阅卷的老师一定格外满意。遗憾的是,薛枫人生中的高考已经结束好几年了,这手字却还和那时一样。
标准的学生字体。
……
可以说,甚至有点小学生。。
对薛枫这一手字,身为初中班主任的江悠然曾经评价说,他写的字和她班里某小姑娘的字看着差不多。
其实这没什么好笑的,但薛枫刚才刻意强调了不许笑,这份固执的在意反倒让程铭有些忍俊不禁。
“你的名字里有什么特别的含义没有,也给我画一个呗。”薛枫道。
程铭想了想,也翻到了歌词面,在右下角写了个小篆的“銘”字。
“我之前查过,‘铭’字是指刻在器物上的文字,用于警戒自身或歌功颂德。刻下的文字不易磨灭,因此用来比喻牢记、永志不忘……”
“具体的器物我不会画,但我记得这个字的小篆写法。”话说完,程铭那个字也写完了。
两人各自拿了喜欢的画,心满意足地回了病房。
然而快乐总是短暂的,到晚饭的时候,薛枫的心情又跌入了谷底。
那些热气腾腾的菜,他夹了两筷子就不肯再动了。见他这个样子,程铭默默打开了微信小程序里十六病区的超市,买了好些肉松饼。
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程铭发现了一个规律:只要薛枫哪天晚饭吃的少,他不到九点钟准饿。
饿的时候胃口还很挑,不爱吃甜面包或者薯片,嫌腻得慌。所以十回里有八回都吃的肉松饼。
晚饭过后,薛枫蔫蔫的,照例回屋盖上被子在床上躺着,直到因为要去卫生间才坐了起来。
从卫生间回来,他走在走廊上,刚好碰见了小白坐在椅子上抽烟。他看见了她,她也瞧见他走过来。
“hi~”小白朝他挥挥手,对面的男生马上认出她来,一如既往地朝她绽开个甜到醉人的微笑。
薛枫答应了一句。小白坐着稍微直起身子,薛枫也停下了脚步。
几乎同时地,出于习惯,两个人像是要随便开口说点什么。毕竟这俩人平时的话都比较多。
但今天,薛枫只是像只在雨天里拍打翅膀的麻雀似的轻抬了下胳膊,不轻不重地拍在了两边的腿上。
他更加灿烂地一笑,转身蹦蹦跳跳地走了,一句话没再多说。
薛枫离开后的刹那,小白指间夹着电子烟,脸上也没了笑容。她这张脸本来就瘦,此时又忧心忡忡的,那双眼睛就显得格外的大。
薛枫脚步匆匆,几乎是扶着墙回的病房。进门就一头扎在床上。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有干瞪着眼睛,大口地喘着气。他手忙脚乱地拉过被子来,胡乱挡住了脸。
就这么躺着,什么也不干。连烟都懒得抽。解压球也在枕头边放着。
压力太大导致情绪崩坏的时候,解压是没有用的。就好像你不能在已经崩断了的琴弦上奏响乐曲。
稍微恢复了力气后,薛枫在这间病房里就待不下去了。
他费劲地推开堆在身上的被子,掀开了门帘,脚步踉跄地扑到了离门口最近的那条长椅上。
小臂和双手的手指已经麻了,完全使不上劲。薛枫像个盲人那样艰难地摸索着按在了身侧的椅背上。
咬牙挣扎着,勉强在长椅上缓缓地躺了下来。薛枫睁着一双眼睛,看那房檐和天空的交接处。
锯齿形状的一道明暗交接线。天空在明,深色的房檐在暗。
他伸出手去,在虚空之中温柔地抚摸着这道光影的界限。
他想,如果这条线足够锋利,能在他的手指上划出道口子,那么红色的血便会顺着他的手指、手背、手腕和手臂流淌下来……
又或许会跳过这些步骤,直接从指尖滴落到他的脸上。或许这样,还能让这张惨白的脸稍微明媚些。
薛枫正在这里兀自出神,想些有的没的,程铭忽然从屋里走了出来。抬手把他举在空中的那只手一抓:
“这样待着不会累么?”程铭问薛枫,又轻声说:“你今天一整天看着都很累。饭也吃的很少。”
薛枫不答,但他听进去了。
悬在空中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指尖刚刚碰过程铭的指尖。
放在往常,两人的触碰总让薛枫不由自主地心动。可此时此刻,他躺在长椅上看着程铭那张关切的脸,只觉得心里真的好痛。
锥心的那种痛。
阳光顺着房檐的檐角流淌下来,滑进园中人的目光之中。他却不觉得似的,只一个劲地看那闪眼的光。
“小太阳,”薛枫目光空洞,出神地念叨着,忽而大声地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他看着蓝色的天空,放肆而忘我地笑着。
他笑得是那么疯,又那么绝望。泪水顺着眼角大颗大颗地滑落,溶进发根中打湿了他柔软的黑发:
“哎,小太阳,哎!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小太阳!”
阳光照进眸中,泪光沾上睫毛模糊了视线,他也浑然不觉。
程铭无声地靠近了些,整个人挡在了薛枫身旁,防止他躺不稳从椅子上摔下来。
但除此之外,程铭对薛枫这突然的异常举动没有任何的阻拦。
他的面容仍旧平静如水,只是目光中隐隐透出心疼。但程铭不会自私到要求薛枫停下他情绪的宣泄。
他知道这对薛枫不公平。
最后的最后,因为坚决不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男生抱在怀里,薛枫是被程铭架着给抬回去的。
薛枫:阳光是苦的……
程铭:不管了我喜欢你
另外,本月18日更新改为17日
之后则继续双数日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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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双人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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