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枫听着他说，点了点头，没有急着发表意见。他知道薛乐山是为自己好，况且他这番话也不无道理。
“你就当是过去养病了，”薛乐山苦口婆心地劝他。薛枫生病之后，他简直活成了个操心的老太太：
“而且你去了，爸爸多多少少还能照应你点儿。别的不敢说，在这个单位，至少没人敢欺负你。”
薛枫被他说的笑了。有时候，他真怀疑薛乐山在偷偷把他当闺女养。
别人家的儿子都是撒手不管，薛乐山却无论如何都撒不开手。用江悠然的话说，那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薛枫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还好，一旦他有个头疼脑热，薛乐山能唉声叹气地叨咕半宿睡不着觉。
别的不提，单是薛枫小时候身体不舒服，薛乐山半夜里带着他往城里大医院跑就不知跑了有多少回。
可是，他有时候太不肯撒手，反倒让薛枫更想反抗他。为此，父子俩可是没少赌气拌嘴，甚至于吵架。
每次俩人吵架，江悠然都在中间劝和，边数落薛乐山脾气倔，边在薛枫跟前反复强调薛乐山有多疼他。
薛枫翻着白眼嗔道薛乐山说教，江悠然就在旁边捂着嘴笑。
她是在笑话薛乐山，明明比谁都疼儿子，却又傻了吧唧的不会疼，总把薛枫当小孩子看。
“他习惯了给那个小不点儿的你既当爸爸又当人生导师，所以当你成长到某个阶段，见识和思想忽然超过他的时候，他就手足无措了。”
“你爸是这样，我也是一样的。我也是经历了很长时间的迷茫，而后才慢慢开始接受现实的。”
“可你不冲我大吼大叫啊。”薛枫当时分辩道。他坐在床上，大睁着双眼，特别无辜地看她。
江悠然回望他，目光幽幽。
“真的吗？”她问他，眼睛弯弯的笑起来：“你再仔细想想，我真的没有嚷过你吗？”
“……”薛枫沉默着抬眼看她，目光暴露了他的心虚。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这个问题上有多么双标。
“所以从这儿出来之后，准备下面试的简历吧。”薛乐山的这句话，终于把薛枫拉回了现实。
“……哦，”他有些恍惚，木然地冲薛乐山点点头：“简历什么的，等我出去之后再说吧……等下，”
“怎么了？”薛乐山问他。
薛枫目光幽幽地盯着父亲的脸，把薛乐山看得直发毛。
“……说啊！”薛乐山道：“别这么看着你爹。都吓人。。”
“爸，”薛枫没有移开目光，仍旧那么鬼里鬼气地看着他。薛乐山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画皮，蓦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正在这边悄悄搓着胳膊，对面的薛枫冷幽幽地开口了：
“你觉不觉得咱们说的这些话，什么‘从这儿出来之后’啊，‘等我出去了再说’啊……”
“就特别像是，某位本本分分的老父亲，在监狱里探视他那无业游民的刺儿头儿子时会说的？”
说完，看着薛乐山那近乎大惊失色的脸，薛枫咯咯地笑了起来。
“……”听罢这番大逆不道的发言，薛乐山心头无名火起。他瞪了薛枫一眼，被他气得爆了句粗口。
“别特么瞎说……”他厉声道。想了一回，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手机当啷一条消息，薛乐山低头看了眼。薛枫注意到，他手机上的那些字已经被格外地调大了。
大到薛枫倒着就看清了江悠然发过来的消息。但没办法，薛乐山是无论如何要再跟他叮嘱一遍的。
“你妈让我跟你说，这周日晚上有雷暴雨橙色预警。我们从家给你带了点厚衣服，你到时候躲屋里，就别跟平常似的满院子逛悠了。”
“这周日，就是明天。”
怕薛枫日子过糊涂了，薛乐山不放心地又补充了句。那小心翼翼抛过来的眼神直接给薛枫看笑了。
他想起自己十四岁那年。薛乐山出门的时候，单手搭在门把手上，不放心地回头望他。
随后无比认真地要求薛枫“再背遍爸爸的手机号”。
薛枫记得自己当时张大了嘴，自暴自弃地一头摔进了沙发里。
要知道，薛乐山的手机号从薛枫七岁那年起就再没变过了。但为了证明已经是初中生的自己不是个傻子，薛枫还是给他背了一遍。
这个顺从的举动，莫名地使当时的父子俩都显得傻乎乎的。特别是薛枫自己，简直是四下里冒着傻气。
想到这里，薛枫忽然向前俯身，认真地盯住了薛乐山的眼睛：
“你背一遍我的手机号。”他神情严肃地对薛乐山说。
“……”
虽然但是，不知是为什么，薛乐山始终就记不太清薛枫的手机号。
他尝试着背了下，中间却尴尬地磕巴了，最终还是在薛枫的提醒下，他才敢确定地将这串号码背完。
看着薛乐山那双不知因为是什么原因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薛枫一时间感慨非常。
“明天我会待在屋里的。”他最后对薛乐山保证道。
而后，单手轻轻地搭在父亲的肩膀上，送他出了那扇朱漆大门。
薛枫回到病房的时候，床边已经堆放了两个包裹。
他打开扫了眼，第一个包裹里是几件厚衣服和那本没有拆封的书。第二个包裹里是用冰袋冰镇着的一盒杨梅和半小包小米。
他匆匆把厚衣服收起来，拆了那一大盒杨梅，洗干净后迫不及待地挑了个最大的放进嘴里。
鲜嫩的汁水迸发出来，冰冰凉甜丝丝的，薛枫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特别喜欢吃杨梅。从这种水果酸甜多汁的口感，到那鲜艳的酒红色，都让薛枫感到非常着迷。
一大盒的杨梅，薛枫先挑了少半盒个头大的，提前收在了塑料袋里。
剩下的多半盒杨梅，他自己吃了好些，又满院子地跑着给认识他的大家发了点，就差不多见底了。
薛枫把提前挑出来的少半盒杨梅又倒回盒子里，洗干净后拿了它到葡萄架底下去找程铭。
程铭果然在那把折叠椅上坐着。薛枫单手拿着水果盒子，右手里拎着个书包朝他走过来。
“快陪我吃杨梅。”他在程铭旁边那把折叠椅上坐下来，动作很随意地把杨梅盒子往程铭手里一塞。
“我虽然喜欢吃杨梅，但他俩今天给我带太多了，根本吃不完。”
“不过你放心啊，这些可不是我吃剩的，是我提前挑出来个头大而且绝对新鲜的。你快尝尝！”
“你喜欢吃杨梅？”程铭低头看着薛枫强行塞进他手里的盒子，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你会不会抓重点，”薛枫伸手从盒子里拿了个大的塞进嘴里，痛快地嚼着。微微抬手，口齿不清道：
“重点是，这半盒杨梅是我提前挑出来给咱们俩留着的。所以，在他们冲过来把这些杨梅连盒抢走之前，你快多吃几个！”
薛枫这话当然是在夸张。刚才往外散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大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喜欢这种水果。
不过如果这话能哄得程铭多吃几个杨梅的话，也算是不白说了。
程铭听了，果然依言拿起一个圆滚滚的杨梅，捏在指尖垂眸打量着。
确实比市面上的杨梅个头大，颜色看着也更漂亮。薛枫没有像薛枫那样把整颗杨梅丢进嘴里，而是动作斯文地低头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程铭咀嚼着这种鲜嫩多汁的水果，薄薄的唇上沾上一抹明媚的殷红。
确实很甜，他心想。
年轻人在尝到甜味时，心情总会变得欢欣雀跃。程铭抬眸看向旁边椅子上期待地等着他的评价的薛枫，唇边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笑。
阳光从叶间滑落，将程铭那双深褐色的眸子照得清澈透亮。他薄唇上沾染的那抹殷红水润又明艳，突兀地刺着薛枫的目光。
看着他青涩又有些腼腆的微笑，薛枫一时间有些发怔。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怦怦乱跳。
血液不可控制地涌到脸上，薛枫机械地避开了程铭的目光，动作有些仓促地又从盒子里拿了两颗杨梅，掩饰地把它们丢进嘴里咬开。
杨梅汁水丰富，薛枫的动作有些僵硬，吞咽时不慎被呛到了。他几乎要感谢这个倒霉的巧合，这给他的脸红找了个完美的借口。
他捂着嘴，剧烈地咳了好久，直咳到整张脸涨得通红。程铭在旁边替他拍着后背，力量不轻不重。
还贴心地帮他顺着呼吸。
程铭把拧开的水递到他面前，薛枫想也不想地接过，趁着咳嗽的间隙喝了两大口，这才勉强缓了过来。
“谢谢，我好了。”薛枫揉了揉自己涨红的脸，把水递还给程铭。
目光短暂地落在手里的矿泉水瓶上，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才喝的是程铭的水。
程铭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安慰地对薛枫摇摇头：“没关系，我之前都是倒在杯子里喝的，没碰过瓶口。”
他匆匆解释完，看到薛枫的脸色，才意识到此举是多么的多余。男生间互相喝个水本没什么的，自己实在没必要多做解释。
但刚才薛枫咳得是那样厉害，程铭实在不忍心让他分心了。或许这样做才是最合适的。
“……没关系，”薛枫终于缓过来了，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手轻轻地拍着自己的胸口：“我不介意。”
“从来都不介意。”他说。
刚刚爸妈来探视的时候，薛枫没有看到程铭。这说明，程铭家里的那些人这周末还是没来看他。
程铭没对薛枫说什么，薛枫于是便知道了，他不想再多说家里的事。这倒也没什么要紧。或许等他稍微平静下来，就会主动开口说了。
“你有薯片筒的盖子类的，比较浅的容器吗？”薛枫忽然问程铭。
“你要干什么用？”程铭问。
薛枫从书包里拿出那包小米，欢快又神秘地朝程铭眨眨眼。
程铭明白了：“喂麻雀？”
“对。”薛枫打了个响指。
两人起身回屋寻找，最终程铭在柜子里找到了个饼干筒的盖子。两人把小米倒进去，放到了后院的地上。
干燥的小米摊开来放在盖子里，薄薄的一层浅黄色。
两人各自坐在长椅的一端，背靠着柱子，一边吃着盒子里的杨梅，一边时不时看眼那层小米。
“你觉得它们会来吃吗？”薛枫有些不安地问。
“会吧，”程铭答：“感觉这里的麻雀，比外面的要肥很多。”
“可能这里风水好吧，”薛枫十分诙谐地说道：“不过说真的，我住进来后应该比原来重了些——可能是因为吃了你太多的肉松饼了。”
“你不算重。”程铭忽然说。
“你怎么知……”薛枫刚想反驳说你怎么知道，而后忽然想起来，那天早上是程铭把他抱进宿舍的。
他当然知道他有多重。
薛枫摸了摸鼻子。他拽过书包，从里面拿出了最后一样东西。是他从网上买的那本书。
“这个送你，”薛枫站起来，把书塞到了程铭手里：“虽然现在有点晚了，但是……儿童节快乐。”
程铭接过他手里的书，先看到了最上面写的英文书名：“WRECK THIS JOURNAL”。
翻成中文是“做了这本书”
程铭好奇地翻开，发现这本书的每页都只简单地写着些很短的文字，通常是对一项活动的描述。
比如“描画出手的轮廓”或“详细记录一件无聊的事”之类的，看起来新奇又相当有趣。
“虽然我有时候觉得，这种书对你来说有点强人所难了。”薛枫在他旁边坏笑道：“但我还是觉得，如果要给你挑一件东西作为儿童节礼物的话，这本书是最好的选择。”
“我刚才翻了翻，看到里面有一页写的是：在这页用咖啡浇、泼、滴、甩、喷。”
“说实话，我还是很难想象你顶着那张一本正经的重点大学研究生的脸对任何书做出这样的事。”
“我甚至感觉，你平时看书肯定是用书签，而绝不会折页。”薛枫大胆地进行着猜测。
程铭已经大概地把书从头到尾翻看了下，十分小心的合上了书页。
“谢谢，”他克制着从心底里往上翻涌的诸多心情，很轻地笑了下。
“我很喜欢这本书。”他说。
“如果书上明确写了让我往上面洒咖啡，我大概还是会照做的。但我会在书页被泡坏前就把咖啡擦掉。”
程铭若有所思道。
薛枫坐着，冲他打了个响指。
“太经典了。”他评价道。
“而且如果要泼的话，我应该不会在那杯咖啡里加糖。”
“那真是可惜了，”薛枫冲他恶作剧地一笑：“我记得有一页还说让把黏糊糊的东西弄到书页上来的。”
“我尽力吧。”程铭回答。
他发现今天下午的亲属探视环节结束后，薛枫明显的恢复了精神。终于不再像昨天那样心神不安了。
薛乐山：其实的确是当闺女养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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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酸酸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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