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的那天,虽说是雷电加暴雨橙色预警,但整个白天都风平浪静的,天色整体也还算明亮。
眼看着天气晴朗,小院的人们便都该怎么散步怎么散步,该怎么吃饭怎么三三两两地聚在院子里吃饭。
周末两天没有团体活动,薛枫午睡醒来,去大活动室和体特蝶哥他们打了会儿牌,又搓了两局麻将,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
晚饭后,薛枫抓紧时间收拾了换洗衣服去洗了个澡。他有些宽慰的注意到,程铭已经在吃饭前的那段时间里就提前去洗过澡了。
薛枫是直接拿着盆去洗的,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后,才发现刚才洗澡时沐浴露的盖子没扣严实,漏了点儿在脸盆里。
浴室里面湿乎乎的,薛枫实在懒得回去,就拿着盆回了病房,打算在屋里的水龙头那里简单地冲下。
他进门的时候,程铭刚好在水池前洗衣服,接了小半盆水。
薛枫着急忙慌地过来:“哎哎程铭程铭,不好意思水龙头借我用下,我沐浴露洒盆里了……”
他出现得突然,程铭似乎是被他吓了一跳,站在原地稍微摇晃了下,两只湿漉漉的手上满是泡沫。
“哦哦,好。”他答应着,像高中那会儿才做完解剖实验似的抬起两只沾了泡沫的手,从水池前退开。
目光微微下垂,看到了薛枫毛茸茸的后脑勺。
薛枫才洗完澡出来,发丝仍旧湿漉漉的,没有完全擦干。动作间,衣领略微下移,露出了脖子后面那块尖尖的骨头。瘦削到有些尖锐。
程铭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喉结悄悄滚动了下。考虑到两人面前那面小小的镜子,他抬手在自己脖子前挡了下,确保薛枫无法看到这一幕。
此时,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目光落在那面镜子上的瞬间,程铭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此时在这个狭小空间里靠得有多近。
薛枫低着头,正专心致志地清洗着自己沾上沐浴露的脸盆。
他洗完澡后新换上的这件浅色干净T恤的布料很薄。从程铭的角度看去,显得薛枫整个人很瘦削,衣领和袖口也格外的宽大。
他低着头,整个人缩在程铭与洗手池间这块狭小的空间里。
两人挨得很近,近到仿佛只要程铭伸出双手,就能轻而易举地把薛枫搂进怀里,鼻尖碰到他的肩膀。
他们俩挨得很近,非常近。就像那天早上,两个人背靠着背挤在程铭那张小床上时一样。
他可以把他紧紧地抱住。把头埋在他的脖颈之间,深深地呼吸。
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嗅到对方身上那种,在两个人擦肩而过时,撩拨得他心摇神晃的气息。
心脏重重地砸在胸口,程铭受到蛊惑般地朝薛枫靠过来,身体很轻很轻地贴上薛枫薄薄的后背。
只有这么蜻蜓点水的一瞬间。
程铭无声地倒吸了一口气。这无比亲密的触碰使他蓦然醒悟过来,脸色骤变,连着后退了两步。
鼻息间都是薛枫洗完澡后身上清新的味道。程铭克制着自己,屏住了呼吸,迅速和他错开了距离。
左手指间那枚祈祷之手的存在感骤然间变得格外强烈。程铭手腕微微发抖,局促地将双手藏到背后。
打记事起,就从没这么心虚过。
薛枫埋头刷洗着脸盆,忽然感到后腰那里和身后那人的身体之间有了片刻短暂的触碰。
他手上的动作立刻僵了僵。心中方寸大乱之际,却不想,身后的程铭忽然大步地退开了。
脸盆已经洗干净了。薛枫抓了抓头顶还未干就已经翘起的头发,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作何感想。
程铭已经端着脸盆走远了。薛枫在屋里待不下去,心烦意乱地翻出了电子烟。出了门打算抽两口,才发现程铭就在院子里。
后院的中央是间心理咨询室,旁边有几棵高耸参天的柏树。
咨询室的门口是三级矮而平坦的台阶,太阳已经转过来了,阳光刚好晒不到这里。
程铭盘腿坐在台阶上,盛了半盆水的脸盆摆在他的面前,里面泡着洗澡换下来几件衣服。
台阶被方才的斜阳晒得暖暖的,程铭就坐在那暖烘烘的台阶上,维持着离薛枫不远不近的距离。
双手浸在凉爽的水里洗衣服。
薛枫歪在长椅上,后背斜倚着被晒暖了的柱子。阳光照过来,棕褐色的柱子在光下显得朱砂一般红。
空气中飘来似有若无的,甜甜的水蜜桃味。程铭放下手里的湿衣服,看到薛枫双腿伸直,两条长腿交叠着搁在长椅上,背靠着柱子。
手里拿着那支他曾经借来抽过一口的电子烟。
白色的飘渺烟雾从他的脸颊旁边散开,逐渐消散在空气之中。水蜜桃味薄荷糖的气息愈发浓郁。
房檐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只四处观望的灰色大鸽子,后面是浅淡的蓝天和淡黄色的几丝云彩。
空气中桃子的清香似有若无,调皮地撩拨着程铭的嗅觉。
程铭抬起浸在水里的双手,夕阳的光便顺着他手指上凝聚的水珠滴落下来,溅起闪着五彩光芒的泡沫。
程铭叹了口气。
双手重新浸到水里,他坐在院中的台阶上,就这样久久地望着他,直到他的发梢从湿润变得干燥。
直到他的嗅觉变得麻木,再也闻不到空气中桃子的甜味。
程铭无言地低头。洗衣服的时间被无限地拉长,直到他的双手都被化了洗衣粉的水泡得微微发皱。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天色逐渐变得昏暗。紧贴着地皮吹起阵发凉的风,裹挟着浓重的土腥味儿。
程铭放下手里洗了一半的衣服,仰头看了看天:“风紧了,估计一会儿要下雨。”他低声说。
“下不起来。”一个声音从门口那边传来,语气懒散却十分坚定。
搭话的同时,薛枫正扶着栏杆。他坐在长条木椅上,喷了口烟。
“嗯?”程铭微怔,以目示意这位大预言家解释下自己的说辞。
薛枫老神在在地吸了口烟,向空中喷吐着白色的烟雾。
他眯起眼睛,看了看天。
“下不起来。”再次肯定。
那神气活像个靠天吃饭了半辈子的老农民,或是专业的天气预报员。
“要下起来的话,就这天,至少比现在阴一半。”他信誓旦旦道。
对此,程铭虽不认同,却也没急着反驳。空气里的土腥味儿更重了,程铭耸了耸肩,继续埋头洗衣服。
蝶哥迈步从屋里出来,正好听见薛枫这话。他也是出来抽烟的,就站在了长椅的旁边,开始跟薛枫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着些有的没的。
……
三分钟后。
当豆大的雨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天上被倾倒下来的时候,薛枫还懒洋洋地歪在长椅上。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地上的颜色忽然越来越深。
“……”
雨势起来的下一秒,他像只被烫着了的猫一样“噌”地蹿了起来。
几步冲到院里的台阶前,一把扯过还在埋头洗衣服的程铭。
从台阶地上把人捞起来,扯着就往屋里推:“卧槽,tmd下起来了!赶紧跑哇你愣什么呢?!”
程铭满手泡沫:“……”
他两只手上都是肥皂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张帅气的脸就已经被薛枫推得贴在门帘子上了。
三个人连滚带爬地进了屋,蝶哥在前,薛枫和程铭在后。
薛枫手里死死抓着程铭,进屋的时候,俩人脚底下一绊,拉着扯着乱七八糟地在薛枫床上摔成一团。
程铭猝不及防地被他压在身下,手指泡沫蹭到了薛枫的下巴上。
这下好了。
本来就超负荷运行的脑子,现在算是彻底罢工了。
“……我在洗衣服,”程铭干巴巴地对薛枫说,匆忙把自己湿漉漉的双手从他面前挪开:
“我手上都是肥皂水,”他做梦般地重复着。薛枫离他这么近,他早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我的脸盆还在外面,我还没洗完那些衣服……”
“哎我去!你妈的,衣服重要人重要?拎不拎得清!”薛枫这话说得虽然很冲,声音却隐隐地有些发抖。
他大脑一片空白,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脸早就红了。他真后悔自己刚才的表现。
他俩在这里手足无措,旁边的蝶哥可不管那个。他独自歪倒在床上,拍着大腿发出振聋发聩的嘲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几乎绝倒在床上:“哎哎哎,卧槽,刚才哪个算命的说下不起来的?”
“外面的树都晃成内样了,你管这叫下不起来?”他在这里拍着手大声笑的时候,程铭已经十分迅速冲到院子里,把脸盆端了进来。
“失误,失误……”薛枫装出煞有介事的样子缓缓地一抬手,捋开了挡在额前的碎发:
“没看清上帝的手势。”
他说这话的时候,程铭刚好站在水池前把脸盆里的水倒掉。他淡淡地扭过脸来,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
眼神接触到他复杂的目光,薛枫挠了挠鼻子,轻咳了声。
下一秒,他忽然控制不住地仰天哈哈大笑,边笑边前仰后合,大声地拍着手。直笑到双腿发软,整个人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床上。
蝶哥惊呆了。他不明白,程铭这个眼神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他正在这里惊魂未定,就听见洗手池的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程铭的脸盆突兀地脱了手。
脸盆咣当当摔在地上,程铭忍无可忍地低头,单手捂脸,肩膀剧烈地颤抖。他居然也在无声地爆笑!
“……”蝶哥完全傻眼了。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嘴长得老大。看一眼这位,又看一眼那边那位。
怔愣片刻,蓦地也跟着笑喷了。
其实他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好像根本不好笑。但他就是跟着这俩人一起,扶着床笑弯了腰。
屋里的笑声此起彼伏。几人直笑到腰疼得不得不停下来,才揉着眼睛止住了笑声,歪倒在各自的床上。
窗外的天已经变成了土黄色。远处高耸参天的杨树被狂风吹的东倒西歪,屋里的几人笑得乱七八糟。
整个世界翻江倒海。
半空中电闪雷鸣,院里院外,屋里屋外,充满了无可言喻的疯狂。
世界终于跟着一起疯了。
“所有人,不要出门!”门外传来男护士的喊声:“监控线路坏了,预计一小时后才能修好。再说一遍,不要跑到院子里去!”
随着他在前后院的走廊里来回走动穿梭,到各个病房喊话,患者们长久以来沉闷的住院生活被打破了。
很快,女孩子们的嬉笑声从走廊间传来:“姐姐,你们快看!”
小蘑菇像是发现了什么,兴奋地大声叫到。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女孩子们的惊叫声。
随后,她们又咯咯地笑着,搂作了一团,窃窃地互相低语着。
“好大的一道闪!”有个女生惊叹道,几乎是在她说话的同时,滚滚的雷声在不远处炸开来。
薛枫出门的时候,女孩子们已经拉着拽着彼此,躲到屋子里去了。显然是已经看够了天边的闪电。
薛枫悄声来到走廊里,在身后关上了门。在极端天气的影响下,他的心情也不由得激动起来。
他沿着走廊缓缓地往前走,绕过了最近的那个转角。他在转角附近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仰头望向天空。
雨下的很大,落在房上的雨水顺着房檐的滴水一条条地流下来,形成一道密布的水帘。
整个世界里只剩了唰啦啦的雨声和天边传来的滚滚雷鸣声。
院里的松柏被雨水冲刷着,树梢上干枯了的草褐色细段落了满地。雨水被冷风裹挟着,溅上门前的石阶,越靠近外面的部分,颜色越深。
院中的渗水砖泡在雨水中,颜色已经黑透了。满地都是草褐色的断掉的侧柏细段段,像掉了满地的香灰。
薛枫站在转角边的走廊上,刚好能看到自己病房的那扇门,以及房檐顶上大片土黄色的天空。
阵阵冷风裹挟着细密的雨丝,扑在他的脸上和身体上。
整个世界电闪雷鸣。
土黄色天空背景的衬托下,远处那些高大杨树的树影显得黑黢黢的,在狂风骤雨中浮萍似的乱晃。
不多会儿,院中的砖石地上已经积了水。雨点砸在上面,在廊间灯光的照耀下,像是漫天闪烁的星辰。
与此同时,头顶的天空就像是卡带了的老式电视机,滋滋啦啦闪着亮到不正常的光,刺着薛枫的眼睛。
亏得薛乐山和江悠然这些年的精心照顾,薛枫从小便没有在室外亲眼见过这样的极端天气。
他此时好奇又有些兴奋地仰脸望着远处的天空,表情中流露出孩子般的神情。
期待牵动着他的唇角,薛枫望着天空,不自觉地露出个浅浅的微笑。灯光洒落在他的脸上,这个纯粹的表情无意中牵动了那个人的呼吸。
见薛枫雷雨天独自出门,程铭放心不下,专门来找他。却不想推开病房门后一抬眼,就看到他在笑。
天空的光影在他眸中闪烁,只消一眼,程铭便看住了。手无意识地搭在门把手上,那个瞬间,像是久违的电流再次穿过了大脑。
他看着他,把什么都忘记了。
曲折的走廊在两人之间折了个直角的弯,程铭发怔的时刻,薛枫正仰脸望着他头顶那片昏黄的天空。
突然,锯齿形激光般的两道闪电从半空中劈了下来,在中途交汇到了一起,霎时间便照亮了整个天空。
闪电一起,天空立刻从昏黄色被照亮成了苍白的蓝。两道无比炽目的裂缝命运般地交汇在一起。
像是有某种神明般不容违抗的强大力量,怒将这天空撕成了几瓣。又像是在这蛋壳般的天空之外,什么命运般强烈的东西即将破壳而出。
闪电“嘎拉!”一声巨响,从天上劈下来,照亮了整个天空,也照亮了走廊里两人苍白的脸。
薛枫从小住在楼房里,还从没亲眼见过这样骇人的场景。一瞬间,他瞳孔张大,激动地一把捂住了嘴。
闪电的影子倒映在他眸中,程铭清楚地看到,薛枫的脸色在这道闪电的照耀下骤然变得苍白。
他的情绪牵动了他的心神,程铭整颗心脏像被人狠狠攥住了,睫毛被激得猛地抖了下。
闪电亮起的瞬间,他的脑子也被闪成了一片空白。在这个刹那,他眼里只看得到,薛枫在紧张。
除此之外,他把什么都忘了。
心脏重重地一跳。程铭本能地,用最快的速度朝薛枫冲了过去。冲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
薛枫心惊之际,蓦地抬头,程铭便已经站在他的面前了。
他的呼吸抖了抖,心神被这袭击般突然的到来打了个措不及防。
来不及掩藏眼底纷乱的情绪,薛枫本能地仰起脸来,动容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程铭的脸,嘴唇微微颤抖。
冰冷的雨丝被阵风裹挟着,扑在两人灼热的皮肤上。但此时此刻,他们已经不在乎了。
空中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可掌心交叠的瞬间,他们只看得到对方苍白的脸,看到彼此亮得异常的双眸。
盛夏的暴雨夜中,从天地间呼啸着的风,到落下的雨,一切都是冷的。此时此刻,天地之间,唯一的温暖来自对方的手掌心。
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到能听到彼此疯狂的心跳。近到能看清,对方眼底诸多翻涌的情绪。
雷声在耳边轰然炸开,无情地宣告着故事的开始。他们离得近到,能看到彼此眸中无比震撼的心动。
世界在发怒。耳边的雷声凄厉,如同绝望中悲愤的怒嚎。像是提前便猜透了,从闪电亮起的这一刻开始,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可心跳声啊……
他们的心跳声,比雷声震耳。
雷声在空中炸开的瞬间,薛枫眸中神色一凛。他的手紧紧抓住了程铭的手,不管不顾地撞了上去。
于此同时,程铭的胳膊用力锢住了他的肩膀……
手臂骤然收紧。
终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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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雷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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