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既然架势已经做足了,自己赶紧给薛枫处理下伤口也就好了。护士这样想着,镊子夹起团棉花,蘸了生理盐水开始给伤口清创。
铁盘放在她的膝盖上,生理盐水清创完毕,她拆了包细棉签,蘸着碘伏在伤口处打圈消毒。
碘伏其实是不疼的。
女护士正凝神处理这个小擦伤,手背忽然敏锐地感受到,旁边有阵阵微风拂过。她诧异地抬头察看,发现风是从程铭那边过来的。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那丝丝缕缕的风已经停了。程铭的表情也依旧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般云淡风轻。
“……”她挑了挑眉。
别管程铭表现得有多淡漠,多么事不关己,她此时就是敢拿自己当护士以来多年的专业经验打赌:
刚刚那风,绝对是他吹的。
这种事放在程铭身上很奇怪,却是许多人的习惯之举。因此她只是稍微愣了愣神,便没再多想什么了。
她当然也就没看到,自己照顾的这位伤员那双按在床上的手,已经把被子边抓得起了几道深深的褶皱。
“你是想就这么晾着,还是我给你贴个大创口贴?”她盯着那块擦伤想了想,还是问了薛枫的意见。
“有很大区别吗?”薛枫看看膝盖上涂过碘伏后湿漉漉的伤口,一头雾水地反问道。
护士低头整理小盘子:“我看你这磕的不是特别严重。现在天热,伤口这么晾着更不容易感染。”
“那就晾着吧。”薛枫道。看出护士收拾好小盘子要走,他还是习惯性地站了起来,要跟着往外送送。
“你别动了,”女护士赶紧抬手制止了他,端起了治疗盘:“这都快一点了,你俩赶紧睡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屋里醒着的两个男生都是一怔。等回过神的时候,护士已经脚步轻轻地走了。
程铭转过身,尽量无声地将刚挪过来的两把椅子归位。他把椅子搬起又放下,一回头,薛枫还站在原地看着他。裤腿挽到了膝盖上面。
屋里光线仍旧昏暗,但这会儿两人的眼睛差不多都适应好了,影影绰绰间也能看得清彼此站的位置了。
薛枫站在床边没动,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程铭。
他看着他将两把折叠椅归位,看着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手扶在椅背上出神似的顿了顿。
然后看着有些僵硬地回过头,慢慢走回到床边坐下。
廊灯透过房门顶上的玻璃,洒进来不成形的、朦胧而稀薄的光雾,扑在程铭湖面般平静的侧脸上。
他脸上虽然绷着,喉结却悄悄吞咽了下,无声地暴露了他的紧张。
薛枫想了想,朝他伸出只手。
细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地绷直了,像章鱼的小触角似的。手指伸到程铭眼前,布灵布灵地晃了晃。
像是在叫他,又像是在开玩笑般地故意吸引程铭的注意力。
不管是为了什么,薛枫的目的都达到了。片刻之后,程铭从床上站了起来。他缓缓走到薛枫面前,抬手握住了他那只活泼又不老实的手。
被他握住手的瞬间,薛枫的手指微蜷,摸索到程铭中指的指尖,极轻地捏了下。
做完这个小动作,薛枫扶着床的边缘站起身来。他推开门,脚步尽量平稳地往门外走去。
程铭会意,跟在他的身后。薛枫推门的时候,程铭在后面接了下,把门在两人的身后轻轻关上了。
没必要让任何人知道。
从屋里出来了,薛枫借着廊灯才看见门口的长椅上全是从房檐上落下来的雨水,已经没有办法坐人了。
他犹豫着一回头,程铭手臂下面夹着把折叠椅,已经在走廊中间干燥的区域把它打开来支好了。
薛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眉心略微紧张地蹙起。
他瘸着那条刚抹完药的腿,大脑有瞬间的空白。随后他眸光闪了闪,不可置信般望了程铭一眼。
他看着程铭,程铭支好了凳子,也沉默地回望着他。
见薛枫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程铭开玩笑般地,做了个对他来说有些突兀又有些好笑的动作。
右手曲起手臂背到身后,左手五指并拢,掌心向上指向了椅子。
程铭微微弯腰,对着磕伤了膝盖的薛枫做了个“请”的动作:
“病号优先。”
薛枫:“……”
“我坐这儿,你坐哪儿?”
“我站着就行了,”程铭回答,声音中透出丝丝缕缕轻快的、似有若无的笑意:“我给病号让座。”
薛枫立刻想起那次在阳光下,他和程铭开玩笑抢座位的事。
虽然早就知道程铭是名校数学系的研究生了,他此刻还是有些震惊于他这过分优秀的记忆力。
眼看着玩笑话掉在地上了,薛枫也只得沉默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雨夜的风裹挟着湿气,刮在他只穿了短袖短裤的身上。薛枫觉得有些冷,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
下一秒,一件眼熟的长袖外套从天而降披在了他身上。
洗衣粉清新的味道扑面而来。
熟悉的气息伴随着衣物,隔离开夏日雨夜里的冷风,小心翼翼地替他笼罩住了片安心的温暖。
程铭把衣服披在薛枫身上,顺手给他拢了拢领口。
微凉的手指无意间扫过薛枫脖子的皮肤,立刻烫到般缩了回去。
“……谢谢,”
薛枫笑了笑,顺从地裹紧了那件披上来的衣服,而后心情有些复杂地扫了眼程铭身上的短袖短裤。
在程铭看不见的地方,薛枫的手指来回地摩挲着衣服的袖口。
他顿了顿,望着廊灯下程铭轮廓分明的脸,有些艰难地开口:
“……聊聊?”
这两个字说完,薛枫感觉吹过来的风都凝在了半空中。片刻之后,他听到了头顶上方程铭的呼吸声。
“……好。”程铭说。
他缓缓蹲下身来,尽量保持自己的视线与薛枫的视线齐平。
“聊什么。”
“……”薛枫的表情僵了下。
他烦躁地皱皱眉,神情复杂地瞟了程铭一眼——
无声无息地把脸别过去了,像是在埋怨他这话问得太直白。
要是放在几天前,估计谁也不会想到,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居然还会有这么惜字如金的时刻。
薛枫机械地眨了眨眼,神色有些茫然地仰头,看向漆黑一片的天空。
他完全不知道聊什么。
或者应该说,不知道怎么开头。但以他俩目前的这个情况,其实无论聊什么,说穿了就是一句话。
问题在于,这是句相当经典的,甚至可以说,是句在爱情故事中俗套到有些狗血的台词:
“×××,我~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想到这句台词时,薛枫脑中不合时宜地冒出他表妹坏笑的脸——
小姑娘翘着兰花指捏着嗓子念完这段台词后,仰面朝天赫然爆发出巫婆摇铃般尖利的笑声。
“……”
薛枫的脸色变了变,尽力压下了嗓子里那声虚张声势的冷笑。
消息走漏不走漏的先另说,他今天要是真念了这句台词……嘶,,
光是想想都要打冷颤了。
解压球没在手边,薛枫的手有些神经质地抬起来,攥了把空气。
他深吸了一口气,低低地苦笑了一声。刚想叹气,那只在空中胡乱晃着的手忽然被轻轻地攥住了。
程铭抓住他的手,动作很轻但不容拒绝地把这只手拉到了自己面前。
双手轻轻握住,微凉的指尖安慰般地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
“你会恨我吗?”程铭忽然问。
不管是握住薛枫手的动作,还是问话时的语气,都显得有些急切。
薛枫的手在他掌心中抖了抖。
像天空中的闪电般迅速地,这根神经上每个细微的感受都从他的指尖一路传到了心房。
仿佛程铭此刻双手捧着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整颗心脏。
……总是这样,,
不论是那天下午和他在葡萄架下的初见还是现在,对方总是能如此轻易地就拨乱了他的心弦。
极致的困惑与极致的心动潮水般同时席卷而来。薛枫的手指轻抖,无论是大脑还是心脏,似乎都已无法再处理这种复杂的情绪了。
“我不恨你啊。”他再次感到自己已经别无选择,叹着气回答。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虽然意识已经因为过于激动而变得有些朦胧了,但凭着直觉,薛枫也知道程铭问得认真。
他刚才问话的方式让薛枫不由自主地起了疑心,疑心程铭是不是带着这个问题从昨晚一直等到了现在,才终于下定决心问出了口。
程铭没有立刻回答。他温暖的指尖流连过薛枫的指节,感受着皮肤之下他每根细窄指骨的形状。
他的神色晃了晃,目光落在薛枫膝盖的那片擦伤上,摇了摇头。借着走廊微弱的灯光,薛枫瞥见程铭眸中的神色无比沉重又格外复杂:
“我说不好。”
许久过后,他回答道:“但昨天过后,我总觉得你应当恨我。”
薛枫微微挑眉。
程铭这话说得,倒像是昨天晚上那个水到渠成又不乏激烈的吻,纯粹是他一个人的冲动导致的。
“那昨天的事,你后悔吗?”薛枫低声反问他,心脏怦怦乱跳。
他在脑中构思这句话的时候明明还很冷静。可等真正问出口的那刻,薛枫才有些惊愕地发现,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在发着抖。
他等待着程铭的回答,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沉重。
原本肆意到美好的记忆,似乎也因为那天过后这个寒冷而潮湿的夜晚而蒙上了重重阴影。
他做梦似的问出这话后,忽然感到程铭的手猛地握紧了。
“我不想后悔。”程铭答。
与上个回答不同,他这次回答的很快,甚至可以说有些冲动了。他的膝盖终于还是碰到了地上。
薛枫手上那枚黑曜石的戒指在他掌心被包裹得温热,他却只看得见他右手食指那枚十字架金色的光芒。
“但如果你因为昨天而恨我,我就要后悔了。如果你恨我昨天冲过来抓住了你……如果你不习惯或者厌恶我们现在这样的关系,”
“我可以像昨天走过来那样,从你身边退开一段距离。”
程铭低声诉说着,僵硬的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
他完全放下了戒备,单膝跪在坐着的薛枫面前。表达对他来说,从没像现在这样简单过:
“如果你想和我恢复成过去那种普通的病友关系,我可以去护士站找他们,申请换到别的宿舍去,”
“如果你已经不想见到我了,我也可以提前出院。出院之后,我保证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每天纠缠……”
“闭嘴!”薛枫忽然叫到,突兀地打断了他没说下去的话。
薛枫真要被他气坏了。他没被程铭攥住的那只手抬起来,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胳膊。
程铭看出薛枫生气了,眼神顿时黯淡下来。他的手指僵了僵,被打的那条胳膊就要往回缩。
薛枫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皱着眉伸过手去,又给他揉了三揉。
“我不爱听这样的话,”他撤回了手,警告地在程铭眉心一指:
“而且我这人很讨厌——凡是我不爱听的话,我都当没听见。”
“现在我以一个精神病院里的疯子的身份命令你,程铭。说点儿我爱听的。不然的话,你是知道我的。连你带我,两个人一起撕票。”
威/逼对方的同时,薛枫的心在胸口突突地乱跳。
他逼自己瞪视着程铭那双任何时候都看起来很无辜的双眼,咬牙忍住了那阵几乎要让他头晕目眩的慌张。
“……”程铭堂堂高校数学系研究生,被他个工科专业还没毕业的本科生说得怔在了原地。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望他。
薛枫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某种他从未见过的,浓烈又震撼的情绪。但这并没有带给他恐惧,虽然他的心的确因此而跳的更快了。
“说吧。”薛枫抬高了声音,微微仰着脸,有些冷漠地扫了他一眼。
程铭猛地抬眼,看到廊灯倒映在薛枫清澈的眸中。那双眼睛和昨晚时很像,也闪烁着那种奇异的光。
薛枫的目光很锐利,锐利到只消平平淡淡的一眼,程铭便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然被这目光钉在了原地。
薛枫的目光又很温暖,温暖到让那孤独惯了、被冷落惯了的灵魂重新在胸中燃起了团劈啪作响的火焰。
程铭怔愣地望向薛枫的双眸,呼吸也顿时变得粗重起来。
灯光落在他的浓密的睫毛上,将它们照成了明亮的浅色。
程铭抬眼的瞬间,耳边突兀地响起了大片的玻璃破碎的声音。
“我不后悔!”
他猛地倾身向前,双手向前握住了薛枫的手腕。程铭略微仰头看着薛枫,膝盖跪在他面前的地板上。
他抓着薛枫的手腕,带着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薛枫愣愣地被他牵引着,手指不受控地抖了抖。
夏天傍晚薄薄的睡衣之下,他掌心的神经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了程铭胸膛之下猛烈的心跳。
“吻你是因为喜欢你。对!因为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程铭的声音很轻,且因为态度过于恳切,语气几乎显得有些卑微:
“那天你问我,为什么和别人都能正常交流,却唯独不和你说话……我当时对你撒了谎,”
“我什么都没忘。包括在病重的那段时间里,我也都记得。”
程铭的声音低低的,融在夏夜阵阵的凉风里。这件事已经过了太久,以至于他再次提及的时候,语气中不觉便多了几分释然:
“可是我不得不骗你。因为从你住进来那天,在葡萄架下第一次见你开始,我就已经不敢和你说话了。”
提起这件事,薛枫的眸光很轻很轻地闪动了下。他主动汲取着程铭掌心的温度,凑近了他微微蹙眉。
“你为什么呢?”他问,想随口调侃他两句,心中却只觉得难过:
“我当时才刚搬进来住院,你有什么好怕我的?”
“不是啊,”程铭给他拉了拉滑下去的衣服,笑得有些苦涩:
“是因为我喜欢你。”
“可你那时还不认识我,我没办法和你说这些。”
“而且我也很怕是错觉。人们都说一见钟情不可靠,我怕我骨子里是个滥情的人,怕人们说对了……”
“你是我很重要的人。我不可能在决定好好喜欢你之前,就把我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和你说清楚啊……”
薛枫倾身向前,在夜风中愣愣地听着他的话。雨明明早就停了,他的耳边却仍旧像是有雷声滚滚炸响。
长久以来的疑问终于真相大白,薛枫怔怔地地望向程铭的脸,望向他那双神秘又朦胧的深褐色眼睛。
后者碰到了他恍然大悟的目光,心里揣着自两人初次见面以来多少日子的心事,很淡地朝他微微一笑。
“但你刚才的话,让我在长时间的绝望之后,忽然有了点希望。”
“其实昨天也是这样。”程铭的目光偏了偏,陷入到回忆中:
“当时我站在这里,看着那道闪电在你眼睛里亮起来。我看清楚的那个瞬间,忍了这么久的冲动,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忽然就忍不住了。”
“你是在忏悔吗。”薛枫的心情起起伏伏,右手微微用力,把程铭从面前的地上拉了起来:
“程铭,我不是什么神父,也不用你跪在地上跟我忏悔。”
“你不明白吗?我要的从来就不是你的忏悔,是你的答案。”
薛枫这样说着,忽然激动起来,恼火地把程铭的手一拍:
“答案!答案你明白吗?”
“不明白是吗?……非要我说那句话是吗?好好好,我说!”
“我们两个,他妈/的、现在、到底他妈/的,是他妈什么关系?”薛枫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道。
说完后长出一口气。
呼……终于还是问出来了。
还是那句经典的问话,只不过稍微多加了几个英语语法中所谓美妙的形容词副词语气词……
不过没关系,不影响语义。
什么关系?程铭想,脑中迅速划过诸多档案上的各种官方用语。
接过吻肯定就不能算朋友了。那现在两人是……情人?
不不,这个称呼在英文里虽然是叫做“lover”,但沿用至今,中文的词义却往轻佻的方向偏了。
肯定不能是情人。
在这个稍纵即逝的瞬间,无数种称呼从程铭脑海中划过。他的神色微微晃动了下,疑问的语气:
“可以是恋爱关系吗?”
他小心翼翼地问。
对方神色高傲地斜睨着他,抿了抿唇,而后眨巴了下眼睛。
随着他的动作,廊灯映入他眼里的光就这样在他眸中晕开了,这使得他的眼神也成了片柔和的光晕。
“你想是吗?”薛枫问,表情终于放松了些,朝着程铭扬了扬眉毛。
“我想很久了。”程铭答。他的膝盖没再碰到地板上,而只是沉默着握紧了薛枫的手。
廊灯之下,他看到薛枫笑了笑:
“你想是,那就是吧。”薛枫语气轻快地说。
明媚的笑容从他的眉梢眼角蔓延开来,整张脸都变得神采奕奕。
“聊完了,回屋睡觉!”
终于在一起了
程铭这个自卑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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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坦白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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