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上午是运动和正念团体,薛枫带着程铭去过一回。怎么形容呢,有种在大学里上水课的感觉。
上课五分钟后悔,十分钟烦躁。二十分钟百爪挠心不知所云。
不情不愿地在正念团体里坐了半小时后,薛枫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跟老师道了个歉就搬着凳子跑了。三分钟后,程铭也跟了出来。
自从正式恋爱后,他现在越来越离不开薛枫了。最近两天,简直是薛枫走哪儿他跟哪儿,三分钟找不见他人影儿心里就开始不安。
他想起薛枫送他那本书,就建议随便翻开一页,完成上面写的挑战。薛枫正不知该干什么好,听了这个提议便高兴得一口答应了下来。
程铭随便翻到了一页,见上面写的任务是“用圆圈填满这页。”
薛枫凑过来看了看,倒是没想到还有这种新奇的挑战:“我宿舍里有彩笔,回去拿两支过来画吧。”
他们找到了彩笔,便随心所欲地在这页空白上面胡乱画了起来。薛枫甚至画了两个重叠的圆形,把中间那部分涂上了阴影。
“你们管这个叫什么图来的?我们在工科数学分析里学到过,只不过后来全忘干净了。”
程铭正从一个角落开始细细密密地画着很多泡泡似的圆圈,闻言往他那边扫了眼:“韦恩图。”
“对了,v-e-e-n,韦恩图。你现在可能都想不到,上大一那会儿我可特么努力了,想想都觉得……”
“觉得什么?”程铭问他。
“觉得真是完全没有必要。”薛枫说着话,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那两本上下册的工科数学分析都让我给翻烂了,字面意义伤的。现在它们还珍藏在我的书柜里,作为对那段拼了命的时光的纪念……”
“算了,当年的干这些破烂事,不提也罢!画画吧!”
画着画着大大小小的圆圈,薛枫忽然福至心灵,在纸上画了根长长的弹簧线:
“程铭你看!虽然不算圆,但毕竟也是只用一笔就画出来的好多封闭图形。是不是很高效?”
程铭看了眼他画的那些套在一起的各色圆圈,不知怎么想起了在大学里看到大家玩的套圈游戏。
薛枫边画边继续叭叭:
“你们数学专业会学这种问题优化之类的吗?我不知道你,但我们专业总要做优化实验……”
“我的天,就那么来来回回地调那点数据啊……你也知道,咱学校那实验仪器比我岁数都大,早就老化得不行了,也不知道让我们把数调得那么精确有什么用。”
“从早到晚,调来调去,我们的午饭调没了,头发也调白了……可那见鬼的数据还是找不到。”
“本来嘛,误差范围那么大,数据从5到500都算正常。我们还以为是做的不好,检查来检查去的……”
“真就是完全的没有意义。或许有人觉得有吧,但我真是始终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些什么,我……”
他忽然停了下来,惊讶地盯着纸面不说话了。在那条弹簧线的旁边,程铭画了个标准的正无穷符号。
画完之后,他又在旁边画下了那天他在睡眠感控椅上调出来的那个无穷符号形状的波形。
“……好吧,”薛枫耸耸肩,轻声地笑了笑:“还是你画的多。你画了正无穷多个圆形。”
“没有,”程铭摇摇头,仍然保持着他素日里的严谨:
“虽然符号是无穷符号,但落在纸上,也只是两个圆形。”
他们俩正在这里画画,程铭就瞥见某个穿白大褂的熟悉身影闲庭信步地穿过了走廊,往前院来了。
是孟医生。她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往这边张望了两眼,视线不确定地落在了薛枫的身上。
她想了想,朝这边走了过来。
薛枫扣上笔盖,已经在程铭的提示下看到她了:“孟医生?”
“嗯,薛枫啊,”孟医生清楚的记得住院部每个患者的名字:“跟程铭在这里画画呢,是么?”
她问得随意,薛枫答得自然:
“是,我们随便画画。”
“奚语念、王耀和那个高晨,他们几个跟你关系挺好的吧?”孟医生站在旁边,试探着问他。
提起他们几个,薛枫差不多就猜到孟医生要跟他说什么了。
“还行吧,”他点点头:“他们三个是不是很快要出院了?”
“是,这周五出院。”女医生的声音温柔得像廊间燕子的呢喃:“你们这波儿的都快出院了。”
“其实你也差不多了。”她看着薛枫的眼睛,语气淡然地将谈话的重点转移到了他身上。
仿佛他们现在谈的,是个再轻松不过的话题了。
“我跟护士们还有裴医生聊过,觉得你住四个礼拜就可以了……不过先再等几天吧,等过了这周。”
“我看院里最近给你排的出院时间是6月16日,还有一周多。等他们过两天走了,你就也不用着急了。”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变化,仍旧像往常那样温温柔柔的。可薛枫听着她说话,脸上的笑却越来越僵。
这种感觉不是绝望。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更像被判处了死缓。
时钟就悬在头顶上。他看着秒针一圈圈地走过,无力让时间停止。
深爱的那个人就在手边,他眼睁睁地看着头顶的倒计时,却再也无法像那个偷来的雨夜里那般坦率。
热烈而疯狂地抱住他。
解压球放在口袋里,薛枫拼命压下心头所有的不舍,对着孟医生勉强挤出了个不自然的微笑。
出院的日子迫在眉睫,他已经不敢去看程铭那对褐色的眼睛了。
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所以九天之后,我就要出院回家治疗了,对么?”他几乎有些站立不稳,做梦似的问孟医生。
“对。”她语气轻快地道,似乎这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出院后,过一个星期再来医院找我复查。如果没问题的话,就按照现在的药量吃着。”
“后续如果更加好转了,还可以再根据情况给你减药量。”
“那程铭呢?”薛枫问她。
“程铭?”孟医生刚开始还没明白他的意思,看了眼旁边的男生,目光中透露出些许疑惑。
她又望了望薛枫,很快便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他是在问什么。她打开手机看了看日子:
“程铭大概20号左右吧,也就可以出院了。不用太着急。”她说着侧过脸来,看了看沉默的当事人:
“这些日子,我看你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跟刚过来那阵儿比,现在说话什么的都还行了。”
“是。”程铭顺从地点了点头,就安静地闭了嘴,再没说别的。
“那你们俩玩儿吧,”孟医生最后说:“我去看看他们几个。”她一边说着,便去了后院。
她离开后,薛枫站在原地盯着书本上那些交汇重叠的圆,怔怔地看了好久都没有说话。
阳光透过头顶的紫藤叶洒下来,把后脖颈晒得发烫。薛枫抬手揉了揉脖子,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哪儿。
“等会儿有活动吗?”他声音轻轻地问程铭,脚尖把一块小石子拨过来踢过去地在地上磨着。
程铭连手机都没看:“下午一点有中医针灸,然后是心理教育。心理教育是裴医生开的。”
“去听吗?”薛枫茫然地问他。
“去吧。”程铭回答。
“好。”薛枫说。
然后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似乎刚才发生了某个灾难,像是死火山忽然爆发了。所以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显得像在没话找话。
薛枫讨厌这种局面。他这人心里只要一烦,就要给自己找不痛快。所以他做了个很勇敢的决定:
“我要去针灸。你去不去?”
程铭站在原地没动。薛枫抬高声音连问两声,他才抬起了头,听明白薛枫是在说什么。
“不会太疼了吗?”他看起来有点担忧,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薛枫心说,就是因为疼才去的。让那大夫狠狠地扎两针,身上疼了心里估计还能好受点。
于是他装出无所谓的神态,大手一挥开始满脸正经地胡扯:“如果大夫手法好,其实是不会疼的。”
“咱们这位一刻钟大夫不管是脾气还是架子都不小,所以应该还是有两下子的。”
他气定神闲地推理到,回屋拿了床上的枕头,去小活动室排队。
为了保证针灸的人不受打扰,除了床上躺着的四人外,大家都抱着枕头在门外排队。
针灸13:00开始,一刻钟大夫照惯例在13:15到达,进屋准备针灸用具。老大夫动作相当的利索,第一批的四个人很快就扎上了。
薛枫来的还算比较早,正好赶在了第二批的第一名,很快就到他了。
“祝我成功吧。”他对程铭说,深吸一口气,快步进了屋。
屋里的四张床都清空了,桌垫全部卷成筒立在在门边。蓝色的帷幕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绕床一周后在床前重叠交汇,把每张床挡得严严实实。
小活动室直接爆改高级病房。一刻钟大夫身穿白大褂站在屋里,示意薛枫掀帘子进去躺下。
薛枫把枕头在床头放好,紧张又有些不安地躺下来。过去玩游戏的时候没发现,这“桌子”还挺软的。
“哪儿不舒服啊?”大夫开门见山地就问他,一边已经开始在摊开的小垫子上准备针了。
这位大夫已经有年纪了,薛枫立刻放弃了“自爆性向”这种要命的黑色冷幽默,尽量正经地告诉老人家,自己有时候会睡不好觉。
他一边说,一边把手往回缩。生怕大夫强行给他把脉,然后像网上的众多中医“受害者”形容的那样,在高朋满座中高声宣布他肾亏。
“好我知道了,”老大夫倒是挺信任这位病人,没追问什么,也没把脉拆穿他:“躺好了啊。”
“躺好了别动。一共是十二针,记清楚了。等二十分钟拔针。”
老大夫说着话,手腕轻轻一抖,一个飞针扎在了薛枫头皮上。
薛枫精神一凛:“……”
咬咬牙忍着没吭声。
他这时才意识到,管你什么手法不手法的,这毕竟是针扎在头皮上,疼痛总是在所难免。
自己也是吃饱了撑的。出院那不是很正常吗,之前不是还无聊得想死恨不得立刻出院吗??
住院不高兴,出院了还不高兴。他怎么就那么会给自己找别扭啊。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万幸大夫动作熟练又利索,不到半分钟时间,六根针全扎薛枫脑袋上了。
另外那六针扎在了手上和脚上,原本活蹦乱跳的个人,因为顾忌着这些针的缘故,只好跟个小木偶似的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拘谨又僵硬。
“二十分钟后我叫你。”大夫说完这话之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完了剩下的三人,开门飘然而去。
屋外面歇着去了。
薛枫:“……”
作为一名焦虑症患者,薛枫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什么也不干地躺着。连自己的手机都没法看。
时间因此而变得十分漫长,没多久薛枫的腿就僵了。他只好一边小心地活动了下脚腕,一边在心里默念:
这辈子就这么一回了,这辈子就这么一回了……
念到第八遍的时候,他忽然看见床周围垂下来的帷幕动了动。可虽然煎熬使时间变得很慢,薛枫也清楚地知道现在离二十分钟还远。
他正在这里嘀咕,就瞧见那道帷幕被只手从外面轻轻拨开。紧接着,程铭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
薛枫惊喜又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睛。程铭则侧身走到了帷幕之中,无声地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满屋寂静之中,他悄悄朝薛枫靠了过来,无言地望着将他整个人定住了的那满脑袋的细针。
看见他的瞬间,薛枫从进屋起便紧绷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松,脸色也好了许多。手腕上扎着两根细针,他无力地张了张嘴:
“程铭……”薛枫吃力地用口型拼凑出他的名字,艰难地喘了口气。
程铭安安静静地在床边站着。
灯光落在薛枫头顶的细针上,针身反着蛛丝般的银光。程铭仿佛被那凌厉的光线晃了眼,短暂而机械地眨了眨眼睛。
薛枫的手动了动,因为忘记了针扎的地方,而不敢贸然用力。程铭微微俯身,小心地握住了他的手指。
他也不说话,只是十分认真地轻轻揉捏着薛枫僵硬的手指。这只手揉完了,又绕过去揉那边的手。
薛枫躺在床上,心脏随着程铭手指的动作,不安又期待地跳动着。
程铭似乎是才洗过手,手指微微的有点发凉。薛枫心里一紧,也顾不上什么针不针的了,用力地反握住了程铭的手指。
心跳快的都要炸了。薛枫脑袋上扎满了针躺在床上,满眼里只看得见程铭在灯光下闪动着的睫毛。
满屋的寂静之中,薛枫痛苦而渴望地望着这个他想要立刻拥抱的人。他抬起手臂,拽住了程铭短袖的袖口。
手指微微用力,固执地将那个人拽到微微俯身。他望着那对玻璃珠般清澈的眸子,阖上了双眼。
这是个无声的邀请。
薛枫在心里诉说着。他对他说,如果你爱我,你就应该看得出来。
程铭被蛊惑般朝他俯下身来。薛枫的呼吸很轻,带着熟悉又温暖的气息丝丝缕缕地扑在他的脸上。
落针可闻的屋内,心跳声擂鼓般在耳畔咚咚地响着。程铭小心地避开那些针,鼻尖蹭上了薛枫的鼻尖。
像个苦苦戒酒的瘾君子那般,程铭贪心又眷恋嗅着薛枫身上这令他疯狂着迷的气息,却没敢闭眼。
或许是因为薛枫抬手时的决绝,又或许是因为他眼神中的绝望。程铭被心动炸得忘记了所有顾虑,放纵自己俯下身啄吻在他甜蜜的唇上。
虽然他对文学素来无感,但此时此刻,莎士比亚作品中某句经典的台词却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这一吻,涤清了我的罪孽。
屋里静悄悄的,为了不被发现,这个隐秘的吻终究只是浅尝辄止。可当薛枫睁开眼时,神色已然迷离了。
怎么形容呢,就像是在众目睽睽的阳光之下做了个甜蜜的梦,偷来了他那个全世界最好的恋人。
程铭看着他的眼睛,像是看着这世界上最美丽的事物。他看着看着,无意间露出了个对他来说有点孩子气的又有点傻的笑容。
程铭看了眼时间,用手势示意薛枫一刻钟大夫马上就要回来了,他最好去门外等他出来。
见他抽身要走,薛枫躺在床上心里一着急,瞬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个这辈子从没做过的犯规动作。
他扁了扁嘴巴,睁大那对美丽的眼睛望着程铭,目光忧郁而委屈。
程铭脚步一滞:“……”
他这张精致好看的脸,还有这双漂亮的眼睛……
是不是太犯规了。
薛枫:发动技能,美人计
程铭:,,自暴自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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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犯规与放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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