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有位大爷正低头从保温杯里喝茶,一听这话差点连茶带水地喷出来。
这话直的,简直能撞死人。
因为心里火大,薛枫这么说的时候甚至没有刻意避着旁边人。
既然我高兴的时候,能帮你把别人的注意力吸引走……
那么我不高兴的时候,就也能让你立刻成为人群的焦点。
薛枫愤愤地想。
果然,周围人听到他这句话,都好奇地朝程铭这边看过来。
虽然薛枫才来了这么几天,可也已经有好多人认识他了。这倒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身上的光环实在是太耀眼、也太多了。
名校在读大学生。个性阳光开朗不张狂,会说话又很懂分寸。这些都是周围人有目共睹的。
所以对大家来说,程铭虽然不常和薛枫说话谈天,却也是无论如何不会讨厌薛枫的。
毕竟,薛枫这么好的个男孩子,怎么会有人讨厌他呢?
正是因为薛枫素日待人温和有礼的态度,才使得此时在众人眼中,他对程铭的诘问显得如此的突兀。
随着薛枫的话音落下,人们的说笑声霎时间停止。
院子里变得鸦雀无声。
大家都愣住了,目光在程铭和薛枫二人的脸上来回逡巡。谁都没想到,这俩年轻人之间还有这么件事。
众目睽睽之下,程铭缓缓抬头,目光悄然落在薛枫的脸上。
两片薄唇微微用力地抿起。
然后,在薛枫震惊的目光中,程铭仰起脸,朝他很轻地笑了笑。
看到那个笑容的瞬间,薛枫几乎晃了下神。
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在如此短暂的瞬间就从程铭的表情中捕捉到了那样复杂的情绪。
被许多人注视着的尴尬、先前种种积攒起来的歉意……还有对他刚刚那个直白问题的无奈。
从他微微下垂的眉梢,薛枫格外明显地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无可奈何。
在那个下意识的表情里,问题的答案简直呼之欲出,然而被质问的人终究是没有能说出口。
两片薄唇愈发紧地抿成条线。
程铭的眉心略微僵硬地皱起,连带着眼周的肌肉都在用力,像是在挣扎着试图冲破什么障碍。
他看着薛枫的那双眼睛,眼神频繁的闪烁使薛枫怀疑,此人是在逼着自己不要贸然移开视线。
一片寂静之中,程铭张了张嘴,艰难地出了声。
“……我没法说。”
这是他拼尽全力后,唯一能说出口的话了。
吐出这四个字后,程铭无声地、长长地缓了口气。他像是有些愣神,目光还停留在薛枫的脸上。
这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抱歉,且无能为力了。
看他这么费劲地挣扎着说话,薛枫这边早就后悔了。
“唉算了算了……”他赶紧摆摆手:“不说就不说吧,快别这么逼你自己了。我看着都难受。”
听了这话,程铭眸子上方的那对睫毛很轻地颤了颤。他点点头,再次垂下了眼睛。
“谢谢。”他低头道。
“没事。”薛枫摇头:“实在说不出口的话,就不要勉强了。”
自此,虽然薛枫仍不知道程铭独独不跟他说话的原因,可他也终于不再执着于此了。
两人自此言和——准确来说,是薛枫单方面不再跟程铭较劲了。
说来也巧。这次谈话之后,程铭的情况眼见地好了起来。
他现在已经能认人了,傍晚的时候,甚至会和大家一起打打羽毛球。
薛枫当然也常常过去玩。打球倒在其次,主要是为了聊天和更清晰地感受到傍晚干爽的凉风。
可他身体素质实在不怎么样。加上不愿意出汗,所以每次都只玩一小会儿就下来,坐在长椅上看着。
时间长了,薛枫就半开玩笑地充当起裁判来。
这天,傍晚的天气格外清爽。
云被夕阳染成暖橘黄色,丝丝缕缕地飘在檐间。整个天空都像是莫奈笔下的油画。
薛枫刚打完球下来,后背上挂着层薄薄的汗。傍晚的凉风吹过,他抖了两下衣衫,只觉得今天格外凉快。
青年男女的说笑声极具感染力,散步经过这里的年长者都不由得慢下脚步,笑着朝这边张望。
薛枫站在回廊下,斜倚在砖红色的柱子上,看着两边争相击球。
正看得入神,羽毛球“嗖”地朝他这边飞过来,不偏不倚正擦着他头顶翘起的发丝飞过。
薛枫一偏头,敏捷地抬手截住了小球。眉毛一扬,他翻手把球扔回去,同时朝那边大声喊:
“袭击裁判!倒扣100分,不、合、格!”
他模仿着在驾校考试时听到的机器音,一板一眼地念到。
他的语气诙谐,从打球的到观战的,再包括遛弯经过的叔叔阿姨,无不被他逗得笑弯了腰。
散步的众人中,一位眼熟的阿姨笑得尤其欢喜。她个子不很高,留着很简单的齐耳短发。
她的脚步慢下来,拢拢脑后的头发朝廊下走来。弯腰坐到薛枫身旁的长椅上,调整了下因快步走而变得有些仓促的呼吸。
随后仰头看向背靠柱子站着的薛枫,眼神中透露出欣赏,而微微皱起的眉心又让她显得有些困惑。
阿姨笑着叹了口气。
“孩子……”
她试探着叫了他一声。
薛枫早看到她过来,余光本就留意着这边的动静。此时听见叫他,忙转过脸来,朝她露出个礼貌的微笑。
“阿姨。”他这样地答应着。
“你这个孩子……”她这里跟他说着话,抬头又瞥见对面天上逐渐落下去的夕阳,于是越发地感慨:
“我看着你笑,听着你说话,只觉得你这性格真是好。说的话呢,听起来又这么有意思。我们几个聊得来的都很喜欢你。”
阿姨这样地说着,脸上浮现出个有些羡慕的微笑。然而,她的眉心仍旧顽固地不肯舒展开来。
“可是有的时候,我就想啊……你怎么就会来这里了呢?”说着,她很惋惜地叹了口气。
薛枫微笑着听完她的话,不时地点头,始终客气地笑着。然而那笑容里却隐隐多了些自嘲的意思:
“如果我在外面的时候,也能天天能见到大家的话,”
“或许就不会生病住院了。”他字斟句酌地回答。
迎着对方困惑的目光,薛枫的神情显得格外认真。
可是……
不是这样的。
他心里有个声音悄悄反驳道。
或者说,不完全是这样的。
但是多说无益。况且有些话,还是不适合拿到人前来聊……
会把天聊死的。
“哦……”小个子的阿姨凝神听着他说,此时也礼貌地点点头。
薛枫看得出来,她其实没有太听懂自己的意思。这也难怪,因为他故意把话说得相当委婉。
薛枫于是进一步解释:
“大概是环境的原因吧,”他笑笑:“和他们一起的时候,我觉得高兴,所以才显得很开朗。”
才不是,那个声音继续回怼。
你那个才不是开朗……
你只是疯了。
“是啊,”提到刚刚的事情,阿姨高兴得眉开眼笑:“我真是太喜欢你这个性格了。”
“我感觉你就像个……像个小太阳一样!特别阳光,特别温暖。”
“哇!”
薛枫这回真的被震惊到了。
听到她这么说,他心里当然是高兴且激动的。但这种心情具体的不太好形容,而只能类比。
他只觉得,自己就像是舞台剧里的演员,被台下的观众夸奖,说他角色诠释的非常到位。
心情就像是这样。
薛枫好不容易才收敛了脸上嘚瑟的表情。然后习惯性地在这位半生不熟的长辈面前继续扮演阳光开朗的男大学生。
其实男大学生哪有阳光开朗的。
有课的时候顶着黑眼圈玩手机,没课的时候,天天眼一睁就是哐哐炫零食,眼一闭就是睡爽。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薛枫现在已经装起来了。
“真的吗?”他眨眨眼睛,脸上绽开了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哎,您这……把我夸得也太好了……我实话跟您说,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形容过我呢。”
这句倒是真话。
“是么?”阿姨也很吃惊:“我以为他们都会这么形容你的,因为你确实很阳光啊!”
“所以有时候吧,我就不太能想得明白。你是个这么开朗活泼的孩子,怎么会也在这里呢?”
“……让我想想怎么说啊,”薛枫笑笑,短暂地思考了片刻:
“您刚刚说,我像小太阳……其实太阳的能量也是有源头的。我记得好像是核聚变。”
“如果我看起来像小太阳,那么他们,”薛枫说着,指了指那些在夕阳下吵着闹着的他的朋友们。
“他们,就是我的核聚变。”
话音落下的刹那,也不知怎地,薛枫的目光恰恰好就落在了程铭身上。这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你说话很有哲理呢。”阿姨笑得眼睛弯弯,眼尾漾出两道细纹。
看到那位阿姨温柔的笑脸,薛枫脸上灿烂的笑容却乍然僵了片刻。
一时间,脑海之中无数张笑脸和面前女人的脸重合。许多熟悉的名字在他眼前匆匆掠过……
他妈妈江悠然的好朋友、教过他的几位老师、还有那些与他仅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的叔叔阿姨……
他们都是这样对他笑的。
眼睛都是这样弯弯的。眼角或许有两三道细纹,或许没有。嘴边或许有酒窝,或许没有……
但无论谁的笑容,看起来都是那样的真切而温暖。他们的眼神像是在说:对于你,我可以完全放心。
薛枫忽然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明明只要扯扯嘴角、弯弯眼睛就能做到的事,他却忽然间像被抽了筋似的,完全没了做任何事的力气。
神色逐渐暗淡下去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有个熟悉的身影正朝他走过来。
肩膀被人从身后很轻地拍了拍。
薛枫神色一怔。他猛地回头,见是程铭。
对方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后。伸出的右手正犹犹豫豫地悬在半空,还没来得及收回。
薛枫正不知说什么,另一件让他吃惊不小的事悄然发生了。
“他们在叫你。”程铭低声说,以目示意薛枫球场边的几人。
说完,传话的人扭头走了,留下薛枫目瞪口呆的立在原地独自凌乱。
自从两人和好后,几天以来,这是程铭第一次对他说话。
而且居然还是程铭主动开口的。
在此之前,薛枫其实试着找他聊过好几次。每次薛枫来找,程铭最大的反应就是点点头或者摇摇头,从没张嘴说过哪怕一个字。
所以这次薛枫直接愣住了。还亏得那位阿姨提醒,他才反应过来。
“他们叫你,你就快去吧。”她提醒他道,笑着挥挥手跟他再见。
薛枫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你们打,我先不打了。”他抬头朝那边喊了句,扭头就追程铭。
“程铭,程铭!”薛枫追在他的背后,开心得大声笑起来:“你终于能跟我说话了,是吗?”
他兴高采烈地朝程铭跑过去。
按照惯例,如果是别人,薛枫肯定会扑过去。整个人挂在他肩上,手臂用力压着他的脖子不松手。
可是等跑到程铭的身后,薛枫明明都已经抬起了胳膊,不知为什么却又没有碰他的肩膀。
他收回了手。只是跑着笑着,连蹦带跳地挡到了程铭面前。
张开了手臂。
又是那灿烂的笑脸:
“哇真是太好了,你终于能跟我说话了!哎呀我等了你好久诶,你知不知道我等了有多久?”
“……抱歉,抱歉。”
男生那低沉又略带沙哑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带着很轻的鼻音。
程铭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眼神却终于没有躲闪。
“这几天去医院做无抽,所以之前的很多事,我都没有印象了。”他声音低低地解释道。
“所以抱歉,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没有和你说话。”
程铭说着,脸上露出个满含歉意又有些无奈的微笑。
“……”他这么一说,薛枫只觉得好离谱啊,绷不住就笑了。
从程铭的眼神中,薛枫看出来这位当事人也有同感。这种情感上的共鸣使得他瞬间玩心大起。
“不是,你怎么会这样?”
他简直忍不住要调侃程铭两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程铭缓了口气,蓦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进薛枫眼里。
“我记得我那天晚上见过你。”
他语速很快地说。语气给人一种不吐不快、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提起那天晚上的事,薛枫立刻不吭声了。
然而程铭却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他说:
“我记得我们一起坐在长椅上吃过早饭,在葡萄架下吃过午饭。”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很多话。记得我当时发现我们俩居然是校友。”
“……但我不记得,为什么我当时没和你说话了。”
“……,”薛枫眨眨眼:“真的不记得了?”
“实在不记得了。”程铭回答,语气疲惫得几乎像是在叹气。
薛枫也叹了口气。
目光对上程铭那双深褐色的眼睛,他很慢地摇了摇头。
“你是不知道,”他说:“我当时简直要被你气疯了。”
“整个院子里这么多人,只有我天天追着你聊天,就算没话也找出点话来跟你说……”
程铭:“……”
“结果等你好了,”薛枫说着,故意 45°仰头看天,装出心碎一地的声音来:
“你跟谁都能正常聊天,偏偏就不跟我说话。”
“……”程铭双手下垂,罚站似的僵立在原地。
他机械地眨眨眼。眼神想躲又不敢躲开:“对不起。”
“切,你少TM贫了。”薛枫翻了个白眼:“道歉对我可不管用。”
他正说着话,忽然看到那位小个子盘头发的护士长从旁边匆匆走过,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这样吧,”他提议道,算是给俩人找了个台阶:
“我听说护士站有种用来解压的小球,病人如果压力大的话,可以去给他们要来拿着玩。”
“你去替我要一个过来,这事儿就算翻篇了。你觉得怎么样?”
“行。”程铭答得很干脆,“你坐着等我一下,我去要。”
他说着,转身走进了护士站。
“要那个蓝色的!”
“好。”
解压小球和台球差不多大,上面长满了硬硬的凸点,焦虑的时候可以拿来按摩手心。
护士站总共有五个这样的小球,都在最下层的抽屉里放着。两个深紫色的,两个粉色的,一个浅蓝色的。
来借球玩的人很少。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觉得好像没什么用。
每天,护士们把小球借出去,再挨个拿回来。只要看见球不在病人手里握着,他们就会过来把球收走。
然而自从这天之后,那个蓝色的小球便像有了主似的。不是在护士站的柜子里,就是在薛枫手上。
后来大家去找的时候,再也没在柜子里见过那个蓝色的小球。
加上薛枫手里总拿着,大家几乎默认了那个小球是薛枫从家里带过来的玩具,暂时寄存在护士站的。
只有那个戴草帽的护士阿姨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现在每次值班,都会见到程铭推开门朝她走过来。
“阿姨,我要一个解压球。”
“……”护士阿姨放下草帽,拉开了最下层的抽屉。
“要蓝色的。”
“知道啦!”
于是,柜子里的解压球便又剩下了四个。
北京最近下雨,大家注意安全~
还有,,,
这俩人终于说话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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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蓝色解压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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