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因踩着那条通往甲板的桥走得晃晃悠悠。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扶着栏杆缓慢前行：“穿正装来这种地方果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她踏上甲板，左手边是舱门。推开门进去，眼前是一段段小木质走廊，连接着一个不算宽敞的大厅。整个大厅都是木质的：地板、墙壁、天花板，就连床铺、柜子、桌椅也都是深色实木。大厅应该是船上的公共活动区，一张长桌横在中央，桌上铺着一块斑驳的帆布餐垫，两侧是钉死的长凳。空间窄得几乎没有转身余地，何因试着转了个圈，差点碰到角落的壁灯。围绕着大厅的，是船员的宿舍。宿舍房间布局相当紧凑，普通船员两人一间，床窄得像给小孩子睡的，大概只有九十厘米宽、一米七长。上下铺之间的间距甚至还不够让一个成年人在床上坐直身子*。
何因站在门口看了看，忍不住小声吐槽：“……怎么国外的床都这么小？”
她继续往前走。船长、随行科学家和医生的房间确实独立，看起来也宽敞一些。虽然床尺寸还是那一套，但每间屋里都多了一个矮柜和一张靠墙的小书桌，桌角磨得圆润光滑，应该是长期有人伏案写字留下的磨损。
顺着走廊往船尾部走，便是厨房和储藏室。厨房里嵌着一个锈迹斑斑的炉灶，墙上挂了铁锅和碗盘，灶台边角都有磨损痕迹。储藏室挤得更过分，几个大木桶紧贴着墙立着，角落堆着还未展开的绳网和帆布包。储藏室一角还有个通往下层的活板门，后面估计是整条船的货仓。
何因站在厨房门口往里望了一下，心想：“这船上大概是容不下胖子的。”
通往二楼的楼梯有两处：一处是宿舍区入口那侧的室外钢梯，另一处是储藏室和厨房之间的木质内梯。她已经站在船尾，便决定走那段通向二楼后面的小楼梯。
那楼梯又陡又窄，木质台阶大概是被皮靴踩得发亮，扶手松松垮垮，仿佛稍一用力就会脱落。何因捏着包，小心的移动，尽量不让自己的衣服蹭在灰扑扑的墙上。
二楼是一个露天平台，从这里往下看可以看到整个博物馆后方的码头，以及远处连绵的山线。
她绕过平台前方的防护栏，站到驾驶室外侧。那是间位于船端的封闭空间，门上着锁，只能透过厚重的窗户往里看。
驾驶室内光线昏暗，仪表盘上的金属指针已经生锈，几个操纵杆斜斜地插在舱台里。墙上贴着几张破旧的海图，表面已经泛黄，字迹模糊不清。
这艘船，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定期维护的样子。要不是早知道这艘“探险号”是馆藏文物之一，何因几乎以为它只是个放在博物馆后院的退役道具。
这也太不像话了。文物保存不到位，真是这博物馆工作的失职。她皱了皱眉，忽然想起妮基先前说的，地下一层正在维修，不对外开放。
“维修区……或许我可以看看。”何因在心里盘算。她自己并不介意机油味或者潮气，反倒很想看看博物馆在维修这种大型历史船只时，用的是什么加固材料、保护流程又是怎样的。她觉得，只要自己不是偷偷潜入，而是堂堂正正地以学习的理由进去，应该也不会被为难。况且她现在和除了谢泽之外的每个同事都相处得还不错。
这么想着，她便原路折返，穿过甲板，走下那段通往船底的木梯。这是一段比通向二楼还要陡的老梯子，踩上去的时候木板会发出低低的咯吱声。何因一边小心扶着扶手，一边忍不住回想起自己之前学过的结构知识：船底的很多区域都在吃水线以下，负重也最大，因此能看到裸露的龙骨结构。
事实也的确如此。何因现在正站在楼梯底部的平台上，看见一整面弧形船体骨架横亘在视野中。那是支撑整条船的骨干，呈翻倒的兽类骨架状，从船底一路向上延伸。她脚下踩着的是木质的行走台，在高出船底的位置连成了一道窄道，供人通行。整层空间逼仄阴暗，只有天花板上的临时照明灯微弱地闪着。空气里混着木屑、金属和油漆的味道。但她没闻出任何不适，反倒挺喜欢这气味，毕竟文物修复现场，哪有什么好闻的味道。
何因发现这一层的主要维修区域是龙骨和天花板，这些维修区域打着几个架子来保证在维修时船体结构的稳定。几块龙骨上还有新刷的标记笔痕迹，看起来像是结构检测的标注。何因走在平台上，一边走一边仔细看那些架子怎么拼接的，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平台尽头。
那里有一扇门，门被一把看上去有些年头的铜锁锁住了。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那张导览地图，发现这扇门所对应的位置，正好在一楼厨房后侧的那间储藏室下方。她估计自己先前的猜测没错，这应该是当年的货仓，也就是长期航行中用于储备补给或存放货物的空间。
“反正也锁住了，没什么好看的。”她站在门前，正打算转身。
可就在她微微侧身的那一瞬间，整艘船忽然晃动了一下。
那不是错觉。脚下的平台跟着晃了几公分，像是一阵波浪从船底打过，整个结构发出一声闷响。何因整个人被晃得一个踉跄，斜挎在身上的包撞到了那把门锁。
“咔哒——”
那把看起来上得很死的铜锁，竟然掉到了地上，连带着门也开了个缝。
何因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瞪着掉在脚边的锁，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盘旋——完了。
为什么一个应该被固定住的文物会摇晃？为什么一把明明锁上的锁，会因为一个包的冲击就掉下来？她不敢往深处想，心跳得飞快，几乎能听见自己耳朵里“咚咚咚”的声音。她马上蹲下身检查铜锁有没有损坏，地面是不是有被砸坏，顺势往下面的维修区瞅了瞅，看看有没有什么零件掉下来。这船要是有个好歹，自己被开除可能都是最轻处罚了。
发现都没有问题后，何因捡起铜锁，深吸一口气，回头重新扫了一眼船舱内部的加固支架和那些搭建得不太牢靠的维修平台。也许，是自己走到了维修区的重心偏移区域，踩动了什么支点，才导致整条船轻微晃动。也许，那锁从一开始就没锁紧，只是工人为了省事，临时挂在门环上的。她哆哆嗦嗦地伸手去关门，想要把那个门锁重新挂回去，然后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当何因的目光顺势往里看时，却被里面的景象惊呆了。
那扇门后，显然不是地图上标注的“储藏室”。空间的大小远远超出何因的预期，原本她以为不过是一个和上层连通的小仓间，然而眼前这个房间却足有一个展厅那么宽敞。天花板高得几乎看不清结构，四壁没有灯，却处处泛着幽蓝色的冷光。房间中央，悬浮着一个圆形装置，由多个质感古旧却毫无锈蚀痕迹的金属圆环构成，圆环彼此穿插、交错、连接着，像某种复杂的天文仪。它静静地悬在空中，几个环正在以各自的轨道缓慢地自转。
何因怔住了，像是被一种无形的东西牵引着，缓缓地走进了房间。而当她走到那个圆环正下方时，才猛然发现，圆环下的地板竟然是空的。圆环下是深蓝色的海水，在极不合理的空间中翻涌着。那水面就像被一层透明的薄膜封住，没有涌出，也没有声音，水的质感和波纹却清晰可见。但何因记得，自己此刻所处的船舱，应该是在船体吃水线以下的部分。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进水的痕迹，空气干燥，没有异味，没有冷气呼啸，仿佛这整间房间都不属于现实世界。
她屏住呼吸，慢慢地伸出手指，试探着碰了碰那片海水的边缘。
指尖刚一触到水面，一圈圈细微的涟漪便向外扩散开来。涟漪中浮现出许多细小的、闪着微光的线，有的顺水而去，有的却逆着重力向上漂浮，轻盈地盘旋到圆环之间。那些光线游走在圆环结构中，仿佛是被牵引到了该去的位置。
突然间，某根细线在环与环之间闭合。那一刻，圆环像是被激活了一样，转速猛然加快，空气中发出低低的震动声，一种无法抗拒的拉力自结构内部涌出。何因还没来得及退后，便被那股力量猛地拉扯，整个人被吸入了那旋转的圆环之中。
耳边只剩下风声在呼啸。空间在拉伸、扭曲，一切在瞬间变得模糊又遥远。
*宿舍区参考了位于苏格兰邓迪的发现号博物馆（Dundee RRS Discovery），其余内容为杜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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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探险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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