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那贵人是京城来的，带了你家人肯定是上京去了。”
“真的，你信我。那日我在门外听得清楚，那公子说是要给宫中的贵人送新奇玩意，这才看中了你家的手艺。”
说到此处，他缓下声，嗓音中甚至透出点儿艳羡：“那可是京中的贵人啊，若能得到他们的奖赏，应该是几辈子吃喝不愁了。”
“是吗？你听起来好像很羡慕。”林春禾垂眼，面无表情问。
“不不不。”汤吏连忙摆手，同时悄悄往后挪动身体，藏于被中的手一点点向后摸索着。
“小的很容易知足，能好好活着就行。”说到最后，他突地歪倒向旁侧。
借着林春禾不备，扑在床榻上，摸出藏在最里侧的匕首。
一用力，就着斜卧的姿势刺向林春禾，怒声斥道：“贼人大胆……”主动送上门来，老子抓了你去邀功。
剩下的话来不及说出口，他就维持着放狠话的姿势顿在原地。
林春禾一把夺了他手中的匕首，拿在手中观赏几息，甩手……
匕首脱手飞出，狠狠扎入砖石墙中。
再次被她点了穴道，不得已定在半空的汤吏真真是动弹不得，有口难言了。
又只能哀求地望向林春禾，再不复刚才的嚣张得意。
林春禾的匕首贴上他的脸，拍了拍，在他惊恐的眼神中她缓缓勾起唇角，“你应该庆幸，我今夜不想见血。明日我将启程赶最快的路去往京城，你最好祈祷我娘与姐姐安然无恙，否则……下次见面之日就是你的死期。”
撂下狠话，林春禾收起匕首大步离开。
身影于茫茫夜色中渐行渐远，直到天际慢慢泛起了鱼肚白。
林春禾换了身装扮，将脸与露出的肤色涂黑许多，混在一早出城的人中顺利离开这座小城。
城外遍地杂草，因冬日天寒而显得荒凉，看着令人无端生出几分滞闷之感来。
这条路她往日不是没走过，可从未有一次同今日这样沉重与恐慌。
带走阿娘与姐姐的是京中权贵，她孤身一人更不能直愣愣撞上门去自投罗网，精密布局徐徐图之才是当下唯一的出路。
可她仍是控制不住，去猜去想，那些来势汹汹的家伙会不会刁难她们，担忧的情绪几乎要把她整个淹没。
扯了扯没离过身的包袱，林春禾正式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彼时，旭日初升，一切尚未可知。
两日后，路旁一处歇脚的茶馆。
林春禾刚点了壶茶坐下，忽闻外间传来喧嚣之声。抬眼看去，一个身穿粉裳锦缎，薄纱覆面的女子正走入茶馆，边走，边笑吟吟地与身侧公子说着话。
仅一眼，林春禾就透过几乎可以忽略的薄纱认出了这位姑娘，正是几日前意外救下的那位富家小姐，至于她身侧那位公子……
两人五官间隐有相似，又见当初接走她的随从跟在二人身后，林春禾当即猜出这位公子应该就是她常挂在嘴边的兄长。
很快，林春禾收回视线，自顾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只等休息够了好继续上路。
她无意招惹，偏偏有人主动凑近。
不过分神片刻，再定眼看去，桌旁站了个俏生生的姑娘。
“姑娘，我瞧你好像有些眼熟。”说话时，她连眨了好几下眼，手指略显局促地揪住衣角，显然不太熟练主动与人搭话。
林春禾看了她一眼，旋即越过她看向后方疾步赶来的清秀少年。
“抱歉姑娘，是舍妹鲁莽，打扰之处还请见谅。”白朗箭步上前，把白姝往身后一扯，同时朝林春禾作揖道。
“无妨。”林春禾开口：“这位小姐许是认错人了。”
“我没有。”白姝从白朗身后冒出来，不满反驳，抬手扯住白朗的袖子。
信誓旦旦：“哥哥，相信我。她就是我的救命恩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短短几日她就黑成煤球，但我记住了她的五官，绝对不会认错的。”
白朗迟疑地望向林春禾。
全部都听见的“煤球”本人：“……”
许是察觉到气氛过于尴尬，白朗笑着打了圆场，假意训斥了白姝几句：“休要胡闹了，快随我去休息。”
“哥哥！”白姝固执地站着，任凭白朗如何劝说都不肯移动半步。顶着白朗担忧责备的眼神，她颇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嗓音闷闷的：“倘若这次错过了，我这辈子大概是没机会报恩了。”
“可是家中催得急，回去晚了你会被夫人惩罚的。”白朗不赞同道。
白姝苦笑：“能不能按时回去总归都是要被罚。我没关系的，哥哥。”
“可……”白朗望向林春禾，刚想劝说白姝：“人家拒绝了。”可话还未出口，发现林春禾早已起身离开，徒留一个远去的背影。
白朗：“……”
朝白姝无奈一笑：“你看，真是认错人了。”
白姝没有回答白朗的话，目光一刻不离林春禾，目送她上了二层，便央求地望向白朗：“哥哥，我们在这歇一夜好不好，就一夜。明日若是不成，我就答应你立刻回京，再不提此事。”
原以为白朗不会答应，她还需费一番口舌，却听他答：“好。”
白姝惊讶抬眼。
“看什么？”白朗展开手中折扇，作势扇了两下，被白姝丢了一个嫌弃的眼神后，合起扇子敲了敲她的脑袋：“答应你还不行？”
白姝捂住脑袋，没好气说：“谁像你，天寒地冻的还随身带着扇子。装模作样。”
“好了。”白朗重新展开折扇，笑得意味深长，“为兄这就让人去订几间客房。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报恩吧。毕竟，你认定的恩人可不想搭理你。”
白姝这会儿正愁着，没空与他计较，只是特意叮嘱了句：“我想离恩人的住处近一点。”
二楼转角，林春禾默默后退两步，背着包袱离开原地。
深夜时分，林春禾睡意全无，和衣靠坐在床头。时光无声流逝，她缓缓闭上眼，不知过去了多久，忽然听闻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响动，是被人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睡意顷刻消散，不由得握紧手边的长剑，警惕地盯着房门。
门外是谁？会是她要等的人吗？
林春禾紧张地屏住呼吸。她虽然做了点伪装，但有些本事的人还是能一眼认出她来。
而这也是她刻意为之。
带走阿娘与姐姐的人不知所踪，仅凭她一人之力根本难以寻到她们，正好她的身上似乎带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于是，她故意留下破绽，引他们主动来寻她。
脚步声停在门口，林春禾的精神也紧绷到极点，耳边全是自己沉重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忽然，她觉出不对劲。
拿着剑，三两步打开房门。
这举动反而吓到了门外的人，白姝没忍住后退两步，有些怯怯地观察林春禾的脸色：“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怎么是你？”林春禾皱眉：“夜深了，你一个人跑出来不怕遇到危险？”
白姝愣了下，继而扬起一抹明媚的笑：“恩人是在关心我吗？”
林春禾默了默。
“我没有认错人，你就是我的恩人。”白姝笃定道：“你大抵不知，我很擅长书画，对人的五官印象尤其深，可以说是过目不忘。所以……”
话音微顿，白姝抬起眼，那双清润的眸子定定望着林春禾，眸中藏了她看不懂的复杂之色：“别再否认了。若是不能报了你的恩情，我会时时惦记的。”
话说到了这里，林春禾也没有再否认的必要了。干脆认下救她的事，却以冷硬的口吻说：“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我无须你回报什么，还是快些回去吧。”
别等下牵扯到她的事里来。敌人藏在暗处，她尚且不清楚对方的身份，更加不想连累无辜的人一块儿遭殃。
“你在紧张？”白姝忽然问。
“什么？”
就见白姝了然一笑，低声问：“你是不是在躲刺客？”
林春禾瞬间握紧佩剑，满眼警惕：“你怎么？”
“嘘！”白姝伸手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左右瞧了瞧：“夜间风大，恩人可否让我进屋坐坐。”
林春禾审视她片刻，终是侧身给她让了路。等白姝进屋，她刚要合上房门，敏锐察觉到暗处有一道视线正紧紧盯着这里。
凭感觉看去，黑暗中立着一个人影，手中折扇轻晃。发现林春禾的视线，他上前几步，朝她微微颔首，并没有随同白姝进屋的意思。
等她关门转身，白姝已经点起桌上的烛火，并主动开口：“之前走得急，恩人又没有告知名姓，我心中惦记了许久，最后还是劳烦哥哥帮我寻找恩人的踪迹。”
“所以，我的境况你都知道了？”林春禾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直接反问。
“是。”白姝点头，“若非恩人相救，我那日定会不明不白地丧命江中，况且恩人眼下处境艰难，我必然不能坐视不管。”
“而且……”她迟疑片刻，还是选择如实相告：“那日追杀你的刺客就是当初害我的人。”
“是私仇？”林春禾问。
“算是，家族恩怨。”
林春禾急声追问：“那你可知带走我阿娘与姐姐的京城贵人是哪家的？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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