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料到他竟有如此直白的回答，林春禾的心突地一沉，悄悄绷紧了身体，不动声色地观察她与白朗之间的距离。袖中的暗器无声滑落至掌心，被她用力攥着。
一旦白朗翻脸，她立刻就近挟持了他，做人质。
心里的弦始终紧绷着，她面上却露迷茫状，浅笑反问：“公子是在与我玩笑？亦或是……”话语一顿，她蓦地变了脸色，望向他的眼神也染上明晃晃的警惕：“你另有所图。”
白朗倏然轻笑，缓声道：“初见时，白某便觉姑娘心思玲珑，聪慧过人。而今看来，确实如此。”
不等林春禾动手，他先沉了脸：“若我所料不差，那计家人应已盯上了姑娘。此处怕是不安全，那些护卫武力虽可，但凭他们之力恐怕无法护姑娘无恙。”
他旧话重提，听着满是诚恳：“你是阿姝的救命恩人，亦是我们白府的恩人，某定会护你周全。如今，计府的人既已发现你的存在，自然不会毫无动作。”
言及此，他忽而起身，冲林春禾浅作一揖：“为了姑娘的安危着想，某欲恳请姑娘与某一道归府。
当下已是深夜，姑娘与某同归，可免去外人耳目，且某早已知会了下人，此事定不会传去府外，必不损姑娘的名声。”
他端得是凛然大义之姿，目光清明不带半点杂念，仿佛一切皆是出自真心的肺腑之言。
若他面对的是个心思纯善的姑娘，在他接二连三的“诚心”相邀，近乎周全的安排下或许真要着了他的道，满心感激地随他归府。
然而，林春禾孤身闯荡江湖多年，所知的阴私隐秘之事不知凡几，早已见惯了人心诡谲。
饶是白朗隐藏得再好，林春禾还是察觉到他的用心不似表现出的仁善无害。
等他说完，林春禾心中早已是冷笑连连。与他半夜归府，确实是无人知晓，自然不会坏了名声。
这人所言所示确实像个体贴周到，思虑周全的君子。
可，她若真遂了他的意，无疑成了他砧板上的鱼肉，生死皆由他一念之间。
今日随他而去无人知晓，来日纵是枉死在白府，亦是无人知晓。
见她似乎不为所动，白朗眸底阴翳一闪而过，复又转为不解：“姑娘可是有何顾虑之处？不妨说予某听，或许某可为姑娘排忧解难。”
林春禾眼睫微颤，惊惶抬眼瞧他一瞬又立刻垂下，牵强一笑：“公子相护之心我自是知晓。然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异常，且世上哪真有不透风的墙。倘若……”
她似有所指：“若生变故，纵使我有幸救出家人，恐也无颜苟活于世。人言向来可畏，捕风捉影更是人之常情。公子应该明白，光是那些口舌之言便能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白朗哑然一瞬，才道：“听闻姑娘时常行走江湖，应是洒脱不羁的性子，不似能为规矩所缚之人。”
林春禾牵唇，尽显无奈：“我确实不甚在意，可家中阿姊不能受我所累。”提起阿姊，她唇角的弧度瞧着更为柔和真实。
知晓白朗并未全信，林春禾也不急，她不需要得到白朗完全的信任，只需要拖住他，等待一个足够逆转局面的时机。
遂主动开口：“公子有所不知，江湖与这贵人遍地的京城是完全不同。”
听她提起江湖，白朗也像来了兴致，当即追问：“怎么说？”
察觉言语过于急切，白朗有几分不自在，解释了句：“实不相瞒，某向来听闻江湖中人快意恩仇，向往已久，只可惜始终无法亲身体会一二。”
林春禾的神色松快了些，“江湖上若有矛盾多是打上几次，分出胜负便可一笑泯恩仇。若是生死大仇，也是恩有头债有主，鲜少累及亲族。”
不像京城，稍有不慎丢了性命不说，动辄累及亲族，丢了尊荣富贵都算祖宗保佑，真要卷进生死之局，那就是血流成河。
尤其是那些被迫卷入局中的人，退无可退，或许连自己怎么丢的命都不知道。
令人艳羡的花团锦簇，金玉尊荣下隐藏的是世间最血腥疯狂的恶龙，偏那恶龙带有这世间无人不为之迷恋疯狂的权势，引得无数人前仆后继。
林春禾眉目微敛，眼底深处是去不掉的躁意。她们一家从未生出鱼跃龙门的妄念，只想努力过好当下生活。
如今却是被迫卷入局中，亲人离散，祸福难料。
白朗对她的愤恨一无所觉，反而被她口中的江湖吸引了注意，转而与她提起江湖之事。
林春禾为了拖延，自然对他有问有答，本是漫不经心的敷衍，却在他的一再探问下觉出异常。
白朗的疑问听着像是毫无关系的几个门派，可据她所知，那几个门派暗中牵扯不清。
看来，他好奇江湖事为假，借她之口探听消息为真。
林春禾没有表现出来，悄然按下猜疑，开始半真半假的回答。
不知不觉，夜已过半，灯烛将要燃尽。林春禾早已说得口干舌燥，咕嘟咕嘟灌了几杯水。白朗倒是能忍，期间一口未饮。
直至屋外传来几声急促的鸟鸣，白朗才恍然惊觉夜已深了，遂起身，“既然姑娘心意已决，某自当遵从。今夜已深，姑娘早些安寝吧。”
他要走，林春禾自然起身相送。
目送白朗及其随从离开，林春禾并未立刻回屋。她立于檐下，闭眼倾听。
今夜，万籁俱寂。
片刻后，她转身回屋。
“真是狡猾啊。”
白朗面色阴沉，怒极扶额。
他故意拖住林春禾说了许多，就是为了让他们有更多时间找出林春禾随身携带的包袱，得到她带回来的原材料。
那位寿辰将至，暗牢中的人又迟迟不肯松口，倘若他们自己遣人去寻，不仅无法辨别哪种贝壳才是工艺所需，最重要的是一来一回根本赶不及。
顺手牵羊才是最快的办法，怎奈林春禾狡诈至极，那宅子就那么大，他的人就差把整座宅子翻个底朝天，硬是一点贝壳影子都没看见。
眼看自家公子气得不轻，一众人吓得大气不敢出，唯有看着白朗长大的管家敢在这时候开口：“或许公子要找的东西早已不在那宅子里，公子要另做打算。”
他布满褶皱的老脸在昏黄烛光的映照下显得越发诡异，浑浊的眼珠盛满狠绝的杀意，乍一看比老树皮成精还恐怖。
“公子当以家族为重，不要辜负了家主的看重。”
听他开口，白朗压制住怒意：“管家所言有理，林春禾应是早早就起了疑心。今夜所为更像是故意拖延。”
末了，不屑冷哼：“阿姝来了几次，次次不忘询问她的家人，对她的事关怀备至，反倒是她处处防备，实在不配阿姝对她诚心以待。”
管家眼珠微动：“老奴明白。”
得到满意的答复，管家悄无声息地离开。
反观白朗下属，听了半天一头雾水，但无人敢开口发问。
片刻令人心慌的死寂后，白朗才道：“起来吧。”
白朗望着灰头土脸的下属，一阵无奈。林春禾确实不好对付，至少他不能再轻视她。
如此想，令他不免联系到林春禾出府一事，她大费周章当真只是为了逛一逛京中市集?
未免夜长梦多，看来是不能再等了。至于阿姝那边，她不必知晓，恶人自有他来做。
“去告诉阿玉，今夜行动。你们同去，把人带回关入暗牢中。”
下属领命欲走，白朗忽又开口：“关远些，暂不让她二人相见。”
“遵命。”
……
朦胧月色下，青烟徐徐飘入。
屋中，床榻上的人陷入深眠，早已无知无觉。
屋外的人等到药效发挥了作用，才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蹑手蹑脚靠近床上那个鼓包。
推了推林春禾的胳膊：“姑娘，姑娘。”试探着加大动静又喊了几声，阿玉朝门外探头探脑的人挥手。
立刻有人上前，三两下把林春禾捆得结结实实，抗了就走。
阿玉紧跟着小跑了几步。领头之人发现，当即折身回去，往她手中塞了块银子。
“不是……”阿玉踟蹰片刻，低声问：“姑……她会不会死？”
领头之人这才知道她追上来不是为了赏钱，当即冷了脸：“公子的事由不得你多问。”
凶煞的眸紧紧锁定住阿玉，言外之意赫然是，再敢逾矩打探，他现在就可让她去死。
阿玉下意识后退几步，再不敢开口，眼睁睁看着他们渐行渐远。
等林春禾再次拥有意识，只觉头脑发沉，刚想抬头拍拍昏沉的脑袋，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再细看……
她快被人给捆成粽子了。
这是有多怕她逃脱啊，捆成这样。
林春禾想挪动身体，只能像虫子一样在地上蛄蛹。这样移动极其耗费气力。故而，林春禾稍微动了一下就没再继续。
干脆闭眼躺下，侧耳倾听。
昏暗狭窄的长廊里，稍有动静就能传出很远，甚至能在密闭的室内留有阵阵回响。
这时，被她刻意忽略的声音清晰传入她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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