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最后一步三回头、眼神里还带着点不安的大壮,林小阳站在四合院门口,长长吁了口气。清晨的阳光带着暖意,将青石板路晒得微微发亮,院墙内传来奶奶收拾碗筷的轻微碰撞声,一切安宁得仿佛昨夜的密谋只是一场梦。
“奶奶,我出去转转,透透气!”林小阳朝院里喊了一声。“哎,去吧去吧,别走太远,早点回来吃饭!”奶奶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慈祥。
林小阳应了一声,双手插进裤兜,漫无目的地沿着熟悉的巷子往前走。空气里飘荡着早餐摊的油烟味和邻家晾晒被褥的阳光气息,市井的喧嚣像一层温暖的薄膜,暂时包裹着他。然而,当他不知不觉拐过一个街角,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一扇斑驳掉漆的旧木门前。
这是沈默以前的家。
一栋和他家差不多的老旧平房,只是更显破败些。外墙的缝隙里杂草丛生,门槛上蒙着厚厚的灰尘。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
破旧却充满欢笑声的小院,两个小小的身影追逐打闹,沾满泥巴的脸上是纯粹的快乐。沈默总是安静些,但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浅浅的笑意。他们一起在墙根下挖“宝藏”,一起分享偷藏起来的糖果,一起被巷口凶巴巴的大黄狗追得哇哇乱跑……那些模糊又清晰的画面,带着阳光的温度和青草的气息,狠狠地撞在林小阳的心口上,留下阵阵酸涩的钝痛。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冰冷粗糙的门板。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委屈和不甘,如同蛰伏的毒蛇,猛地昂起了头。
为什么?
车祸带走了他的父母,也像一道无形的利刃,斩断了他和沈默之间所有的联系。葬礼上那道被强行拉开的冷漠背影,成了他心底最深的刺。他不懂,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是那场该死的车祸?还是因为他变成了一个“晦气”的孤儿?值得沈默像躲避瘟疫一样彻底将他推开,甚至搬离了这片承载着他们共同记忆的街区?
或许是因为孤独啃噬得太深,或许是因为心底有个声音在不断指责:“一定是你哪里错了,才失去了一切”,林小阳走过很长一段弯路。他用所谓的“变坏”来武装自己,用拳头和满不在乎的笑声来掩饰内心的空洞和恐慌。他混迹街头,学着用戾气对抗世界的冷漠,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并非那个被命运轻易抛弃的可怜虫。
如果不是家里还有奶奶,用那双粗糙却无比温暖的手,一次次将他从泥潭边缘拽回来,用无条件的爱和包容为他守住最后一方港湾……林小阳不敢想象,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可能真的就沉沦在那片混沌的黑暗里,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
他缓缓放下悬在半空的手,指尖冰凉。复杂的情绪像一团乱麻堵在胸口,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象征着过往彻底断裂的门,转身,脚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朝着另一个他曾经熟悉、如今却不想再踏足的方向走去。
县城边缘,一片废弃的旧工厂区。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钢铁骨架沉默地矗立,像巨兽的残骸。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铁锈和垃圾发酵的混合气味。工厂后门附近,一处相对开阔的、堆满废弃轮胎和水泥管的空地上,此刻正聚集着一群少年。
他们大多十五六岁到十**岁,穿着廉价的、印着夸张图案的T恤或不合身的夹克,头发染着各种刺眼的颜色,或者干脆剃成青皮。有的蹲在水泥管上抽烟,有的用石子砸着远处残破的窗户,发出无聊的脆响,还有几个围在一起大声笑骂着什么。眼神里混杂着过早的世故、无所事事的空虚,以及一种刻意彰显的、恃强凌弱的“硬气”。这里是县城“边缘少年”的一个小小据点,一群被家庭、学校或社会或多或少“遗忘”或“排斥”的孩子。他们抱团取暖的方式,就是将自身遭遇的冷眼、歧视和不甘,扭曲成一种向下倾泻的玩世不恭和暴力倾向。
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大壮实的青年,穿着件紧绷的黑色背心,露出虬结的肌肉和胳膊上模糊的刺青。他叫雷豹,是林小阳学校高三的“名人”,或者说,“恶名”。家里开了个不大不小的汽修厂,有点小钱,但也仅限于让他不至于早早去厂里拧螺丝。他嘴里叼着烟,眯着眼,正不耐烦地听着一个小弟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
林小阳的身影出现在空地边缘时,立刻引起了一阵骚动。
“哟!看看谁来了?这不是咱们重点班的’高材生’阳哥嘛!”一个染着黄毛的少年怪腔怪调地喊道,引来几声哄笑。
“稀客啊阳哥!咋了?重点班待不下去,想回来忆苦思甜了?”另一个靠在轮胎上的少年也阴阳怪气。
“听说你们学校死人了?真的假的?够刺激的啊!”有人带着猎奇的兴奋追问。
林小阳对周围的议论和嘲讽充耳不闻,脸上甚至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疏离的平静。他无视了那些或好奇或挑衅的目光,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了雷豹面前。
雷豹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吐出一个烟圈:“林小阳?找老子有事?”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
“豹哥,有事想跟你打听个人。”林小阳开门见山。
雷豹嗤笑一声,用夹着烟的手指点了点林小阳:“规矩,还记得吗?”他伸出另一只手,摊开在林小阳面前。
林小阳没说话,这里的规矩他当然记得,打听事一包烟,打残人一顿饭。他直接从裤兜里掏出一包还没拆封的玉溪,拍在雷豹摊开的手掌上。烟盒硬挺的棱角硌着掌心。
雷豹掂量了一下烟盒,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却没收回手:“林小阳,这规矩,是咱们‘自己兄弟’的规矩。你……”他上下打量了林小阳一圈,眼神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你现在还是咱们兄弟吗?嗯?”
空气安静了一瞬,周围几个小弟也停下了嬉闹,目光聚焦过来。
林小阳沉默地看着雷豹,眼神平静无波。几秒后,他又从另一个裤兜里掏出一包一模一样的“玉溪”,再次拍在雷豹手里。
雷豹看着手里两包崭新的烟,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短促的、意味不明的笑声。他收起烟,揣进自己兜里:“行吧,看在这两包‘学费’的份上。不过丑话说前头,不管我知道不知道,这烟,可是不退的。”
林小阳点点头:“周凯。高三(5)班的周凯。”
“周凯?”雷豹皱了皱眉,似乎在记忆里搜寻,“那个书呆子?重点班的?”他吸了口烟,缓缓吐出,“不怎么熟。老子又不常在学校蹲着。他死了是吧?听说了。挺突然的。”他弹了弹烟灰,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至于死因?鬼知道,我听说是自杀。”
林小阳没接话,只是看着他。
雷豹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啧了一声:“不过嘛……那小子看着是挺闷的,压力估计不小。有次我去办公室‘喝茶’,碰巧看见他们班那个灭绝师太正把他训得跟孙子似的,好像是因为……怀疑他早恋?成绩下滑了?啧,这些重点班的老师,管得比他妈亲爹还宽。”他耸耸肩,“后来还听说他家管得也贼严,考不好就挨揍?啧啧……这么一想,想不开也……不奇怪吧?”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林小阳的心沉了沉。早恋?被班主任严厉训斥?家庭高压?这些都是警方可能用来支撑“自杀”结论的理由。但林小阳知道,周凯上吊的姿势和那非人的扭曲姿态,绝不是一句“想不开”能解释的。
“他家地址,你知道吗?”林小阳追问。
雷豹扬了扬下巴,示意旁边一个小弟:“去,问问谁认识周凯家的。”
那小弟麻溜地跑开,在人群里问了一圈,很快跑回来,报了个地址给林小阳,是县城一个老旧的居民小区。
林小阳记下地址,对雷豹点点头:“谢了,豹哥。”
“谢个屁,烟买的。”雷豹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林小阳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刚走出几步,身后传来雷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
“林小阳!”
林小阳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雷豹的声音带着一种少见的、近乎告诫的意味:“老子不管你现在想干什么……但别他妈忘了,你现在的路,是你自己选的。希望你觉得……值得。”
林小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没有回应,也没有回头,只是停顿了那么一瞬,便重新迈开步子,身影很快消失在废弃工厂区的拐角。身后那片混杂着烟味、汗味和戾气的喧嚣,被他彻底抛在了脑后。
回去的路上,林小阳的脑子像高速运转的机器,梳理着刚得到的信息:周凯可能的“早恋”对象是谁?班主任的训斥是否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家庭压力是否真的那么巨大?这些都可能是警方调查的方向,但林小阳更在意的是雷豹话里透露出的那种“顺理成章”的自杀逻辑——这恰恰掩盖了真正的恐怖。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猴子和大壮在新建的三人小群里发消息。
大壮:阳哥![哭脸emoji] 我试探着问了我爸一嘴关于那种青铜铃铛的事,差点被他用皮带抽!他说那东西邪性得很,以前乡下请神送鬼才用,而且必须是完整的、有铃舌的,还得懂行的人按特定规矩敲!残缺的、自己响的,绝对是大凶!沾都不能沾!我爸那脸色……吓死我了![瑟瑟发抖.jpg]
猴子:卧槽!这么邪乎?[惊恐emoji] 阳哥,我这边也有发现!我托以前初中跟江莹同班的哥们儿打听了一下,你猜怎么着?他说江莹以前在他们班就是个超级小透明!胆子贼小,说话跟蚊子哼哼似的,存在感低到尘埃里!跟现在这个……这个谈吐自如,淡定得一批、还能半夜独自找耳机的江莹,简直判若两人!
大壮:[震惊emoji] 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林小阳看着手机屏幕上的信息,眉头紧锁。青铜铃铛的禁忌、江莹性格的巨变……这些信息碎片像散落的珠子,隐隐指向某个不祥的真相。他刚想打字回复,分享自己从雷豹那里得来的周凯地址和“早恋”线索,同时提醒他们注意江莹的反常……
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旁边袭,一只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勒住了他的脖子。紧接着,两条腿狠狠踹在他的膝弯。
“唔——!”
林小阳猝不及防,手机脱手飞出,整个人被一股蛮力硬生生拖进了旁边一条狭窄、堆满垃圾的昏暗小巷。
“砰!”他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潮湿的砖墙上,疼得他眼前一黑。
“操啊,林小阳,你现在他妈挺牛逼啊!”一个染着红毛、脸上带着痞气的少年松开捂他嘴的手,对着他的肚子就是狠狠一拳。
“以为去了重点班就高人一等了?嗯?”另一个剃着青皮、眼神凶狠的少年一脚踹在他大腿上,力道十足,“还他妈敢在豹哥面前装大尾巴狼?打听事儿?打听你妈呢!”
“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当这儿是你家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第三个少年堵在巷口,防止他逃跑,嘴里骂骂咧咧。
拳脚如同雨点般落在林小阳身上、肚子上、腿上。他本能地蜷缩起身体,双臂护住头脸,剧烈的疼痛和愤怒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妈的!这帮杂碎!
“操!”林小阳怒吼一声,猛地睁开眼,一股狠劲从心底窜起,他咬紧牙关,准备不顾一切地反击,就算打不过,也要撕下他们一块肉。
他猛地发力,试图挣脱勒着他脖子的手臂,同时屈膝狠狠顶向面前红毛的腹部。
然而——
就在他发力反抗的瞬间。
世界……变了。
他想象中的碰撞和反击并未实际发生。
捂住他嘴的手、勒住脖子的手臂、踹在身上的腿脚……所有施加在他身上的力量和触感,在千分之一秒内,消失了。
如同按下了静音键,又像是被投入了深水之中。
林小阳反而因为用力过猛而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他惊愕地抬起头,瞳孔因为眼前的景象而骤然收缩到极致。
巷子呢?打他的人呢?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堆满垃圾的昏暗小巷?
明明是大中午,他刚才还在阳光下走路看手机,可此刻——
天空如同被打翻的巨大墨池,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一丝天光也无。仿佛整个苍穹被一块巨大的黑布彻底蒙住。
但诡异的是,周围的建筑还是看得见。
街道两旁的建筑物,那些熟悉的店铺、老旧的居民楼,此刻都笼罩在一层幽蓝的、冰冷的光晕之中,这光不知从何而来,像是建筑本身在散发着微弱的蓝光,光线很弱,勉强能勾勒出建筑的轮廓,却无法照亮任何细节,反而让一切都显得影影绰绰,如同浸泡在深海的梦境里。
地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如同流动的浓雾。雾气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惨白的颜色,无声无息地贴着地面翻滚、流淌,像是有生命一般。雾气并不浓重到遮蔽视线,却带着一种刺骨的阴冷,瞬间穿透林小阳单薄的衣物,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没有风声,没有虫鸣,没有远处县城的喧嚣,更没有刚才那三个混混的叫骂和拳脚声。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真空感。
林小阳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突如其来的、无法理解的剧变中冻结了,他难以置信地环顾四周——幽蓝光影勾勒下的扭曲建筑轮廓,惨白如尸布般流淌的薄雾,寂寥无声的黑暗苍穹……一切都透着一股非人间的、令人汗毛倒立的诡异。
一股比刚才挨打时强烈百倍、千倍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头顶,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知道……
他可能又有大麻烦了。
在他余光的一角,那惨白的薄雾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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