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夜过后，祁晏尘总感觉心里像是钻进了一只猫，总挠得人心痒痒却无处安放，特别是一见了慕归月那猫就挠骚得更凶，尝尝逼得他落欢而逃。
“大师兄！去哪？” 弄舟从后面追了上来，一把吊上了祁晏尘的脖子，“府里这几日都揭不开锅了，我都快要饿死了。”
“去郊外看看。”祁晏尘推开他乱蹭的脸，“一天天馋的像饕餮转世。”
弄舟嘿嘿笑了几声，挂在他胳膊上，“那我和你一起去。”
街道两侧的商铺几乎都关了门，偶尔开着的也是门可罗雀，深深浅浅的巷子里挤满了逃难的人，他们的眼珠子挂在脸上，涣散无神。
弄舟紧紧贴着祁晏尘，不太敢往别处看，按他的话来说那些人现在就像饿极了的狼看什么都像在看兔子，随时准备着冲上去一口咬断它的脖子。
前面忽然一阵吵闹，犄角旮旯里的那些饿狼抬起头，朝着街头望去，那是南城最豪华的一间府邸，饿狼们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好像隔着那厚厚的朱门看见了里面珍馐美馔。
朱门门前已经聚了不少的人，大家围成了一个圈，默契的空出了一块地，那儿躺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颧骨高高凸起的脸上糊满了血和鸡毛。
巨大的牌匾下站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中气十足的吼道：“哪里来的贱民竟然敢偷我陈家的鸡？给我乱棍打死了喂狗！”
祁晏尘看了一眼那少年，破成一条一条的衣服下是凸起的骨头，这是饿得多狠才去咬活鸡吃……
那棍子与那少年脑袋只差了半寸，女人们连忙悟了小孩的眼睛侧过头去不敢再看。
铿得一声，家丁手里的棍子飞了出去，祁晏尘落在少年身旁，从容地收回手里那根枯枝，心道还好赶上了，要不然脑袋就得开花了。
周围响起一片喝彩，祁晏尘微笑着点头，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各位不必……”
“哪里来的小兔崽子！”台上那男人怒目圆睁，气的浑身肉颤。
“小兔崽子？”弄舟叉腰骂道：“我家师兄是你祖宗还差不多！”
那人一听瞬间眉毛头发都立了起来，骂道：“哪里来的外乡人，找死是吧？那我今天就大发慈悲送你们一程！”
“给我打！”
几个拿着木棍的家丁对视一眼大喝一声便冲了上去，祁晏尘摇了摇头，“可别说本君以大欺小了。”
众人只看到一到残影嗖得飞了出去，一息之间那几个耀武扬威的家丁已经全部动弹不得。
台上那男人见状，咽了口水转身就跑了。
祁晏尘朝众人道：“没戏看了，散了散了。”
众人虽好奇但也不敢多问，深怕下一个躺在那里的就是自己，只得一步三回头地打量着突然出现的两人。
“没事吧？”
祁晏尘蹲下身去将少年拉了起来。少年瑟瑟地缩着，眼睛胡乱瞟但就是不敢看他。
祁晏尘一时有些心酸，当初若不是小老头把他给捡了回去说不定自己也得和狗抢食。
“给你。”弄舟不知从哪掏了几块点心出来，“最后几块了，收着吧。”
那小孩斜着眼看了看二人，一把抓过弄舟手里的点心提着自己的瘸腿一颠一颠地跑了。
弄舟眨巴着眼，看看空空如也的手心又看看那背影，道：“还真的一块也不给我留啊。”
祁晏尘用那根枯枝点了一下他，“等出去了让你吃个够。”
郊外的状况愈发糟糕，感染的人数直线上升，短短几日已经有了一百五十多号人。
推开帐篷，那让人心痒难耐却又无计可施逼得祁晏尘只能逃得人不就在里面？
慕归月站在一群死气沉沉的人中间显得格格不入，头也没回便问道：“路上耽搁了？”
“嗯，你怎么来了？”
地上几乎没有下脚的地儿，一张草席紧紧挨着另一张草席，他几乎是踮着脚过去的。
“来看看情况。”慕归月道。
祁晏尘蹲下身，伸手便要去摸却被慕归月给捉了回来。
“看过了，服了你开的药后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那就好。”他挣了一下收回手，不忍再看便走了出去。
帐篷外也是人人自危，有的靠在树干上一脸死色，有的跪在地上求神佛保佑……
“真的没办法救他们吗？”祁晏尘问。
“他们已经死了。”慕归月柔声道：“这只是个幻境。”
祁晏尘握着拳，叹了口气，转而挂起一个笑脸，“但现在他们还活着不是吗？”
虽然这是假的，但起码现在眼前这些人是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祁晏尘觉得慕归月看着他又好像不是看着他，突然想起慕归月那心魔，说他的眼睛像那位故人，一时只觉得那只猫挠得有点痛。
他别开脸，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不，是早就疯了。
魏立愈发的憔悴，天天城内城外两头跑，忙的脚不沾地。府中的粮食早就没了，朝廷那边除了那日的一道圣旨外便了无音讯。
魏立坐在椅子上，愁容满面的看着眼前那一碟碟文书，除了长吁短叹外无计可施。
然而坏事总是一件接着一件。
“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
一官兵急急忙忙的跪倒在厅中，“禀城主，有，有病人跑进城来了！”
魏立直接两眼一黑跌坐在了椅子上，一双手抖得连薄薄的纸都都拿不住。
整个南城一日之间完全乱了套，郊外难民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打晕了守卫全部跑进了城！
他们见到人就往上凑，看到门、窗就砸连路过的狗都不放过。尖叫声、破裂声，不绝于耳。
祁晏尘看着街上的一片狼藉，青天白日却感觉浑身发冷。他抓住一浑身红斑的人，声音嘶哑，“为什么？”
那人像是狂笑道：“要死一起死！谁都别活了！”
那人作势就要往祁晏尘身上凑，所幸被身后的慕归月打开了，“既是幻境，不必多想。”
就算是一切都是假的，这南城也救不下来了。
因为白骨疫根本就无药可医！
昨日，几人正在屋内喝茶，那时整个城主府能找得出来的也只剩茶叶。
祁晏尘问：“你那日使得什么法子怎么给城主夫人解地蛊？”
楚云起奇怪的望着他，道：“我没解啊，刚到你就来了。不是你解的吗？”
一时几人都傻了眼，不是楚云起不是祁晏尘，而城主夫人又的的确确好了。
背后的人搞这一出到底想干什么？
很快，祁晏尘就知道了答案。
天才破晓，空气当中弥漫着晨间特有的阴寒。
门外火光四起，吵闹声喧天，几乎全城的人都聚集到了城主府的大门口。
“出来！出来！”
“出来！”
砰砰砰的砸门声，砸的魏立披着一件衣服就出来了。
门才拉开，一桶凉水劈头盖脸的泼了过来，魏立从头湿到了脚，傻站在原地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
一尖嘴猴腮满面精光的男人指着魏立，唾沫横飞道：“就是这个杀千刀的贪官，把朝廷的赈灾粮全吞了！交出来！”
“交出来！”
一时群情激愤，不论男女老少都骂了起来，恨不得用唾沫星子把魏立淹死。
这时不知从哪跳出个人来，喊道：“大伙听我说，这魏立有法子治那白骨疫，但就是不肯拿出解药来！”
众人将信将疑的看着他，一抱着孩子的女人问道：“你怎么知道？那白骨疫，当真有解法？”
男子冷哼一声，乜了魏立一眼，“城主夫人前些日子也染上了那白骨疫，如今却是好好的在里面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你说呢？”
女人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恳求道：“城主，城主求你救救我家孩子！”
……
祁晏尘几人出来的时候，只见黑压压的人头围着魏立，他衣服贴着骨头头发贴着脑门颇为狼狈的站在那。老管家则死死护着自家呆若木鸡的主人。
看着那些人的脸，祁晏尘一时竟有些害怕，就好像也曾这般单枪匹马孤立无援。
魏立最后是被几个人搀进去，大门嘎吱嘎吱关上，却怎么也挡不住各种刺耳的谩骂。
“怎么，怎么会这样……”魏立哆嗦着乌青的嘴唇，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明明他已经竭尽所有的去救人了，为什么还是会这样？
老管家老泪纵横地站在一旁，魏夫人也是哭肿了眼，念叨着：“怎么偏偏就自己好了？”
祁晏尘坐在楠木椅子上，为什么偏偏是夫人无药自医了？
突然脑海里一个不好的预感无限放大，他目光转向了缩在椅子里的魏立。
慕归月也看着他，目光交汇的一瞬，他明白了。
这一切都是给魏立设的局！
起先南城无恙，吸引了无数难民，随后放出圣旨让魏立开仓放粮，后方补给却迟迟不到。粮食前脚没白骨疫后脚就来了，不久又传出魏立贪污粮食私藏解药的谣言引得群情激愤！
不过那人也是极了解魏立，料准了他不会拒绝难民入城，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些人饿死而毅然决然拿出自家的粮食！
这到底和魏立有多大的仇怨要拿一整座城的性命来布这盘局？
楚云起拍桌而起，骂道：“谁吃饱了撑了干这么阴的事！”
祁晏尘说完这些早就累得靠在椅子上，直直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头顶的木板是黄褐色，纹理疏密有致，像是柏木。
裴行川道：“若真是这样，那**灯压的恐怕另有其人了。”
众人不置可否，**灯销的从始至终都是魏立的执念，南城昼夜颠倒，夜夜上演着年前的悲剧，走不出来的从始至终都只有魏立一人。
“会是谁呢？”祁晏尘看着窗外那颗光秃秃的树，“你们不觉得这间院子有点奇怪吗？”
几人皱眉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得水为上，藏风次之，坐北朝南，背山面水。”祁晏尘道：“这可是处极好的墓地啊！”
几人默契地快速低头一看，又抬起头来看着祁晏尘，“地下有人？”
“挖开不就知道了？”
院子里那棵腊梅树被几个人生生拔了起来，底下竟真有三口棺材，两大一小，排的整整齐齐。
推开一看，里面赫然躺着三具烧焦的尸体，小的那个还没小臂长，俨然是还未出生的胎儿。
“这应该就是城主一家了。”祁晏尘道：“合上吧，挖人祖坟总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大师兄，大师兄……”弄舟拉了拉祁晏尘衣角，“城主来了。”
几人一回头，魏立正两眼森森地盯着他们呢。
“你们是谁？”
“不是介绍过了吗？我们是云游此处的珞珈派弟子，误入城主的心境。”祁晏尘看了他一眼，道：“看来城主是知道白骨疫是怎么回事了。”
魏立点了点头，自嘲道：“复盘了几百次若还不明白那魏某真的是蠢到家了。”
“都明白了还执着个什么？”楚云起无语道。
“有些事就像一根鱼刺，插进去了就永远进去了，拔不拔它都在那”魏立无奈一笑，“不过还是谢谢各位仙长，帮了魏某诸多忙。”
他转过身，语气平静，“魏某年少时自认为一定能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却不料最后落得个千古骂名。最苦的就是我那妻儿，跟着我倒也是苦了他们。”
“一切也该结束了，魏某还有一事相托，望诸位仙长不要推脱。”
“何事”祁晏尘道。
魏某低头一笑，像是想到了某种温情，“我那侄女李弘舒，还望各位仙长给带出去，那孩子是个倔骨头，若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我先替她给各位赔个不是。”
李弘舒怎会和魏立扯上关系？祁晏尘还欲再问，就听一阵喧哗。
轰——
一股热浪猛地冲了过来，祁晏尘几人当即被炸了出去，魏立却是稳稳当当立在门前。
城主府门外，举着火把的人高呼着“杀了这个贪官！杀了他！”
“只要他死了，粮食解药就都是我们的了！”
“杀了他！杀了他！”
祁晏尘大喊道：“魏立！快出来！”
魏立的脸在热浪中逐渐扭曲，他笑道：“多谢仙长好意，不过我早就是个死人了。”
祁晏尘冲进去打算救人，却不料这火根本不是凡火，而是真火！一时竟被呛咳的昏天暗地而魏立却早就不知所踪。
“魏立！魏立！”祁晏尘大喊着却没人答应。
隔着火光，祁晏尘好像看见一个人朝他走来，那人俨然一副少年模样，眼角眉梢均是少年得意！
是闻遥，准确一点是闻遥那张脸。
祁晏尘感觉浑身火辣辣的疼，喉咙干涩，眼睛也干涩难忍。
耳边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叮当叮当。
“醒了？”少年清脆的声音响起，“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
祁晏尘挣扎着坐起来，“你是谁？”
少年指了指自己，又点了点他，“我吗？我也不知道我应该是谁，但你应该是我。”
祁晏尘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能不能说人话。”
少年勾起唇角不再说话，晃着两条腿看着远处的山。
“这段时间感觉怎么样？”
祁晏尘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微叹了一口气，“一般，很一般，不如跟着小老头游街串巷。”
“我也觉得，不如在山上追野兔子。”
两个人说完都笑了起来。
“来找我干什么？”祁晏尘问。
“不是你放我出来的吗？你应该问你自己是不是想知道点什么。”
少年转而苦恼道：“不过问了也没什么用，醒了你都会忘。”
祁晏尘撑在栏杆上，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就不问了。”
两个拥有同一双眼睛的人看着同一片天空，祁晏尘再回头时身旁以空无一人，只听见少年的祝福，也可能是祈愿。
“祝你一路顺利！”
祁晏尘也好闻遥也罢是谁不是谁有那么重要吗？活着、活着回去，活得快活、活得开心才是最应该担心的事不是么？
祁晏尘想该是这样的，从一开始就应该是这样，只不过走着走着有些迷路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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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城南旧梦（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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