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很重,耳边也聒噪得紧,还时不时窜几个出来咬他一口。这感觉谈不上好却也还能忍受。
慕归月低头,捻了捻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是一双很好看的手。但此时他指尖却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雾,触目惊心。
他收回手没再理会。
这一天还是来了。
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无奈,他笑着摇了摇头。
毕竟纸是包不住火的,不是吗?
堕神还是有一点痛的。
这是落入混沌之时他唯一的想法。
但他不后悔,从来都是。
那一天其实和此时的情景很相像。
天地朦胧,一切都近乎怪诞可笑。不可一世的古神大人被四百九十把缚神锁牢牢的钉在诘神台上接受来自天道的诘问。
就这么怕我跑?慕归月觉得很可笑。
“可曾有悔?”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怎么回答的了,只依稀记得很痛很痛,不是来自□□,那些个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灵魂震颤,心灵缺失,他的阿遥再也回不来了。
他那个时候是想死的。
拂过的风带着浑浊的腥甜,他于朦胧之中看到了所念之人,一念之间他又活了过来,只因答应过某人要等他回来。
慕归月抬眸,幽深的眼底复杂不堪。
他径直向前走去,无视掉那些声嘶力竭的责问。
有人还在等他一起回家。
隔着不远不近却无法突破的距离。祁晏尘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一般也抬头望去,仍旧是初见时那双眼,仍旧是那般惊世骇俗。
他不想演了。
他一把把狗皮膏药木西推开,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那片荒诞。
“哎呀呀祁兄,你别跑啊,危险!”
木西装模做样的喊了几声,转过身轻笑一声,志得意满道:“我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转过身,侧躺在神台上,一边吃贡品一边看着外面的情况。
祁晏尘才跨出神像笼罩的范围,周围的一切就瞬间变了样。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他想把木西炖了。
虚幻当中,每走一步就像是踩在棉花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适应了过来。
周围的一切都竭尽所能的扭曲着,看得祁晏尘脑门痛。什么也看不真切,他只能硬着头皮大海捞针。
慕归月立在原地,眼看着那樽金光闪闪的硕大神像消失了。
一时无语。
一般而言,阵法咒术都会有一个载体,只要找到了破起来就很容易。因此布阵的人一般都会把这个东西藏起来,但木西不一样,他觉得自己天下第一从来不藏而且还得大剌剌的露出来。
但此刻阵眼就这么消失了。无非两种情况,一木西闭阵了,二木西心虚了。
无论是那种情况都不容乐观,他真的没力气强攻了。
业障太重,有些压不住。
但他想干干净净的去接人回家。
祁晏尘满脑子都是慕归月那神魔一体的样,心里有一万个为什么在打架,急得脑门发热到可以煎鸡蛋。
他不由得想骂人,搜肠刮肚半天却又找不到什么狠毒的词汇。
没人教过他怎么骂人才够解恨。
额上升起一股燥热,祁晏尘伸手按了按眉心,是慕归月。
心里某处升起一股不知名的邪火,慕归月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道还是老样子动不动就着急。
他存了私心在那个封印上动了点手脚,可以感知到对方大的情绪波动。
他双指并拢,轻抵在眉心,一股凉气探入了另一人识海当中。
“阿...”他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喊了“阿遥。”
二字激起千层浪,祁晏尘一时怀疑自己幻听了。直到那温润的声音又叫了一声现世无人知晓的名字。
“阿遥。”
他咽了一口水,哑声回,“我在。”
慕归月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罕见的有几分紧张。
“怕吗?”
“不怕。”
祁晏尘没有犹豫的回答让他不由得一笑。那人总是那么毫无道理的相信他。
“师,师父,你在哪?我,我找不到你。”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心里所有的不安疑虑瞬间化成了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他突然不想问为什么了,他只想找到那个人,好好看看对方的脸,说一句“别怕,我永远都在。”
慕归月其实是想问祁晏尘怕不怕这样的自己,但不用说他也明白了。
“阿遥,师父累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祁晏尘再也忍不住了,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哽咽道:“好,我们回家。”
慕归月的心都要碎了,手中一股黑气冲天而起,万鬼同哭。
他想见见那人。
身后风起云涌,一剑破开了苍穹,绯刃的红光照亮了整片天地。一声清脆的响声落地,用于压制伪装的丹元碎了。
于混沌、于天光乍现,他找到了自己百年的追寻。
祁晏尘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朦胧化清明,他看到了那双眼,相隔百年却又近在咫尺。
看着眼前那只缠满业障的白皙好看的出现在自己梦中无数次的手,他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十指交叠。
“别哭了,师父来了。”
拇指划过眼尾,有些痒。
祁晏尘将人紧紧抱住,那么薄的一片好像一碰就要碎了。他感觉好痛,心从未这般疼痛。
“没哭。”
耳边扫过一声轻笑,“好,阿遥没哭。是为师哭了。”
祁晏尘不理他只将人抱的更紧了。
天地沉沦之时,便是相逢日。
树神的话像是诅咒又像是祝福的箴言盘旋在慕归月尚存的理智中。但看着眼前这人又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
世界也不过如此。
木西连滚带爬地从神台上跳了下来,盯着那插在天帝头上的绯刃恨的牙痒痒,怒骂道:“狗日的慕归月!”
这一声可谓是骂得惊天地泣鬼神。祁晏尘抽了抽嘴角,也顾不上煽情悲伤了提着天倾就往已经显露出来的神像去。
慕归月扯了扯他衣角,“别拦我,我非得打得他连他爹都认不出来!”
“他没爹。”
“不管。”
看着那人气冲冲的样儿慕归月只觉得怪可爱的,也就由着他去了。打赢了就夸几句,打输了哭鼻子就哄几句,没什么大不了的。
木西双手叉腰,那架势堪比街口最泼辣的碎嘴子妇人。浑然没注意身后来了一个索命的阎王。
一股凌厉的剑风擦着耳廓掠过,木西一个转身堪堪躲过。
“诶祁兄你怎么这样,要不是我你能看清楚慕归月的真面目吗?”
木西嘶嘶着摸了摸有些火辣辣的耳朵,一看一手的血,顿时火冒三丈,“我去你爹的!”说着召出极乐刀,两个人就扭打在了一起。
慕归月信步而来,从容的把那可怜的皇帝皇后给放倒了。
两只蛊虫合二为一,安静的躺在慕归月手中。
铿!
刀剑相抵,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锐声音。
木西恨得牙齿咬得嘎吱响,眸光一闪,抬脚就踢。祁晏尘余光一瞥立马闪身躲开,啐道:“卑鄙!”
“我又不是啥好东西,还给你讲不讲卑不卑鄙?而且,”他狡黠一笑,“反正你也用不上。”
祁晏尘顿时傻了眼又气又恼,问道:“你在九重天的内鬼是谁?”
木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吐了吐舌头,“嘻嘻,你猜啊。”心道:“肯定是雪辞那个小蹄子说的看我回去不收拾她!”
“你去和我的剑猜吧。”一言不合两人又扭在了一起。
慕归月抬起的手又放下,心道小孩心里憋着气,打打也挺好,的吧?
归一寺内。
弄舟和楚云起两个身体力行的演绎了什么叫鸡飞狗跳,奈何观众是稳如老狗的裴行川。
弄舟:“呜呜呜呜呜我的神君不见了。”
楚云起捂着耳朵,“哭哭哭有个屁用,还不快点找。”
“那还不是怪你,拔毛给自己拔晕了。要不是为了你我怎么可能丢下神君一个人!”
楚云起脸胀得通红,“古神不是一起的吗?你担心个什么。”
弄舟哇的一声,“都两天了啊!”
裴行川扶额转过身,只恨当时自己没跑快点。
那日慕归月跟着祁晏尘风也似的跑了,身后弄舟泪眼汪汪的拖着个不省人事的楚云起,权衡之下他毅然决然的留了下来。
结果那二人一去不回。急得弄舟就差上蹿下跳。楚云起一醒几个人便火急火燎的开始找,整个燕都都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硬是连个影儿都没找着。
昨夜一股凶悍之气从归一寺溢了出来,三个人在这守了一晚还是一无所获。
“他们应该是进了木西的阵,不用太着急。”
雪辞依旧是带着那顶幂篱,安安静静地站在那。
原来那日那傀儡是个假的,由于是木西出品实在是真假难分。等到真的雪辞赶到,楚云起已经成了一只奄奄一息的缺毛凤凰。
楚云起见雪辞来了决意不再和弄舟废话,实在是有失风雅。她小步挪到了雪辞身旁,誓死守护好世间所有的女儿郎。
“那他们何时能回来?”
楚云起声音温柔的能滴出水来,惊的弄舟险些下巴脱臼,他戳了戳一旁的裴行川,“她被夺舍了?”
裴行川看了二人一眼,面不改色道:“人家单纯嫌你烦。”
弄舟看着裴行川决绝的背影,一时感慨万千,抽噎道:“果然,只有神君才是真的爱我,你们这些负心汉/女!”
几个人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欲言又止。
楚云起忍不了了。
“你家神君早就移情别恋了。”
弄舟石化在原地,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世界上不会有谁比我更可爱了......”
轰的一声,面前的神像毫无预兆的塌了。
楚云起眼疾手快地揽着雪辞就跳了出去。裴行川叹了口气将妄图吃掉神像的弄舟拎了出去。
灰尘当中,两道光打的不可开交。
锵!
众人看清了神台上的情形,木西和祁晏尘两个打红了脸,一旁的慕归月安然站着脚下躺着几日不见的皇帝皇后。
慕归月回给几人一个微笑。
众人集体后退了三步:古神大人对我笑了?
阵裂之时,慕归月用所剩不多的神力将业障堪堪压住,此时的表情真的说不上好看。白的像是从坟里爬出来的。
天边升起五色祥云,霞光普照,神台升起一道金色光柱。
天帝来了。
就在刚才,远在九重天的归吾身躯一阵,差点呕出一口血来。掐指一算,自己最大的香火来源被人给砸了,还是自己派出去的人。
归吾目光扫过众人,咳了一声。拂袖把刀抵着剑,剑压着刀的二人分开,道:“你们这是?”
这种场合向来不用他来解释什么,果不其然裴行川见状已经去了。他退到慕归月身边,担忧的望了他一眼。
“没事。”
慕归月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声音道,“别担心。”
祁晏尘嘟囔:“谁担心你。”
慕归月轻笑一声,勾住对方的手指把人往自己身旁带,“嗯,不担心。”
祁晏尘大半个身子已经木了,木偶似得往慕归月那靠,余光瞥见慕归月胸前,红了一片。
目光一凝,心漏了好几拍。
弄舟脚才抬出去就被楚云起捉了回来,“没点眼力见,好好在这儿给我呆着。你家神君可没空搭理你。”
“可,可是神君红成那个样子,是不是发烧了?”
祁晏尘整个人都快烧起来,脸红到了耳朵尖和脖子跟儿。
楚云起拍了拍他肩,“你家神君只是,额,有点热。”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和一个小屁孩解释,总不能大剌剌地道:你家神君害羞了!
楚云起一把拍在脑门上,只道是心累。
有裴行川在那汇报,祁晏尘便拉着慕归月溜了。
毕竟两个人此刻都心怀鬼胎。一个假月神和一个堕了神的古神说不心虚都是假的。
走得时候有些急,忘了手还拉着。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牵还是不牵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想了一路终是没舍得放开。
祁晏尘颇为谨慎的关上了门,转过身一副要吃人的样儿。
慕归月坐在桌子旁,捻着茶杯,心里也是有点打鼓。
他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有些事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说。
祁晏尘直直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晌憋出一句:“衣服脱了。”
慕归月这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一股痛意袭来,低头一看雪白的里衣红了一片。
“无碍,我自己...”对上面前人的目光,“我自己来”终是没说出口。
慕归月皮肤很白,一点点痕迹都会很明显。
此时他的胸膛上却赫然有一个血淋淋的大洞,看得人眼睛疼心也疼。
祁晏尘知道堕神意味着什么。
天赋神力,堕神意味着上天收回这份宠爱。
取灵锁贯穿心脏,眼睁睁地看着与生俱来的神力从每一根骨头,从每一滴血液当中缓慢流失却无能为力,从高台落入深渊,从此无天骄只平凡蝼蚁。
胸前的痕迹永世不消,洗不去的耻辱,平庸到极致对神坛上的人是最为致命的打击。
古书记载,堕神根据神力不同而所需时日不同。少则几天多则几十天,当然上百天的也不是没有。
慕归月又多久呢?
痛吗?
一定很痛吧?
话哽在喉咙里问不出口。
祁晏尘手抖得连药都拿不住,哆哆嗦嗦的朝那个似乎可以吃人的黑洞轻轻涂抹。
一双冰凉的手拂上脸颊,“别哭,已经痛过了。”
祁晏尘一把拍开慕归月的手,胡乱在袖子在一抹,“我才没哭。”
慕归月无奈一笑,面前这人就是这样从来不为了自己流一滴泪却老是为了别人哭得一塌糊涂。
虽说大多时候都是为他自己哭的。
白色的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血终于只剩星星点点在外。祁晏尘帮人把衣服穿好,一言不发的坐在对面生着闷气。
慕归月自知没理,朝人靠了靠,柔声道:“别气了可好?”
祁晏尘别开头,不理人。
慕归月无奈一笑,把人掰了回来,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祁晏尘脑子发懵,念着慕归月的伤不敢推人,就这么傻傻地坐着。
“还不说话么?”
祁晏尘小口喘气,看了他一眼不吭声。
“怎么这么倔?”
慕归月一只手几乎握着了他大半个脖颈,两个人近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
砰砰砰——太快了。
“嗯?我错了,理理我。”
祁晏尘咽了一口水,偏头吻了上去。
唇齿相依。
慕归月看着祁晏尘低头喘气,嘴角才扬起半分,便听到“不许笑。”
“好,不笑。”
祁晏尘脑子清醒了不少,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慕归月,喉结滚动。
“我,我,我...”
“怎么了?”
祁晏尘有些说不出口,虽然亲过好几次,但他们却重来没有确定过关系,无论是廖廖的记忆还是现在。
“我,我们,我们...算什么关系?”
慕归月轻笑一声,朝他靠得更近了。
“这是要名分吗?”
祁晏尘腾得一下又烧了起来,一时有些恼怒,推开他道:“不清不白我又不是那样的人!”
“那,你是怎样的人?”慕归月忍不住想逗逗这个傻徒弟。
“我,我我,我...”祁晏尘脸涨得通红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慕归月把人拉了过来,“你小时候说得那种关系。”
又是一个缠绵旖旎的吻。
小时候?
“师父,为什么那两个人要手牵手?”
“因为他们是夫妻呀。”
“那你也会有夫妻吗?”
“傻子,夫妻是两个人,男孩叫丈夫,女孩叫妻子。一个人一生只能爱一个人,所以一夫一妻一辈子。”
阿遥停了下来,稚嫩的声音格外认真,“阿遥要做师父的丈夫,爱师父一辈子!”
慕归月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把他给抱了起来,“好,师父也爱阿遥一辈子。”
“想什么?专心一点。”
“想你。”
祁晏尘眼底泛着光,“师父,一辈子好不好?”
“好。”
慕归月哑声道:“一辈子。”
到了榻上的时候祁晏尘脑子都还是迷糊的,身后凉的他一激灵,阵阵酥麻沿着脊椎往上爬。
慕归月俯下身来吻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角......
他别过脸看了一眼,窗外的月亮才刚升起,门框上贴了一张符,不可能有人进来。
但他还是不敢看眼前,太羞耻了。
“阿遥,你确定要吗?”
慕归月含住了他的喉结,祁晏尘闷哼了一声,“嗯。”
......
“痛吗?”
“不,不痛。”
祁晏尘抓着可怜的被褥,咬着牙道:“也,也不过如此。”
......
身边的人睡过去了,呼吸安稳,乖巧地窝在自己的怀里,皱着眉,有点可爱。
慕归月看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只有一个月亮的虚影。
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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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宫门(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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