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韶难得起了个大早。
这天天气阴沉得厉害,长奕门众人围聚一堂,个个噤若寒蝉,默默等待着莫惜对宋禹楼做出最后的审判。
莫惜正襟敛容,神色肃穆而专注,他将宋禹楼的情况一一查探完毕,沉下了眸光。道:“见所未见。”
闻言,众人皆是心中忧惧,不由得捏了把冷汗。
还未有人率先做出反应,莫惜摇了摇头,又道:“怪事。”
“莫惜师父这是何意?”
常风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
“噢,少主莫不是有过不为外人道的奇遇?真叫贫僧涨了见识。诸位大可稍安下心,少主体内的毒……至少已经代谢掉了六成,简直世所罕见。”
莫惜长叹一声后,面带浅淡笑意,有条不紊地收拾起了随身小药箱。
一石激起千层浪,听得如此,长奕门众人只感如梦似幻,难以置信。无法言说的喜悦从长久荒芜的内心深处迸发而出,泛滥成灾。
“这!莫惜师父所言当真?”
厅堂中响起了阵阵几近喜极而泣的欢呼声和询问声。
与之相对的,宋禹楼却无甚表情,只略瞟过叶韶一眼,仍是一贯处事不惊的平静。
叶韶没有分给宋禹楼几分注意,她虽是面上不显,心中愈发松快,下意识盯紧了莫惜。
众人将莫惜越围越紧,喧嚣不绝。
莫惜慈悲为怀,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宣告宋禹楼已经好转。
“少主性命无虞,旁的仍需小心着。”他嘱咐道。
“那么,莫惜师父能否完全解了少主身上的毒?”
众多不得要领的七嘴八舌中,常风总能一语点破。
莫惜笑而不语。
“啊呀!叶姑娘!原来,叶姑娘真救得了少主!”
有人脱口而出。
“是啊!若叶姑娘再弄到魔教圣物,咱们少主想不痊愈也难!”
有人附和连连。
闻言,常风陷入了沉思,而莫惜,则淡淡地看向了叶韶。
那眼神,隐约有几分耐人寻味的深意。
“既如此,叶姑娘可要加油哦。”莫惜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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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宋禹楼能活得更久后,叶韶心情明朗,早早弯起的嘴角再未轻易落下。她掏出那小小的碧青色瓷瓶,看了又看——
这是小猛之前留给她的,他们最后的一枚聚灵还魄丹。
早先众人都在时,叶韶并未在厅堂中贸然将这救命的药丸拿出来。
“我就说,这药真的有用。”
叶韶十分得意。
见宋禹楼兴致缺缺,只一味默不作声地收拾行囊,叶韶有些不满,她从背后抱住宋禹楼,捏了捏他的腰,歪头问道:“少主不为自己感到高兴吗?”
“阿韶。”宋禹楼微微叹气,手上动作不停,仍旧仔细收捡着行李。
他打开一精美匣子,细细清点了匣中之物,如数家珍。
叶韶未得趣,随意一瞥,却见那匣中装的净是她此前随手编的小□□。草□□早已枯黄干瘪,竹□□依旧□□圆鼓。□□底下,还藏着一根火红的发带。
少刻,叶韶噙着笑,趁宋禹楼不备,轻巧地抽出那根发带,旋身坐到了床榻上。
她转动手指,绕着那根发带舞动,偏不叫宋禹楼轻易抢去。眨眼道:“好啊少主,偷藏我的发带。”
“哎呀,我还以为弄丢了呢。”
“原来,不是沉去了汤泉底。”
面对叶韶的调笑,宋禹楼早能做到神色如常,只有那对瞬间爆红的耳朵怎么也改变不了。
“阿韶。”
他故作镇定地理了理翻倒的袖口,不去看叶韶的眼睛。
叶韶笑眯眯的,将手中发带放回了匣子,随之一起放进去的,还有被闻人歧拾去那支燕衔梨花钗。
毕竟,一时还不知如何处理它,叶韶正头疼。原是心爱之物,弃之可惜,索性收在宋禹楼这里,视之不见,心中也少些忿忿。
“少主便留着吧,可不要被别人瞧了去,不然,又该羞红脸了。”
“咳咳。”宋禹楼急忙掩面轻咳两声,适时打断了叶韶继续“口吐狂言”。
众人约定午后出发,算算时辰,眼下也差不多了。
叶韶支着脑袋,饮下了最后一口茶,临行前,她抿了抿唇,再次问宋禹楼道:“宋禹楼,你如今确是性命无虞,为何不见有半分喜色呢?”
宋禹楼顿了顿脚步,回过身来,静静地望进叶韶的眼睛。
良久,他说:“阿韶,你真的认为我已经性命无虞了吗?”
“当然,”叶韶脱口而出,继而瞬间神色微凛,“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禹楼沉默了。
见叶韶不依不饶,他只好委婉提醒道:“陈凝……”
“关陈凝什么事?”叶韶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怔愣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惊呼一声。
“你、你以为我也是那般救的你?不是!我从来没有对你用过……”
从来没有对你用过邪|功续命。
叶韶深呼一口气,将碧青瓷瓶提溜到宋禹楼面前卖力地晃了晃。
“叮当叮当”,药丸滚动着,碰撞着瓷瓶,声响动听。
她是那样急着证明自己。
“宋禹楼,不是的,是这个!是聚灵还魄丹!我没有骗你,如果你能好起来,一定是因为它!”
似乎受到了不小的触动,宋禹楼微颤睫羽,眸光被剪碎,像细碎的星光那般落到了叶韶的眼睛。
“阿韶……”
他的声音有些涩。
“嗯!”叶韶一把抓住宋禹楼的手,笑若春夏明光。
“我……”宋禹楼一时哑了声。
“我知道。我这里还有最后一枚聚灵还魄丹,总之,我会想办法再搞来一些。你别担心。还有,我估摸着,下次服药得等你再次吐血晕倒后才行,大约是这样,前几次都是这样的……”
叶韶有些语无伦次。
宋禹楼抬手抱住了她,后知后觉地颤栗起来。
“没事了。我说过的。你会好起来的。”
耳边是叶韶轻声的呢喃,怀中是叶韶温热的体温。宋禹楼感到有什么东西正破土而出,他第一次觉得,他非要活下去不可。
两人像携带着某个共同秘密而降生的游灵,坚定地步入了盎然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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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暑热难捱,洛云珠不断催促朱砂再往冰鉴中添一添冰。她靠去马车窗边,百无聊赖地掀起一片纱帘往外瞧了瞧,正巧瞧见了昂首在烈日之下,信马由缰的小猛。
或是觉得大煞风景,洛云珠扁了扁嘴,负气般放下了纱帘。
此行颇有阵仗,车马同行。除去长奕门众十数人外,理所应当的,便是叶韶、宋禹楼、小猛、洛云珠、常风、朱砂、莫惜、闻人歧。
另外,还有那位断腿拄拐的倒霉蛋鸣空。
叶韶不想见到鸣空那张哭丧的脸和总是幽怨地看着自己的眼光,特地让他先行选好欲意乘坐的马车,再避开他乘坐了另一辆。
这辆马车正好便只洛云珠和朱砂她们三人。
洛云珠很满意,可算有机会逮着叶韶好好谈天说地一番了。
“这一路似乎见着许多人,全是往中州方向去的。”
叶韶透过纱帘盯住窗外。
“自然,武林大会快要来了,有好些人都会提前一两个月去中州呢。”洛云珠挑挑拣拣选好了心仪的银签,漫不经心地探进了什锦果盘。
“这有什么说法?”叶韶有些好奇。
“嗯……”洛云珠嚼着一枚多汁的青提,略想了想,“除了像鸣空一样忙着找活计的,便是想先下手为强,早些寻个舒适的住处吧?”
“武林大会可是结交友人,邂逅情缘的大好时机。”一旁面无表情的朱砂冷不丁补充道。
“呀!朱砂,惦记情缘呢?你莫不是……”
一听朱砂发言,洛云珠瞬间来了精神,她不再懒懒靠着软垫,“噌”地一下起身坐定,晃着脑袋摇着额间的红宝珠便要开始打趣朱砂。
朱砂虽不苟言笑,却一早防御成自然,她霎时平移到叶韶身侧,一板一眼道:“悄悄告诉你,郡主的未婚夫……”
“啊!”
天不怕地不怕的洛云珠立马慌了神,惊叫着打断了朱砂的话。
“你!我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懒得理你。”
说罢,洛云珠捂住耳朵,往软垫上栽倒了去。一身轻盈的衣裙蓦然受力,逸动飘飞,叫她陷入了一团蓬松的绯云之中。
叶韶还想听朱砂继续往下说呢,朱砂却见好就收,适时闭嘴不再言语。
她那张惯常无甚表情的脸上,略略浮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就那样被叶韶全然瞧见。
叶韶弯了弯嘴角,无奈地摇了摇头。
中州三主城之一的望城,是武林大会历年来的举办之地,门派林立,世家云集,大名鼎鼎的武林盟和长奕门自是雄踞其中。
据说,望城比满眼繁华的澜水城还要荣盛十倍不止。叶韶心向往之。
顾及“老弱病残”,他们这一行车马并不会疾行而去。出发前,常风还交代说,三五天后将于同处中州的昔城暂作停歇。
一想到昔城,叶韶心头总有些莫名的心绪悠悠隐动着。
除此之外,便是她从未有过与这样多的人一同行动的经历,实在束手束脚,浑身上下都不怎么快活。
何况,在这么多双眼睛底下,她同宋禹楼平白少了太多“私会”的机会。
真是令人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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