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重阳。
夜幕将要降下时,叶韶一行人踏入了昔城城门。
途中这几日,夜间多是留宿途经的各个小城镇,洛云珠嘴上不说,却是住不惯的,是以一到昔城便安排朱砂先行去订下了昔城最为奢华的酒家和客栈。
“哎呀,到望城就不必这样麻烦了,阿韶,你到时候随我住行宫。”她笑眯眯地畅想道。
“啊?”叶韶有些意外,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嗯!望城有我的行宫。”
洛云珠自顾自地挽上叶韶的手臂,贴心地带她去往下榻客栈中造景清幽的某处,那里恰有两间相邻的独立客房。
“我们不必理会宋禹楼他们,我们玩我们的。我想想,我们先沐浴休整,然后,我就带你去街上逛逛。这中州,我可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洛云珠兀自喋喋不休地搬起手指头来,她不厌其烦地细数着要领叶韶一一去逛的这楼那馆,听得叶韶直感大事不妙、头皮发麻。
“打住!”叶韶额角滑落一滴冷汗,紧急打断了洛云珠的话,“郡主,今晚就不必逛街了吧,旅途疲累困倦,我想早些休息。”
“咦?”
洛云珠上上下下打量了叶韶一遍,又绕着她走过一圈后,疑惑道:“阿韶有这么累吗?”
“累的。”叶韶眼神坚定,连连点头确认。
“那好吧。”
洛云珠满是遗憾地吐了口气,腮帮子一扁,活像只泄了气的河豚。
见状,叶韶毫不犹豫,逃也似得冲进了客房中。
原因无他,一旦被洛云珠抓住机会,不随她逛穿七八条街,买满五六辆马车,是别想再回来了。
何况,现下的情况更为棘手,毕竟,还有个怎么都见不得叶韶和宋禹楼单独相处的小猛在。
这些天,每当叶韶蠢蠢欲动,小猛总能闻着味儿适时从各种地方冒出来,精准地堵她。
若是叶韶已然“私会”成功,小猛眼睛一转,三两句话便能支使洛云珠前去“搅局”。
局势空前紧张。
叶韶让自己整个儿没入浴桶中,盘算着该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再行采撷宋禹楼。
她换上夜行衣,做贼一样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出,逾墙而去。
果不其然,还不到一盏茶时间,小猛的身影业已赫然映入眼帘。
“又做什么去?”
他青着脸,皮笑肉不笑。
“呃,正要去找你呢,这不到了昔城,我便想着怎么也得先去探探教主当初救我那地儿。”
即使再度被抓包,叶韶“临危不乱”,依旧一本正经,张口就来。
“哼。”
小猛头一偏,似乎很不买账,但他又有些词穷,只暗暗咬牙道:“你可别被他迷了魂。”
“瞎说什么呢?”叶韶打着哈哈,“我可不是那号人。”
闻言,小猛失笑,他一脸复杂神色,仿佛在说“你就是”。
叶韶快速敛容正色,好言相劝道:“咳咳,行了,好小猛,你这就带我去看看吧。”
“哼。”
小猛冷哼一声,也不作答,随手抛出飞隼,叫它钉入高处,反手一绞,顺势借力而去,只留给叶韶小辫飞荡的矫捷背影。叶韶知道,小猛这是答应了,她笑了笑,运功跟了上去。
为活跃气氛,她笑眯眯的,频频招惹小猛。
许是心里憋着几分闷气,小猛不爱搭理叶韶,一味踏月疾行。
“你等等我,哪里犯得着这样着急。”
叶韶正在控诉呢,小猛却骤然停下脚步,差点叫她当头撞上后背。
“到了。”他说。
叶韶快速反应,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远,默默稳住了身形。
她将纷飞的鬓发撩至耳后,静静地打量起四周来。
中州平坦,昔城自然也不见山峦起伏。两人所处这一带又偏又荒,行道上杂草丛生,没个好落脚的地方。
月色下,叶韶的神色冷了又冷。
小猛微瞄了瞄她,心下不忍,软下声音问道:“如何?有没有想起什么?”
良久,叶韶才茫然地摇了摇头。
“竟还是如此……”小猛沉默了。
叶韶感到心口闷闷的,她不管不顾地往草丛中一躺,木然地盯着星空发呆。
有风掠过,青草拂动,不住擦过她的脸颊,有些痒。
小猛静默地站了一会,倾身坐到了叶韶身畔。
他向她伸出手,顿了顿,又默默地垂下了。
而他袖间那熟悉的松香却并未随收手的动作一并远去,混着芳草的气息,淡淡地漫开。
叶韶眨了眨眼睛,余光瞥见小猛从胸前摸出来个什么红色物件,珍重地看了又看。
接着,他取下了叶韶腰间的轻鸿剑。
叶韶没心思顾及小猛要做什么,懒懒地不想动弹,只略略地侧过身,盯着他不说话。
小猛解下轻鸿剑上挂着的那串残破的剑穗,仔细地系上了一条新的——红玉珠剑穗。
他郑重而固执,柔和而专注。把着剑调试了许久,左看右看,这才满意地扬起嘴角。耳间的猫眼石耳坠如何一闪一闪,都亮不过他的神采。
那条崭新的剑穗同之前一样的“手艺不精”,一样的反复调改过。叶韶缓缓偏过目光,只觉红艳艳的,烫人眼睛。
自然,小猛一早便注意到他送的剑穗早已损坏,却从未开口质问过她。
“小猛啊……”
“这些野草啊,野花啊,定是吸食了许多血肉,才得以生长得这样旺盛。你看,它们这样包裹着我,像不像正在吞噬我?”叶韶吃吃地笑了几声。
“原来,六年前,我就是差点死在这里啊。”
小猛微微拧眉。
他一把将叶韶拉了起来,凶巴巴地将轻鸿剑还给了她。说道:“你还不起身,难不成还要睡在这儿?也不怕有虫蛇。”
“别再想了,我送你回去。”
良久,叶韶疲惫地点了点头。
“好。”
于是,叶韶浑浑噩噩地随小猛回到住处,全然忘记了今夜的初衷是找宋禹楼“叙旧”。
见她“服帖”地进屋,轻声落了栓,小猛心满意足,十分欣慰。
离开前,他想了想,漫不经心地喊了一嗓子,道:“俪阳郡主,阿韶约你明日逛街。”
“啊呀,我同阿韶当然心有灵犀,这又轮不到你来说!谁让你到这儿来的……”
听见隔壁的洛云珠同早已远去的小猛单方面拌了几句嘴后,翻箱倒柜找衣裳首饰的动静便再没停歇过,叶韶不禁在心底问候了小猛一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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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清晨,飘飘摇摇地下过了一场小雨,叶韶挂上笑意,同喜滋滋的洛云珠出了门。
整天下来,洛云珠情绪高涨,叶韶却头昏脑涨,恨不能像宋禹楼一样,随时随地晕一晕。
“郡主,你不给钱,人家倒也心甘情愿地叫你搬空店铺呢?”叶韶一个劲吃着冰碗,叹为观止。
“都记王府账上了。”
洛云珠将一支新买的珠花插到了叶韶头上。
“哦,赊啊。”
“怎么能叫赊呢?朱砂她们每月都会专程统一结账的。”洛云珠蹙了蹙眉。
“哦,这不还是赊吗?”叶韶满头黑线。
“跟你说不清楚。”
丢下这句话后,洛云珠一头扎进了下一家成衣店铺。
叶韶:“……”
好在,日头渐西,终于熬到了常风早先安排好的宴席的时辰,叶韶带着对新铺子念念不忘的洛云珠,急着投胎一般,马不停蹄地赶去目的地。
那是一家百年酒楼,在中州有不小的名气。
一进去酒楼大厅,叶韶通体舒爽,倦色不再,好似重新转世为人。
两人随店家上了二楼,一径走进了一间名为“高朋满座”的包厢。
满室“高朋”里,叶韶头一个瞧见的,便是宋禹楼。四目相对那一刹那,他似乎生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怨。
叶韶:“……”
她略略巡视过包厢众人,照旧并未瞧见小猛的身影。
叶韶轻叹了叹。不难知道,这一路上,洛云珠从不肯与小猛同席,而小猛,自然也并不乐意与洛云珠一桌。
除小猛外,莫惜,闻人歧,还有鸣空,都未现身。
叶韶尚疑惑着,便被上座的洛云珠自然而然地安排着,坐到了她的左下手,而宋禹楼,正坐在她的右下手。
这样一左一右,洛云珠似乎很是称心如意,叶韶有些无奈,转而向一旁的常风打听起了未到的几人。
“小猛?”常风额角一跳,“我怎么会知道。”
“鸣空兄突感不适,不便前来。莫惜师父在楼下吃面,闻人前辈紧跟着他,寸步不肯离。”常风说。
叶韶点了点头,心中记挂小猛,离席出了门,她攀着栏杆往楼下一瞧,正巧瞧见了与莫惜和闻人歧凑成了一桌,胡吃海喝着的小猛。
小猛觉察到叶韶的目光,抬起头,冲她恣意地扬了扬眉。
见状,叶韶如释重负。
正要回去包厢,楼下却响起了一阵笑语声,叶韶下意识再往下边看去,见到了张笑意盈盈的生面孔。
那女子紫衣佩剑,打莫惜身旁走过时,摇晃的剑穗不当心勾绞住了莫惜后脖颈位置的佛珠。
两人客客气气地互相致歉了好几轮,小半晌才“分离”开。
紫衣女子行过一礼,莫惜接着便也起身行了个合十礼。礼毕,他略抬眼,同那女子四目交接。
“啊呀!”
得见莫惜正脸,女子惊呼一声,面露惊艳之色。调笑道:“这位师父,莫非,我们曾经见过?”
“应是不曾。”莫惜微微一笑。
“我叫含笑,敢问师父名号。”
得见莫惜堪称妖冶的笑容,含笑越发飘飘然。
“贫僧莫惜。”
莫惜应对如流,浑然不觉自己已然成为了某人上天入地百转千回终于觅得的钟意之人。
“莫惜。有花堪折,莫不怜惜。”含笑故作羞赧地垂下眼眸。
坐莫惜对面吃得正欢的小猛:“……”
在楼上目睹一切的叶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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