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急忙道:“哦,我们这是看这孩子性格内向不爱说话,就想问问他他是怎么想要来参军的。”
杨子规这才注意到站在众人最后垂着头的孩子。他在听到那人点到自己的时候抬头飞快地瞅了杨子规一眼,又迅速低下,不自然地整了整身上宽大的衣服,然后捏着衣角默不作声,看起来局促极了。
杨子规走过去,弯下腰去寻找那个孩子被藏起来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我叫三月,十六了。”那个孩子依然不抬头,说话的声音比蚊子都小。
是一个正好的年纪,杨子规默默想着。
“你家里人叫你来打仗吗?”
“我没,没有家人。”
他仍是不抬头,继续重复着捏衣角的动作,看起来窘迫极了。
杨子规已经大体明白这孩子是个什么情况了。他仔细看了看三月带着点婴儿肥的脸蛋,惨白的皮肤泛着潮红。轻如蝶翼的睫毛扑闪着,传达着主人的不安。
杨子规知道如果自己再多问两句这孩子指不定就要哭出来了。他鼓励地摸摸小孩子的头,直起身朝身后一脸期盼但是都吓得不敢抬眼的人挥挥手:“集合!”
不管他们再怎么好奇,听到命令还是都一溜烟儿地跑走了。临走时杨子规对那个小孩子说:“你要是太累了就不用练了,回去休息吧。我们再练完这一次就休息了。”
三月没有回话,只是摇摇头,倔强地跑开了。杨子规站在原地观望了一会儿,发现他跑到了队伍的最后,而站在最后的,都是些看起来还没成年的孩子。
训练结束,大家各自回房,准备休息一会儿再去吃晚饭。杨子规跟花寻归回了那栋小楼,花寻归正收拾着许久没主人的屋子,一回头,杨子规正在出神,手上还在摧残花瓶里的一枝月季。
“干什么呢,”花寻归把命运多舛的花从杨子规手上抢救下了,有些好笑地看着犹如大梦初醒的杨子规,“这花本来就没几天活头,叫你这么一残害,估计活不到明天了。”
杨子规愧疚地看着那奄奄一息的花:“真是不好意思……”
花寻归一看情况不对也不逗他了,拉着他在床上坐下:“怎么了,看你情绪有些低落,看到他们不开心吗?”
杨子规赶忙摇头:“不是,我只是在想三月。”
花寻归目光闪烁着,将杨子规圈到怀里,抚摸着他的后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杨子规训练一天也累了,此刻便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花寻归的下文。
“三月也是我捡来的,不过是最近一年才见到他的。”
花寻归的声音在寂静中忽然显得有些苍白。他的目光沉入黑暗深处,眼前是那天令人窒息的画面。
“我是在一个杂物堆旁见到他的。那时候还是冬天,小孩子穿着单薄的衣服,靠着木桶瑟瑟发抖。他看见我在他面前蹲下的时候,像只受惊的兔子,一下窜出去老远。”说着说着,花寻归竟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沉沉的笑。
“我借着光一瞧,发现他身上不仅到处都是淤青,还有层层叠叠的吻痕咬痕……”
杨子规猛地抬头,满脸不可置信,嘴唇都在微微发抖。
“后来他死拽着我不让我带他去医馆,我就带他来了这。这地儿也算是与世隔绝吧,当时这儿刚建立起来,他没看见几个人,也就渐渐放松下来。我给他找来最好的医师,调养了好久,才让他的身体有所好转。只不过伤得太重了,很难立马恢复。三月,算是来这最早的人之一了。”
杨子规眼眶有些湿润,心疼之余,他克制不住的愤怒。
“那些人还算人吗?!这么小的孩子……”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顿住了。细细回想三月的精致的面容,的确是那些富家少爷会喜欢的。只是他更在意的是三月那双蓝色的眸子。
多年前,那里应该是海水般的清澈。如今却被大把的垃圾污染了,覆了一层灰蒙蒙的霾。原本的光悉数拿去对抗这灰暗的世界,以后很难再找回来了吧。
两人双双沉默良久,最后还是窗外的喧嚣一点点击退了他们心中的疼痛。
沉默半晌,杨子规突然想起来还有好多问题还没问花寻归。
“这么多人你从哪找来的,宋肖求知道吗?”
“我怎么可能让他知道,”花寻归轻蔑地瞥瞥嘴嘴,“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大多是生活贫苦无依无靠的,我就说服他们来了。”
杨子规想了又想,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花寻归是怎么整浩浩荡荡一万个人还不被宋肖求发现的。
“我看他们其中都有不少小孩子啊。”
“嗯,他们有些是跟黎元遭遇相似的,有些是有一腔报国热血,我就帮了他们一把。”
“那胡老呢?”
“胡老是我在跟梁国对阵时从战场上救下来的,那时他被抓去做了俘虏。后来他说他一把老骨头了,也没有亲人,打算余下的时间一直跟着我给我打杂,我没同意。直到我几个月前搜罗人的时候偶遇了他,觉得他自己一个人过得太寂寞,这工作又挺适合他,便索性让他来了。”
杨子规突然想起来自己到现在也没问花寻归到底是怎么当上这个皇帝的。当他刚斟酌好前言后语想开口时花寻归恰好转身:“走吧,时间不早了,下去吃饭。”
当杨子规这帮豪情万丈的兄弟吃过一顿饭,过往的一幕幕跟眼前重叠,他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带着满面的尘沙,捧着一个在泥地里滚过的碗,半碗面条也能稀里呼噜吃出佳肴美酒的气势。
他们往往不会吝啬一碗水,一块馒头,还有十分情谊和满腔热血。
吃过饭,太累的人跑去睡觉,剩下精力过剩的靠着火炉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杨子规和花寻归都不是作息规律的人,也不习惯早睡,索性留下来一块唠了会儿嗑才跟大家告别。
选座位时看着兄弟们粗糙满是伤疤的手,杨子规默默往后靠了靠,把火炉让给了别人。而他的体质偏寒,每到这个季节手脚都会发凉,有时候能凉到冰块都比不过。然而此刻他也只能不断相互搓,企图用这微不足道的暖骗过自己的大脑。
花寻归从一开始就注意到杨子规两只绞在一起的手。于是等到杨子规跟他要水喝,喝完把杯子递给他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牵住了杨子规的手。
花寻归的手仿佛带着细小的电,杨子规感觉有股电流从手心滋啦啦过到了心脏,电酥了他的骨头。
杨子规抬头,震颤的双眸看向花寻归,谁知那人脸上却是一脸淡定自如,仿佛什么事都没做。
周围围着的人见杨子规突然没了动静,便都顺着他的视线不约而同地向下一瞟,霎时没了声响。
“卧操!”安静之中,不知是谁先爆了句粗。其他人也都大张着着嘴瞪着眼,连眨眼都忘了眨。
“看什么看,没见过?”花寻归没看他们,只专心致志地摸索着杨子规细长白净的手指,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坐得离两人最近都一个小伙子明显是被花寻归这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暗里藏刀的表情吓着了,咽了口口水,把自己的下巴按上之后开始打哈哈:“哎哎,刚刚二牛是不是说以后我们要是去边塞打仗绝不能在山里碰见狐狸来着?”
“对啊,谁跟你说的二牛?”又一个人狠狠拍了下桌子,力度之大让桌上的木屑飘上了天。这一声巨响把众人的魂一下子拍了回来,不用三秒屋内就恢复了其乐融融的气氛,东拉西扯间,大家好像都忘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杨子规没多久也加入了话局。尽管他的脸还烧得像着了火,但大家都心照不宣默认为那是被远在千里之外的火炉烤的……
杨子规突然想起不管是老胡还是这些兄弟,看见他们交握的手时虽然很震惊,但大家都没有刻意或好奇地问什么,而是心照不宣地表示了理解,选择了沉默。这就是他们这一群人的共性吧。
亥时,大家终于困的不行了,大部分人上下眼皮开始戏剧性大架。杨子规便熄了火炉,将众人都赶了回去。
“都好好休息,明天就要开始魔鬼式训练了!”
大家齐齐应下,街道两侧的门都轻轻关上,没多久,亮着的灯也一盏接一盏地灭了。这里便算是真正迎来了黑夜。
道路尽头,阁楼的灯一直飘摇着,里面的人也是异常清醒。
“寻归,那个,这里就一张床?”
杨子规到此刻才认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但凡他早察觉一刻钟,他也能找个地方凑合凑合或者搬张床来。
“怎么了,不愿意?”
杨子规不知道怎么接话。
“又不是没在一张床上凑合过。”
杨子规猛地回头,凶巴巴地问:“什么时候?”
这回换成花寻归沉默了。
“反正早晚都要睡在一起。”他耸耸肩膀。
杨子规泄了劲,蔫了吧唧的:“可是我没想到进度这么快……”
花寻归实实在在被他气笑了:“想什么呢?就搂着你睡个觉,别的什么也不干。”
杨子规看花寻归一副方正不阿的样子,觉得自己再纠结就显得小气了,便收拾好磨磨叽叽地上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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