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厂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
夜莺那句充满玩味和挑衅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苏荆在通讯器里冷静的评估，更是将陈弋定位成了一个极度危险的存在。
周淮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但他毕竟是“隐卫”的领队，强大的职业素养让他强行压下了翻江倒海的震惊与心痛。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从陈弋那张冰冷陌生的脸上移开，扫过全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控制现场！石碎（王悍），清扫外围，确认无其他威胁！邬听（林段），屏蔽所有信号！隐娥（苏荆），保持警戒！秦叔，麻烦你……”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伤者和举着双手却笑容不变的夜莺，“……协助‘看管’这位女士。”
他的指令清晰，完全跳过了陈弋，仿佛他只是一个需要被处理的“目标”之一。
王悍（石碎）虽然满心疑问和怒火，但对周淮的命令执行不殆，骂骂咧咧地开始粗暴地检查地上那些被陈弋放倒的武装分子。林段（邬听）立刻操作设备，无形的电磁屏障笼罩下来。秦岳（稳岱）沉稳地走到夜莺附近，目光如炬，看似随意地站着，却封住了她所有可能的逃脱路线。
陈弋站在原地，周淮的无视和这种被“处理”的姿态，让他眼中那冰冷的暴戾几乎要溢出来。他看着周淮走向他，手电光柱刺眼。
“小弋，”周淮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持，“把枪放下。”
这不是商量，是要求。
陈弋的指尖在枪身上摩挲了一下，没有动。他的视线越过周淮，看向他身后那些训练有素、如临大敌的“隐卫”队员，最后落回周淮脸上，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充满讽刺的弧度。
“哥哥，”
他轻声说，那声往常依赖的称呼此刻听起来无比刺耳，
“你在命令我吗？”
“我在让你做出正确的选择。”周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但他毫不退缩地迎视着陈弋的目光，
“在这里，在我的队员面前，把武器放下。”
空气紧绷得仿佛随时会断裂。
就在这时，被秦岳“看管”着的夜莺忽然轻笑出声，她似乎完全没把自己当俘虏，反而像个看戏的观众。
“哎呀，真是感人。”她语调轻快，
“小少主，看来你的‘软肋’比我想象的还要……正直。或者说，天真？”她意味深长地看向周淮，
“周队长，是吧？你以为你介入的是什么？小孩子过家家吗？陈惆渊留下的烂摊子，可不是你这种活在阳光底下的人能轻易收拾的。”
“陈惆渊”这个名字被清晰地抛了出来。
周淮瞳孔一缩，他终于知道了陈弋父亲的名字，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陈弋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眼神彻底沉了下去，仿佛所有的光线都被吸入了无底深渊。他不再看周淮，手腕一翻，那把他贴身携带的特殊手枪被他利落地退出弹匣，清空枪膛，然后“啪”的一声，轻轻扔在了脚边的空地上。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弃之如敝履的冷漠。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转身，朝着与周淮相反的方向，向着厂房另一个黑暗的出口走去。
“站住！”王悍忍不住吼道。
陈弋的脚步甚至没有一丝停顿。
“让他走。”周淮的声音响起，他几乎是嘶吼，眼眶却不受控地红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向周淮。
周淮看着陈弋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碎裂了。他知道，他不能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强行留下陈弋。那只会将矛盾激化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
陈弋离开了，融入了夜色，留下死寂的厂房和一片狼藉的真相。
夜莺吹了个口哨，打破了沉默，
“明智的选择，周队长。强行留下他，这里恐怕没人能完好地走出去。”她顿了顿，笑容变得有些诡异，
“不过，我倒是觉得，我们或许可以……谈谈？关于那位陈先生，以及他这位更加危险的继承人，我想，我有些情报，可能会让你感兴趣。”
周淮缓缓转过身，面对夜莺，他脸上的震惊和伤痛已经被强行压下。
“把她带走。”他对秦岳说道，然后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现场和神色各异的队员，“所有人，撤回基地。今晚的事，列为最高机密，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外泄。”
他的命令下达得斩钉截铁，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那片为陈弋保留的柔软之地，已然天翻地覆。
信任的基石，已经出现了裂痕。
隐卫基地，安全屋内，气氛凝重。
夜莺被暂时安置在一间隔离审讯室。主会议室里，王悍终于憋不住，一拳砸在金属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头儿！这到底怎么回事？！那小子……陈弋他……”他喘着粗气，脸上是因被欺骗而涨红的愤怒，
“他根本不是什么需要保护的弟弟！他是个危险分子！我们都被他骗了！他对你根本就没……”
“王悍！”周淮猛地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厉色。他脸色苍白，眼底带着血丝，显然受到的冲击不小，但此刻却条件反射般地维护着陈弋。
“事情没弄清楚前，不要妄下结论。”
“事情还不够清楚吗？”王悍嘀咕道。
林段推了推眼镜，屏幕上正回放着无人机捕捉到的、陈弋利落制敌的几个模糊画面，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却带着冰冷的分析，
“数据不会说谎。目标二（陈弋）的格斗技巧与武器使用熟练度，远超常规训练范畴，具备高度专业化与致命性特征。其行为模式与‘陈惆渊’遗留网络存在高度关联性。”
“从逻辑上判断，他长期潜伏在你身边，其动机值得深度怀疑。”林段补充道，
“他可能从未对你投入过真实情感，一切只是伪装。”
“伪装”两个字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周淮心里。他想起陈弋平日里那份恰到好处的依赖与安静，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仿佛与世界隔着一层玻璃的疏离感……
难道，那一切都是精心计算好的表演吗？一种钝痛从心脏蔓延开，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连最沉稳的秦岳，在送夜莺进去后，也看向周淮，目光里是长辈的忧虑，
“阿淮，我知道你重视他。但林段说的不无道理。那孩子……藏得太深了。他看待事情的眼神，有时候冷静得不像个活人。”
活人……周淮的心又是一沉。是啊，在刚才那种情况下，陈弋的冷静近乎残忍，对自己，对敌人，皆是如此。
一直沉默靠在墙边的苏荆轻轻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我倒觉得，未必。”
所有人都看向她。
苏荆的目光落在周淮身上，带着一种洞悉的平静，
“头儿，你仔细想想。如果陈弋对你表现出的那份‘诺即诺离’都算是疏离和伪装的话，那他对其他人，包括我们，算什么？”
她顿了顿，环视众人：“他几乎是无视。是彻底的、不留任何余地的封闭。相比之下，他至少还愿意在你面前‘表演’，还会因为你的靠近而产生细微的情绪波动，哪怕那些波动未必是正面的。”
她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点玩笑意味的弧度，“而且，严格来说，他对我还算有点区别——至少他肯管我叫一声‘苏荆姐’。”
是么，真的不一样么？周淮根本不敢笃定，他甚至不敢开口问小弋，他在他心里算什么？是亲人？是哥哥？还是什么也不是……
会议在一种复杂而压抑的氛围中暂时结束。
隔离审讯室内，夜莺依旧那副百无聊赖的样子，看到周淮和苏荆进来，她挑了挑眉。
“看来内部会议开得不怎么愉快啊，周队长。”她语带调侃。
周淮没理会她的挑衅，单刀直入：“陈惆渊，还有陈弋。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夜莺笑了笑，眼神里闪过一丝追忆，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闻：
“陈惆渊啊，那就是个追求绝对掌控和力量的偏执狂。”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至于他的儿子陈弋……他是被那个老怪物当成‘完美的工具’和‘继承人’，用一套……嗯，非常好玩的方式‘塑造’出来的。”
她歪着头，似乎在回忆：“具体细节我不清楚，那边口风很紧。”
“但我知道，很少有人能见到‘少主’，哪怕是他名义上的母亲，见面次数也有限得可怜。他从小接触的，估计只有各种教官、竞争者，以及他那个疯子父亲定下的、永无止境的考核标准。”
“情感么？那是第一个需要被‘优化’掉的东西，因为它会很麻烦。”
夜莺的目光落在周淮紧绷的脸上，带着几分审视：“所以，周队长，你觉得你在他心里算什么？别自作多情啊。”
周淮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苏荆也微微蹙起了眉头。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思考。愤怒和怀疑依旧存在，但此刻，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心疼和悲哀，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他看着夜莺，声音沙哑：“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夜莺摊摊手，笑容变得现实而冷酷：“增加我的筹码啊，周队长。一个身世特殊、情感模式异于常人、却又能力超群的合作者，总比一个单纯的冷血危险分子，更值得你们投资和保护，不是吗？。”
“毕竟，我的小命，现在可是系在你们，以及……他对我价值的评估上。”
她再次强调了交易的本质。
周淮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他知道，无论陈弋的过去如何，眼前的危机并未解除。
“我们会验证你所有的情报。”周淮沉声道，“如果你的信息有价值，‘隐卫’会考虑你的条件。”
离开审讯室，周淮感觉脚步无比沉重。队友的质疑，夜莺透露的惊人真相，像两股巨大的力量在他脑海里撕扯。以及最重要的，也是他不敢确认的那件事……
苏荆跟在他身边，低声说：“头儿，无论真相如何，现在的陈弋，无疑处在一个极其危险的漩涡里。而我们，似乎已经被卷进去了。”
周淮望着基地走廊冰冷的墙壁，喃喃自语，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知道……但我不能，就这样放下他。”
无论前路多么迷雾重重，无论陈弋对他究竟是何种感情，他都无法做到真正的袖手旁观。
这份牵绊，早已在六年的朝夕相处中，刻入了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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