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练师扶孙权入屋内,斟来一盏清茶,待孙权呼吸均匀后,方一一述来:“袁术诏书已下,令公瑾兄及其叔父同入寿春。如今他已启程,而顾夫人等一众亲眷,已渡船向江东驶来,望将军妥善安置。”
孙权方平息的怒火霎又被催燃,重而拍案握拳:“袁术……”
盏中水纹漾动,却有一股温柔而细腻的炽热将他紧握的拳头化做绵团,步练师轻声安抚道:“不要担心,要相信周郎。当今之要,是让他无后顾之忧。”
孙权深深长呼吸,待冷静下来,不免脸色微红,多了半许哽咽:“是我失态……”
耳畔忽传来声声笑语,是练师那清脆灵动的声音,似呦呦鹿鸣,闻之得心宁。
“非也非也。孙将军之弟,怎会是柔弱文生?只是这眼纱,掩住了一颗炽热雄武的灵魂。”
闻此声,孙权垂首沉默了许久,透过缁色绢纱,那弯甜美得沁人心脾的笑容映入他的眼底。
“那么,练师可想看看这眼纱之下的我?”他抬手反旋至冠后,那绢纱便翩然垂落,只是,还未睁开双眼与眼前人儿相视,她已起身轻盈如风,绕到身后,将绢纱捡起来,为他重新系上。
步练师温柔缓道:“不论是何样的你,我喜欢的,都是眼前人。”
“喜欢?!你竟敢如此直言?”孙权懵然而怔神,眼前这个女子比他所认识的、了解的远远还要炽热还要神秘,她似一团艳色的火,似蕴藏着万千的能量,绚烂着他这短短十数载的生命。
步练师豁然扬眉,眸中含笑盈盈,她尽力释怀,要做回曾经那个自己,“我尝过死的滋味,便更觉生的可贵。我既命不该绝,不去大胆追寻心中所愿,做心中想做之事。否则,岂不浪费这余生?”
“那,我也喜欢练师,而且,比你动心,还要早。”
孙权的嘴角骤然漾起一丝弧度,像月牙一样弯弯的,虽是看不见他的眼睛,也能朦胧地看到他眼角的笑意。
她回来了。
步练师含笑打趣:“那不一定。”
“一定。”
孙权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一个长形的雕花匣子,取出一支羊脂玉缀金累丝朱凤步摇。
这步摇做工精致,凤鸟栩栩如生,伫立在重瓣梅花坠之上,动静相宜,出尘绝美。
步摇。阿瑶。
步练师痴痴凝视孙权携在手中的步摇,她不确定孙权是否还记得当初那个自己,她多么想要确认,可她不愿失望。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她现在,只问来日朝夕。
孙权柔声微颤,似是千思百想,而今终于说出口来:“我想为你戴上它,已经很久,很久。”
“嗯。”练师颔首垂眉,移步坐至孙权身旁,俯身倚头,慢慢感觉到孙权的手向她的发髻触碰而来,轻轻地,像是生怕碰疼她一根发丝。
孙权尝试从单螺髻处将步摇簪进去,却失败一次又一次,不一会儿,手竟然开始颤了起来。他从未为女孩簪此,这般生疏而紧张,直教耳根发红,心跳如浪水激昂,久不能缓。
步练师偷偷掀眸凝望他,他珠珠额角的汗水似曲水盈盈晚霞波光,晶莹如玉。但就是这盈盈霞光,恰似倒春寒里的那抹阳光,从春寒到春暖花开,续向夏日秋阳,日夜不歇地温暖着她曾孤独苦痛的心。
半晌之后,唇角含笑的练师抬手抓住步摇,也抓住了孙权的手,她将步摇轻轻簪进发髻中,半垂头捋流苏丝穗,顾盼绰约。
练师起身推开轩窗,柔煦的阳光霎时倾照在她白中透红的脸庞上,她回眸向孙权,眉眼如画,温柔娴然:“今日天色甚好,不妨,出去转转?”
“走。”孙权也起身来,待马车备好,便缓缓向曲水画桥驶去。
至曲水岸,孙权将鸠杖轻轻抛在一旁,慢慢坐到杂草地上,抬眸向曲水湖面,仍由湖风向他袭来,将意气激荡纷飞,漫遍这春水画桥,楼台水榭。
湖面上波光粼粼,似流泛着万千萤辉,那支金累丝步摇迎着夕晖,随她伫立在水边,回眸夕影窈窕,闪烁着金色流光。
美景良辰,谷利却惊地一声喃喃:“是县长?他怎在那水榭中。他不是今日身子不适,回内院歇息了吗?”
“确是元叹。”孙权眉头轻蹙,耳廓微动以觅顾雍,又透过绢纱观之,虽有数十尺之远,也可确认是他。
猝然间,不及劲风扫眉的一刹,孙权起身拔出腰间配剑,横掷向那水榭亭中,抵落一招猛斩之刃。
刀剑之声猝然崩响,刺耳惊骨。
水榭旁突然窜出数个持刀水手,惊嚣了整个曲水岸,人群四散哄逃之际,数只劲箭从远处疾射而来,将还未来得及翻爬上水榭的杀手悉数射杀。
起也匆匆,落也匆匆,步练师甚至还没来得及起一曲御兽之音,周泰已率麾下将水岸严密封锁打捞,制住杀手。但周泰又注意到孙权出现在了一旁,便有意向他靠近,将他护在身后。
顾雍缓理衣袖,从容而冷笑,“曲阿赵氏,好大的胆子。”语罢,命随从拖出来一个鼻青脸肿的纨绔少年,置于水榭廊前。
刹那间,有百余手持棍杖盾矛的家丁打手将曲水岸团团围住,其间是一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一边怒骂一边锤心痛足:“好你个顾雍,我儿果然是被你所绑!”
顾雍不免呵笑良久,掷出一袋织锦钱囊:“此人行贿于我,依法而处,如何,足下不服?”
那少年顿时苦苦哀嚎:“父亲!我没有……父亲救我!”
见儿子被揍得不成人样,那赵氏家主纵是心急如焚,也只得退而求之:“顾雍,你想如何?”
顾雍浅笑良久,运筹帷幄皆在盘算之中,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唤道:“不知仲谋以为,该如何判之?”
众人目光纷纷落去,皆未料到顾雍会唤一个瞎子,孙权沉思细数这几日有关赵氏的账目及卷宗,朗声而述:
“吴郡赵氏,赋算于卷中记为八十。今之部曲,远绝百人,此为私匿人口逃隐赋税之罪;去岁秋九月,西城有民扣鼓伸冤,赵谌贿于前县长,杖毙伸冤者,此为草菅人命并贿赂之罪。依大汉律法,当处死刑。”
顾雍颔首抚胡须,目光里甚至欣慰与满意,赵氏的卷宗及问题他并未与孙权讨论,但孙权已能自己辩思,对这个少年而言,实属不易,但他却又摇首:“还有其三。”
孙权诧而拱手:“还望县长指明。”
顾雍眸光霎然凛冽,冷声而宣:“赵氏赵谌,私与前吴郡太守许贡密谋,伏刺欲害孙将军,此为所截书信,赵氏,你可认罪。”
绢纱之下,那双眸子猝然一惊,原来,顾雍大费周章行此一事,是因这赵谌暗藏祸心。
“认罪?认罪你个龟龟。顾雍!你身为吴郡士族名望,竟与孙策相谋,呵忒!来人,杀!”赵谌大啐一口,令私曲全数而上,刹那间,喊声四震,刀光交接。
顾雍令随从将赵谌的儿子提于跟前,料其不敢轻举妄动,却不曾想这赵谌似有鱼死网破之心,杀意沸腾,毫无停驻之意。
周泰寸步不离护在孙权身前,孙权又将步练师护在身后,练师身后也护着月鹿。混战之际,不过瞬息,已有打手提刀冲这群少年而来。
周泰速挥枪而挡,斩杀一片喽啰,交战中,目光不停地瞥向北方,直至片刻后,闻得雄浑号角与震天的呐喊声,才稍放下悬着的心,“可算来了。”
风驰电掣间,吕蒙率百余人持矛将曲水岸封锁如网,他又速取下腰间短戟,在手中挥舞两圈后,奋力朝赵谌投去,一举中其胸脯,血溅当场。
吕蒙奋然夺来身边将士的号角激昂而吹,响声如雷动,霎时传透整个曲阿城,似将这杀戮之场短暂吞没冰封。
孙权方将谷利拉至身后,练师甚至还未来得及奏响那驭兽之音,从交战到这曲水岸归于宁静,竟不过半柱香的时辰。
忽地,趁敌茫然之际,吕蒙跃如野豹速捷,冲入敌堆,挥刀斩下赵谌脑袋,一道大嗓门震彻水畔:“贼首已死,尔等速速投降!”
哗然间,赵谌私部皆面面相觑,又见吕蒙所携兵力皆披战甲,一时慌乱,心中挣扎几许,自有一人掷械于地,便有十人、数十人,以至群皆缴械跪降。
顾雍令麾下清扫这场战乱,并遣周泰道:“幼平,率兵查抄赵氏,与赵氏有谋者,逐一清剿。”
周泰正当拱手领命,吕蒙却从一旁凑了上来,嘻道:“哎幼平,此事不妨交给我,公子这边,还需幼平照看呢。”
“我赞同。”孙权将周泰的衣袖轻轻一拽。
周泰:“……诺。”
周泰令麾下皆随吕蒙前去处置事宜,而后护送孙权携步练师乘上马车,顾雍也登上另一辆马车,并行缓缓归府。
及至府前,却见有一小将踱步来回,那人正是孙策身侧的亲卫之首陈武,身有九尺之高,体格壮硕,连周泰、吕蒙也无法与他比拟。
他见谷利而知孙权所在马车,上前而道:“权公子,将军传你速归吴县,有紧要之事亟需处理,非你不可。”
吴郡士族以顾陆为首,百年联姻。
顾氏家主顾雍,后为吴国丞相。(顾雍的老师蔡邕,是蔡文姬父亲)
最后,啊啊啊雍雍出场了!!(对不起,作者犯天条了,见谁都爱。拖走!!!
嗯?拖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心意相许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