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新城区,杀青酒会。
“洛导,都杀青了怎么也不高兴呀?”电影的女主演之一凑到洛川身边,一双猫眼眨巴得水润。
洛川垂眸,转了下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将眼中的幽暗收回,微笑道:“你们是轻松了,我这个导演可是还有一大堆后期工作等着呢。”
女主演又嬉笑着说了几句,洛川皆应了,脑子里却记不得她说了些什么。
倪青没来,但洛川并不因此而伤感。倪青有她自己的任务,她早习惯了爱人的忙碌。何况,她自己也常常出差,把倪青一个人丢在家里。
相伴二十年,她们早不需要用浅薄的方式证明彼此的深爱,只要心意仍旧相通,便不在乎短暂的分离。
真正让洛川难忍的,是一种来自她的心脏,缓慢蔓延到全身的不安感。
仿佛血液被缓慢替换成硫酸,随着心脏的跳动泵往四肢百骸,让人心焦,使人慌神。
洛川努力让自己静下来,思考这种感觉的来源。
她握紧了杯子,冷酒入喉,与脑中的记忆一同流溢。
是从她踏进这幢大厦开始的。
没有多大意外,只是感慨于命运的某种奇妙联系——二十年前,另一个洛川的人生在此终结。
倪青曾向洛川描述过她的死亡,至少在她的印象里,那并不十分痛苦。
失重和失血交织,给当时的洛川带来的并非痛感,而是全然的麻木。她的坠落没有终结,失去意识的下一刻便是重生。
对于一场死亡而言,倪青很幸运。
二十年过去,洛川相信倪青早已不在意此地的死亡含义,所以她没有拒绝洛川的邀请,甚至主动提出了故地重游。
二十年的时间,足够让人彻底堕落,也足够将人从地狱拉回。
这是她的死地,同时,也是她的新生。
想法当然很好,可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洛川不会重复另一个自己的命运,可她仍然能感受到这个地方带给自己的不适,像是一种诡异的宿命感。
而倪青虽有意直面过去,她的工作却使她无法达成这圆满的今昔对比。
杀青酒会的氛围很不错。洛川的伯乐,同时也担任这部电影制作人的凌芮是个相当健谈的人,有她在各方游走活跃气氛,大家都相当放松。
洛川很快克服了不适,在大家的起哄下多喝了几杯酒,放开了许多。
在片场,因为初次执导带来的压力,洛川一改自己从前的随和性子,要求严格,精益求精,虽没有像从前合作过的某些大导一样苛刻到变态的程度,但也给了员工们相当的压迫感。
甚至有一位演员因为一场戏迟迟不过,夜半给洛川打电话崩溃哭诉辞演。
如今终于解脱了,大家自然都开始释放自我,加之明白洛川本性并不苛刻,公然打趣调侃的也不在少数,恨不得一口气把这三个月来喝的苦水全倒出来。
酒会的末尾,曾做过歌手的主演上台唱了她的成名曲,很快变成了全场的大合唱。
洛川听得感动,忽然想起了当年高中最后一次秋游,青涩的少年们也曾如此在离别与前途的怅然中歌唱。
渐渐的,洛川心中对倪青的思念越发浓厚。
她很想,很想,很想让倪青也看到这一幕,因为这是倪青托举起的,洛川不可思议的人生。
…
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在散场之后。
红酒后劲有些大,走出宴会厅时,洛川的脚步已有些浮了。她走到落地窗边,看着窗外的夜景,让酒力自由散发,理智回笼。
目光滑过窗外一角,忽然,她的瞳孔缩了一下,用力睁了一下眼皮,摇头轻笑:“我大概真是醉了。”
“怎么了?”凌芮注意到她,“难受吗?”
“没,”洛川指着窗外的地面道,“看错了,还以为见到倪青了。”
“你不是说她临时加班吗?”
“嗯,所以说是看错了嘛。”
两人沿着长廊慢慢向外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假期怎么过?回H市?”洛川问。
“不,准备就在C市玩。”凌芮道,“你嫂子和南南应该已经上飞机了。”
“呀,南南也要来啊,我都一年多没见过她了!”洛川惊喜,“那看在她的份上我高低得带你们好好转一圈C市。”
凌芮无奈:“你要是喜欢孩子,自己也去领一个回来呗,老惦记我们家娃儿干啥。”
洛川忙摇头:“我不要,别人家的小孩才最好玩。”
长廊已到尽头,周遭变得嘈杂,洛川被酒店大堂挑高层处的水晶吊灯闪了一下眼睛,忽然间,那股被压抑了许久的不安又一次涌了上来,催生出一种昏沉的呕吐**。
洛川忙停下脚步,捂住嘴,走到旁边的落地窗边,手掌撑上冰凉的玻璃,缓解这突如其来的不适。
“女士,您还好吗?”一个男声忽然响起,洛川的瞳孔难以聚焦,只在视野的角落瞥见服务员灰色制服的一角。
她直起腰,勉强撑起笑容,刚要开口答自己没事,却在眸光挪移的一刹捕捉到了一道格外冰冷的金属光泽。
下一刻,它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是一把匕首。
“洛女士,你被劫持了。”手持刀刃的矮个子男人此时已绕到了洛川的身后,刀尖悬停在洛川的颈侧血管处,没有半点抖动。
醉意霎时烟消云散,颈部轻微的刺痛带来浑身毛孔应激的扩张,但洛川并没有被恐惧驱使着做出任何求饶或反抗,而是随着劫匪的步伐后退至窗户与立柱的夹角处,冷静得不像个人质。
现场的所有人都被这猛烈的变故吓到,离得最近的凌芮更是吓得几乎站不住脚,望着洛川的泪水朦胧的双眼里满是惶恐和揪心。
周围噪声越发响亮,而在那无数道或惊慌或疑惑的声音中,几声奔忙的脚步越发清晰。
几秒钟后,洛川看见了冲在最前面的倪青。
“都别过来!把武器放下!”警察们迅速将群众隔离开来,而当倪青距离男人还有数米之遥时,他高声喊了起来,“不然我现在就杀了她!”
“余亮,”倪青的脸色难看至极,一双眼睛紧缩着,每一个字的发音都需要极力压制方能不显出颤抖,“万事都好商量,别伤害无辜群众。”
“无辜群众?”男人大笑,瞳仁极大的眼睛死死瞪着倪青,“你当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吗?”
“倪队长,”他更加勒紧了洛川,将刀刃又向下压了一分,脸上全然是残忍的癫狂,“她要是死了,你一定很绝望吧?”
“就像我知道阿浩死的时候那样。”刘浩,就是三年前余亮的同伙,以及情人。
一滴血从洛川的脖子上滑下,沿着她光滑的脖颈一直落到她的肩头,洛川的眉短暂地皱起,倪青的心亦被猛烈地攥住,痛到无法呼吸。
“人是我抓的,是我把他送进去的,想报仇你就冲着我来,洛川她什么都没做!”职业所需的冷静和情感的波动在脑中反复碰撞,再叠加以这个地方这个时间在记忆里搅起的宿命论般的不详,倪青的神志已近崩溃。
她毫不犹豫地跪下,双眼通红:“你放开她,我来做你的人质,你对我做什么都行,但,但求你别对洛川下手。”
然而,余亮并不对她的行为有一丝动容,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杰作里,笑得更畅快。
“倪队长,你知道我们当年为什么要杀那几个女的吗?”他的语气甚至带着十分的愉悦。
“因为她们怀孕了。”
“我在医院工作几年,看了那么多哭丧着脸出去的病人,唯有这些人,这些女人,她们是笑着的!”
他呸了一声:“老天真他*的不公平,凭什么只给你们女人生育的权利,却不让我和阿浩有孕育自己的生命的机会?!”
他越发兴奋:“我们嫉妒,不,我们恨她们,所以我们绑架了她们,摘掉了她们的子宫,你知道吗,那些被我刚剖出来的小生命是会动的,我们让那些女人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在她们前面,变成一摊碎肉,让她们在绝望里一点一点断气!”
倪青撑着自己的右膝,所有的注意皆落在洛川身上,随着余亮疯癫的讲述,他手里的刀不断划过洛川的脖颈,已造成了几条狭长的浅表划伤。
而洛川亦注视着倪青,那双总是柔情的眼睛里并没有太多的恐惧,只是单纯地看着她,好像……好像只要有她在,就连近在咫尺的死亡也不怕了似的。
这是洛川向倪青表达的无限信任,可是此时此刻,倪青觉得自己不配接受它。
耳麦里传来了毛文君的声音:“狙击手,狙击手就位了吗?”
狙击手道:“报告,嫌疑人在视野盲区,暂时没有射击条件!”
另一位置的狙击手亦道:“我这边也是,他和人质几乎重合,无法击中头部。”
谈判专家道:“倪队长,你一定稳住他,尽量找机会让他向外靠。”
倪青没有回应,毛文君高声喊她:“倪青!”
倪青吸了一口气回过神来,将目光重新转回余亮:“你说的这些,和洛川有什么关系?”
“我们同样没法生育属于我们的孩子,我们的爱情也是世俗的少数,你为什么选择她作为报复对象?”
此话一出,余亮的声音更刺耳了:“你们也是女人!是女人,就是我们的敌人!”
他盯着倪青,咯咯笑着,龇出一排泛黄的板牙,像在咀嚼什么似的,腮帮子也在鼓动:“阿浩死了,而我也决定去找他了!在我死之前,我要让她给我们陪葬,让你,还有这些普罗大众眼睁睁看着你的爱人流血致死,而你——堂堂C市刑警队长,什么都做不了!”
回声在耳畔游荡,刀刃的金属光泽上沾着洛川的血,余亮的眸子里更是覆着一片混浊血丝。
他的脸上是变态的餍足。他的眼前是一众警察组成的人墙,而他的脚下已聚起了许多围观群众,他是此刻整个新城乃至整个C市的舆论中心,只有这样的瞩目,才能令他满意。
可正在此时,所有人的神经都极度紧张的时刻,与他同样是众目焦点的,一直沉默着、看不清眼底情绪的洛川忽然开了口:“你真的是为了杀我而来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