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夜半,警局灯火通明。
一个穿着半旧皮夹克的男人大步走进刑侦队的办公室。
“小陆。”他冲屋里喊了一声。
“师傅。”成堆的资料前,一个年轻男人站起来,叫了一声,把手边一份文件递给他:“这是刚刚从法医那边取来的,死因已经明确了,就是口服冰.毒致死。”
男人飞快地扫了几眼尸检报告,抻脖子吐了口痰,问:“就一份吗?”
小陆点头:“魏智强的具体化验结果法医那边还没出来,目前只能判定是某种剧毒。”
谷光把文件放回袋里,转而看向旁边电脑:“尸体旁边那些资料都整理好了吗?”
小陆拍拍胸脯:“都在这儿了,内容相当震撼。”
“干的不错。”谷光随口夸了他一句,从口袋里摸出根烟来,正要点,才发现打火机不见了。
小陆识相地凑过去,主动给他点了火,他抽了两口,后知后觉地扫视四周,皱眉:“怎么这么空,其他人呢,都跑哪里去了?”
“哦,刚刚汪局来了,叫了几个人出去。”小陆答道。
“汪局啊……”谷光继续低头抽烟,又问,“领导批复了吗,什么时候正式把这个案子和隔壁专案组的制.毒案并案调查?”
“这个她倒没说,来了没多久就又走了。”
谷光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眼珠一转,换了话题:“死者家属呢?在外面?”
“对,是个小姑娘,洛芝兰的女儿,小唐在给她做笔录。”
“小唐?唐诗筠吗?”谷光的眉毛一下扭了起来,表情里透着些许轻视和不满,“她不是专案组的人吗,怎么,那边的事情还不够她忙的,连我们队的活也抢着干?”
小陆却是没意识到什么,老老实实回答道:“说是她认识那两个小姑娘,一年前洛芝兰强迫她女儿吸.毒未遂,就是小唐把人按住的。”
“两个?她有俩女儿啊?”
“没,就一个,另一个是她的——”小陆的话只说到一半,门呼啦被打开了,几个搬着大纸箱子的人从外边走进来。
“谷哥,汪局来了。”打头的人脸上顶着两个黑眼圈,但面上还笑嘻嘻的。
随着话音,一个中年女人出现在他们身后,她约莫四十岁,身材精干,短发,身上白衬衣袖口卷起,右手手腕上带着一圈陈年的伤疤。
她和善地笑着,指挥大家把箱子放好,再一一打开,拿出里面的餐食:“实在抱歉,刚去给你们订宵夜,来晚了。”
谷光赶忙掐掉烟,手掌在身上随便抹了两把,脸上堆起笑:“哟,怎么好意思让汪局请咱们呢,这多破费啊。”
汪从文摆手:“没事儿,大家最近也都辛苦,之前因为东城区连环杀人案的事情就连轴转了好久,这会儿又出了大案,我作为领导,于情于理都应该关照一下。”
“谢谢汪局!”
“谷光,”汪丛云把手里的餐递出去,叫住他,“你提交的申请我已经批复了,这个案子马上跟专案组那边对接。”
“是。”
“好,”汪丛云拍拍手,“那就辛苦大家加个班,尽快把案件资料整理清楚,移交给专案组处理。等案子彻底破了,咱们再好好庆祝一下。”
汪丛云没留多久,转到隔壁专案组办公室去了,刑侦队大家陆续扫荡掉宵夜,继续加班加点。
“师傅,怎么了?”小陆看谷光几乎没动碗里的饭,奇怪问道,“烫手山芋丢出去了,还不高兴啊?”
谷光没什么食欲,索性搁了筷子,却对他摇头:“不,我就是觉得,这一个二个的,对工作未免也太积极了。”
他一圈一圈地摸着胡茬,脑子里存着什么事似的,有些心不在焉:“小唐也就算了,一前还在分局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可汪局人到中年了,精力居然还这么旺盛。才上任几天啊,又是抓内务又是搞专案组的,工作量比以前程局在的时候一个月都大。”
小陆不解:“积极点还不好啊,早干完早放松呗,总比在那里磨洋工好吧。”
“哎哟,你不懂——”谷光抬起手,刚想要说些什么,转念一想,却又把话咽了回去,“算了算了,我跟你说这个干嘛,吃完宵夜赶紧干活吧,还不知道今天啥时候能下班呢。”
…
不久后,接待室里。
谷光推门,见汪丛云也在里头,正偏着头,和一个小姑娘说话。
“汪局,您怎么在这儿啊?”
汪丛云见他来了,随口解释道:“小朋友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我跟她聊了两句,安慰一下。”
她身边的小姑娘站起来,对谷光点头:“谷警官您好,我叫倪青,是洛川的朋友。”
“哦,我知道。”谷光上下打量她一下,“跟我来一下吧,有些事情需要向你核实一下。”
…
“洛芝兰生前的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你的,她都跟你说了什么?”谷光盯着倪青的脸,开门见山。
倪青没有一点常人遇到这种情况时该有的茫然,大大方方答道:“她要我照顾好洛川,别让她受伤。”
“她为什么要特地拜托你?你跟她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吗?你对今天的案情知道多少?”
倪青的声音仍是有条不紊的:“谷警官,你的问题太密了,我都不知道该先答哪个呢。”
她的脸上并没有多大波澜,一双眼睛沉静如水,像是一片冰湖,封冻之下似乎还藏着更深、更庞大的东西,让人难以相信她不过才十八岁。
谷光的眼睛闪了一下,在她的注视下,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问得有些急了。
“我跟她的确有特殊关系,因为洛川的缘故,我甚至可以管她叫一声妈。”倪青慢慢说道。
“她打给我的时候,应该已经服用了大量的毒.品,我听出了很明显的呼吸急促,到后来,她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她可能……”倪青停了一下,眼睛看向自己的手掌,像给自己鼓足勇气似的长叹一口,“是在和我通话的过程中咽气的。”
谷光记下她的话,追问:“这么长的通话时间,她只跟你说了这一件事?”
“不,她还向我讲了今天她毒杀魏智强的动机。”倪青像是根本不明白自己的话代表着什么,从始至终说得平淡。
“她拿到了很多有关魏智强以及他背后整个制毒集团的线索,魏智强对她威逼利诱,想让她主动交出线索,还用洛川的安全要挟她,她忍无可忍,所以选择先下手为强,杀了魏智强。”
谷光因她话中的信息量一时分了神,本能地用两只手指夹烟,送到嘴边了,才发现那是支笔,赶忙咳嗽一声,把手放回桌上,严肃道:“……你还知道什么?”
倪青换了个坐姿,自然上翘的嘴角里带着不大明显的防备:“嗯——还有魏智强的身份。不过关于这个,你们收到的资料里应该更全面。
她身体前倾,气场陡然外放,眼中的光在滑动:“听说你们成立了一个专案组,专门调查C市的制贩.毒网络,这个案件,算不算给了巨大的一个突破口?”
谷光感到了一种奇特的压迫感,竟有一瞬,想要向后闪躲。
咚咚——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屋内诡异的气氛,门开了,露出唐诗筠的脸。
“抱歉,谷哥,我不知道里面有人。”唐诗筠眼皮一跳,握着门把手准备退回去。
谷光如释重负,勉强扯开嘴角,赶忙道:“没事,就随便聊了一下,既然小唐你来了,那就交给你了。”
…
唐诗筠身后跟着的是洛川。她红着眼眶,刚哭过一场。但在这种场合,她也只能克制地表露了一点儿悲伤,为了更重要的事情,而逼着自己将心底复杂的痛苦压下。
不需要什么交流,洛川自然地搂住了卸下伪装后变得沉寂的倪青。两人的手都冷得厉害,彼此交握暖了许久,才没那么僵了。
“你们……还好吗?”唐诗筠站在一边,觉得自己成了一盏锃亮的灯泡。
倪青垂眸,重新收敛住情绪,淡淡道:“说不上好,但至少,还没到崩溃的地步。”
说着,她偏向身旁的洛川。洛川无声地挽住她的手臂,无声地表达赞同。
唐诗筠看着她们彼此依存的样子,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忽然道:“倪青,如果你做了什么违法的事情,现在告诉我还来得及。”
倪青似乎对她这突兀的话早有预料,用外放的话语代替内向的忧愁,毫不示弱道:“唐警官,你对我有什么误会吧。我的手从头到尾都是干净的,你们可以尽管去查。”
唐诗筠拧眉站在原地,一些话在胸腔里憋了好久,终于还是选择说了出来:“你之前告诉我可能会有新的机会,但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会是用这么惨烈的方式。”
她咬着牙关,声音变得有些急切:“不管你们是为了什么,不管这个案子给调查带来了多大的突破,那都是两条人命!用多少线索都不能交换的!”
而倪青轻笑着,笑里含着些涩,平静地回应:“如果能有别的办法,我又何尝想做到这一步呢?”
她松开洛川,清冷地望着唐诗筠,陈言道:“唐警官,你有你应尽的职责,我也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情,我们从来不是一路人,但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唐诗筠盯着她看了很久,胸口一起一伏,无声地平复心口的愤懑。
倪青说得没错,哪怕深知她在此事中一定做了许多重要的引导,甚至是亲手促成了两人的死亡,但只要她没有越过法律的雷池,唐诗筠就算再不赞同她的行为,也不能拿她怎样。
“如果不是为了破案,我是不会再信任你的。”她说得无比冷淡,是冲破了正义的假象,对眼前的人有了全新的混沌的认识。
倪青并不在意她的态度,也没有心力去解释什么,抬了下下巴,直接把话题引到她最关心的问题上:“说起这个,你们那边推进到什么程度了?”
唐诗筠先是瞄了眼房间里的监控,低着头思忖片刻,最后深吸一口气咽下不满,回应了她的询问:“根据之前几个嫌疑人的口供,已经查明了制.毒工厂地点。现在根据你们提供的线索,可以进一步了解里面的构造和人员组成,制定更加保险的计划。”
“也就是说,距离收网不远了。”
“是。”
倪青颔首,身体松懈了些,又叮嘱道:“一定要快。他们比你们想象中要警觉狡猾得多。”
“对了,”她想起一事,问唐诗筠,“刚才那个谷警官,在你们专案组里面吗?”
“不在。为什么这么问?”唐诗筠不知她为何忽然提起那人,有些疑惑。
倪青无意识地摩挲指尖,一些奇异的第六感转瞬即逝,在脑中形成一个模糊的念头。
话说多了,舌尖尚未结痂的伤口又传来了刺痛,一阵阵疲惫忽然覆盖了勉强提起的斗志,她没有说话,在桌下拉住了洛川的手,感受对方的体温和支持。
她闭上眼,微微抬头。灯光斜落在她的眼皮上,思绪就像被光照亮的血管一样复杂交错。她竭力用理智的思考压抑心底的悲切,不去回忆那犹在耳畔的死亡,让思维的转动填补内心的空洞。
再睁眼,她神情严肃:“别让他接触太多跟专案组有关的事情。”
“希望……那只是我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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