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菟盘腿坐在石凳上,放在腿上的黄铜圆盘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出金灿灿的光泽。
约莫三尺大的黄铜圆盘由五个同心圆环镶嵌而成,最中间圆环上镶了水精,隐隐可以看见底下藏了仿佛纸条一样的东西,外层则密密麻麻地镶着小篆字体的八卦、天干、地支、星宿名称,圆盘每层均可转动,有些字词凸出,有些凹陷,应该是内有机关可以按压弹跳的。
於菟瞪着圆盘,完全地束手无策,“火克金……所以是,呃,离吗?”
前几天她去听了一堂名叫《阵法入门》的课。虽然那教习从日出讲到日落,足足讲了有三个整天,末了却来了一句“这些连皮毛都不算”。然后那位教习留下几个阵盘,说能解得出这个阵盘的才算是没白听。
於菟一连三天听得头昏脑涨,能把搜罗到的“金生水克木”之类的口诀背熟已经到了她的极限,现下对着这个功课真真是两眼一抹黑,连点头绪都找不到。
但她从来就不是会甘心放弃的人。
於菟一咬牙,狠狠心朝铜字离摁下。
然后“呲”一声轻响,仿佛什么纸张被撕破的声音。
中心只见一根尖刺正缓缓地从阴阳鱼下的角落里缩回去,留下纸包上一个破洞。
於菟瞪圆了眼睛,她不由得抬头看了眼坐在她身边那人,见那人似乎只专注在眼前的吃食上,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错手,不由得略略松了口气。
那人察觉到於菟在看她,抬头看过来。
於菟不由得对她露出一个尴尬的笑,“阵法好难啊……”
被於菟看着的人一脸莫名地看着她,仿佛并不明白她的尴尬,只继续嚼着杏干,鼓着腮帮子的模样像极了一只无忧无虑的松鼠。
这半点不知愁的模样瞧得於菟满心不是滋味,再想想自己每日的焦虑愁烦,一边泄愤似的用力低头又看向黄铜圆盘。
她必须留在宗门。
只要有一分机会在,她死也要死在宗门里,绝对不要被赶出去!
想到自家的情形,於菟只觉胸口好像压着一块石头,气都透不过来。
小时候於菟没少见她阿奶阴阳怪气地说姑奶在家里吃闲饭,但凡姑奶生病要看大夫抓药,那更是像捅破天似的吵吵嚷嚷好几天。於菟的姑奶每天起早贪黑,干活比谁都多,吃得比谁都少,但她活着的时候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死了以后连口棺材都用不上,一张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破草席子就是她最后的结果。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於菟的姑奶当年不肯嫁给同村的老鳏夫执意拜入宗门,后来又因为受伤无法修炼而回家。
於菟的恐慌,在得知其实家里为宗门种符草还是姑奶争取来的时候到达了顶点。
当初送她来宗门家里是使了银子的,虽然她查出灵根从杂役成了弟子,可每月那点灵珠都紧巴巴地算着花,到现在都没能送点什么回家。她要是敢就这样回家,肯定会被她阿奶和阿爹打死的!
所以,她必须留在宗门。
但……
她没有时间了。
三年之内必须引气入体,她磕磕绊绊地在期限前的最后几天有了微弱的气感。
接下来能松口气了?
完全不可能,因为紧接着的,是又一个三年大限。
所有弟子必须在这行过入门大礼后的三年内找到个去处。三年之内新弟子仍可居于弟子堂,像记名弟子一样各处听课,于膳堂免费领用餐食。而三年一旦期满,所有宗门供应立时全停了。从这一天开始,吃要花灵珠,住要花灵珠,听课也要花灵珠。如果没法找到个去处,挣不到足够安身立命的灵石,那要么就是活活饿死,要么就只有离门归家。
於菟入门已经两年,她自问也不是那些天赋超凡胆敢进山狩猎妖兽的精英弟子,所以如果她没法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找到可以去的地方,就只能离开宗门。
想到回家会遇到的事情,於菟忍不住一个哆嗦。
不知什么时候吃完了杏干的姑娘似乎是发现了她情绪不对,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透着明显的关切,正看着她。
“是我资质太差了。”於菟想要自嘲地笑笑,却怎么也拉不起嘴角,“连刺绣都学不会的人,怎么就以为能入阵法的门?”
小姑娘微微蹙起眉,似乎并不赞同她的说法。
於菟看着小姑娘比一个月前明显丰润了些的下巴,长长呼了口气。
於菟知道自己出身不好,资质又不好,她也不敢奢望自己有一天能跟那些修真世家的同门们混到一起,所以才会在韶黎出现的时候刻意跟她交好。
她爹和娘都喜欢弟弟,但至少没饿过她,而她因为常常帮家里做符纸,从小没少见修士,自然也听过不少修炼方面的事。而韶黎这孩子不止看上去更像是个逃难的灾民,对修炼一事更是像张白纸一样。
只有在跟韶黎在一起的时候,於菟才没有那种自己矮别人一头的感觉。
所以她天天拉着韶黎同进同出,教她各种宗门的常识,但於菟却觉得自己始终没能把修炼的重要性塞进韶黎的脑袋里。
整天就知道吃。
明明跟她说过,如果无法引气入体她就会被赶走的。
虽然明知道该忧心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於菟每次看到韶黎这副天真不知忧的模样,那些如影随形的重压就会消散一点。
於菟拿起帕子,替韶黎擦了擦嘴角。
阵盘又大又重,於菟这一抬手,阵盘顿时就滑了下去,“哐”的一声砸到地上。
“哒,哒哒。”
仿佛有几声珠子落地弹跳的声响。
接着,於菟就看见韶黎原地盘腿一坐,然后她伸手一捞,将阵盘放到她的膝上,再握住阵盘后左右摇晃几下,然后挑了一下眉。
於菟瞧着她一副若有所得的样子,心里一跳。随后那种附骨之疽的焦灼又侵袭回来,所以她停顿了好一会,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阿,阿离?你……”
接下来於菟只听到对面那个孩子说:“教习说过,这个是全阵盘,不是用来布阵的。”
於菟让自己尽量别在意那语气里的轻松自然,以及……
是,教习的确这么说过。
作为一般常识来说,布阵的要素通常有四象、五行、八卦、天干、地支和星象这几项,但并不代表布阵者在每次布阵时都会均匀地用全每一项。所以同时包含所有要素的阵盘,也就是全阵盘通常是用来解阵的,而不是用来布阵的。
所以全阵盘更像是一种可以通用的钥匙。而教习现在让她们解开这个全阵盘,也就是说,他让她们解开这个“钥匙”。
韶黎用指甲刮了刮阴阳鱼,也是传来珠子声响的地方。於菟看着她的一脸若有所思,她显然是有答案了。
“阿离,”於菟问,“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我只是在想,”她盯着阵盘,“教习说过的话。”
随后,於菟就见韶黎闭上眼睛,然后双手捧住阵盘,一时抬高左手,一时抬高右手,让阴阳鱼底下那颗看不见的珠子滚动起来。
盘里似乎有着非常复杂的构造,於菟勉强去听,也只能猜个大概。
韶黎转动手腕,让珠子先走阴后阳走过一圈过后,转去正北。
“哒哒哒”三声连续轻响后触壁。
於菟愣了一下。
直线穿过三道缺口,这是……
走的坤位?
可坤位不是死门吗?
韶黎手腕一抖,珠子又滚了回去。
“咔”的一声,乾位又刺出一根尖刺来,在纸包上扎了第二个洞。
“阿……阿离?”於菟心惊肉跳,只怕韶黎再乱动一下,她的念想立时灰飞烟灭。
“我知道了。西北上缺,曰……”韶黎咧开嘴,“兑!”
随着她这一声兑字,看不见的珠子也滚落到一个位置,然后“咔”的一声,传来一道机扩弹响,紧接着阴阳鱼便弹开露出一道裂缝,中间已经被扎了两个洞的纸包弹跳了出来。
“於菟你看,我解出来了。”她满脸都是那种单纯的喜悦,只为解开谜题,不带半点炫耀和自满。
於菟看看阵盘,又看看她,表情里的惊讶慢慢转变成了一种难言的复杂。
韶黎似乎也能感受到於菟复杂的心情,她面上单纯的笑淡了下去,转而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於菟?”
於菟低头,深呼吸了好几口,努力平复了自己的情绪,等到能够拉起一抹跟平常差不多的笑容,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好似哄小孩似的,“嗯,韶师妹真聪明。”
“给你。”她暗暗松了口气,然后毫不介意地把纸包放到於菟手里。
“……诶?”这回於菟是彻底呆了,“你不要吗?”
她眨了眨眼,咧开嘴,笑得毫无机心,“你想要的嘛。”
刹那间只觉得身周的一切都扭曲起来,似乎是高兴,但胸口又沉闷到无法呼吸,而韶黎那纯然的笑靥更有了一种让她觉得眼睛都开始刺痛起来的感觉,以至于一句简单不过的句子被她说得支离破碎, “谢谢……你,韶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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