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发现你已经死了吗？”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什么隐秘的指令，只见那老头双目呆滞起来。他直起身转向门外，就好像一扇户枢已经朽坏的木门似的一卡一顿地朝外走去。老头走到门槛处也不会抬脚，被门槛一绊，老头直挺挺地面朝下扑倒，发出“嘭”一声大响。
背着背篓的小娘子，自然就是韶黎，瞧着那老头无知无觉的样子也不由露出点不忍心的表情。
只是老头却对外界的一切都无知无觉，他慢吞吞地站起身，因为右腿已经骨折的原因，继续一瘸一拐地向他们来时的路走去。
“他为什么还能走路？”韶黎看着老头越走越远的背影，皱起眉。
但是四下里安安静静的一片，没人回答她。
韶黎眉头一皱，表情里掠过几分不高兴，随后她双手一拉脱下背篓的背带，然后调转背篓放在地上，接着她蹲下来看着狐狸，“他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有尸臭味，所以他就是一个死人。但他能动，还能跟我对话。”韶黎略顿，用低下脑袋凑近的姿势代表她想要听到答案的决心，“为什么？”
白狐微眯了那双金棕色的眼睛，似乎有点嫌恶又似乎是无奈的，它侧了侧脑袋避开韶黎的直视，“他的魂魄困在肉身里。”白狐的嗓音略有些尖细，像极了狐狸的鸣叫声，完全不似人声，更加分不清雌雄。
韶黎一副极快地咧了下，得逞的微笑一闪而过，随即又皱起眉看向老头离去的方向。
“他应该不是原因。”韶黎眨了眨眼。
鲜于淳告诉她，那块应该能指引她回家之路的弟子玉牌，原主离开太微宗时登记的去向居然是“青陇坊市”。这世上既然有能够腾云驾雾的修仙之人，舆图就半点不值钱。韶黎很简单就明白了一件事，虽然太微宗在本宗与青陇坊市之间设有传送阵法，但她兜里那五十灵石完全负担不起开启一次的花销。
于是她详细谋划之后，穿着鲜于淳做给她的衣裳，带着李铸送的短剑、魏明送的铜阵盘，还有用一颗灵石换的三百两白银从西岬离开了太微宗。临走前她把剩余的四十九颗灵石和一张“抵饭资”的纸条塞进了饭堂大娘的盐罐里。
然后便踏上了漫漫归途。
起先倒是平顺，不长眼的拐子、野地里的强盗都是凡人，即使以前都不至于会怕的，何况她现下好歹是会点剑术的。但是自从出了梁国颍都之后，怪事来了。
青陇坊市在太微宗西南方向五千里的地方，到颍都之前韶黎一路都没有偏离她自己定的路线，但是离开颍都城门之后，她莫名其妙地就会向北走。
即使她用磁石纠正了方向，只要一把磁石收进背篓，那个在她“应该朝这里走才对”的感觉就指向北方，要硬是改道向西南，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她放弃挣扎，顺着自己的感觉一路走到了驿道的茶寮边，然后看见一个僵硬地蜷缩在炉子边，应该是冻死了的老头睁开眼睛站了起来。
白狐瞟了少女一眼，“你还有空想别人？”
韶黎一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向自己的手。
只在地上坐了那么一会，她的指甲从淡淡的粉色变成了青白。
韶黎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冰凉一片。
她眨了一下眼，突然原地跳起来抓起背篓就朝外面跑，但是甚至走了两步就被迫停了下来，然后忙不迭地退回了门内。
这青砖大宅的门内，阴气还只是悄悄侵袭浸染，如果不是白狐提醒她，她也不能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但是在门外，那股森寒的阴气仿佛什么活物一般，将她包裹进去，疯狂凶狠地撕咬吞噬着她的生气。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已经完全木了，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里是鬼蜮。”白狐悠悠的声音响起，带着点与它无关的轻松。
韶黎看向依旧舒舒服服躺在背篓内的白狐，“你没事？”
白狐没有出声，但是它的身周蓦地出现了两团青蓝色的火焰，闪了两闪便消失无踪。只那么一瞬的功夫，韶黎便觉得周围的阴冷淡了下去，虽然瞬息之后又卷土重来。
韶黎闭起了嘴。
韶黎用带白狐离开太微宗的条件，换取白狐的一个答案，所以在白狐告诉她不止是西岬，整个太微宗范围内都没有风狼气息的时候，她与白狐已经两清了。
结伴同行，对白狐而言只是因为它要去无尽林，同路而已。
离开家以后，她深深明白善意从来不是理所当然的，就连亲口承诺过要帮她回家的人都能随随便便将承诺弃之脑后，她又凭什么以为仅仅是结伴同行的关系就使得白狐应该要帮她？
更何况，白狐已经帮过她了。
“鬼蜮”。
太微宗的通识课上说过，人有灵，便会生出无边烦恼，忧惧悔恨。若是死而不得其所，立时就能横生怨气，带累一方生灵。所以凡是与鬼有关的异象，只要解决掉源头的那只鬼就好。若有余害的，晒上一阵至阳至刚的阳光也就差不多了。
她走到门口，再度向门外伸出左手，然后亲眼看见自己的手腕上出现了一条对应门槛位置的“线”。门槛之外的手掌部分感觉像塞进了冰刀阵一样，阵阵刮肉刺骨的冰寒甚至顺着她的经脉袭向她的心脏。
她把手收了回来，左右手放在一起时，右手看着不过略显苍白，左手却更像一只死人的手。
虽然不知道鬼蜮是怎么形成的，但韶黎在无尽林时实在是没少见过那些大妖用妖气圈定的领地。通常情况，大妖本身所在，以及大妖常待的地方是妖气最为浓郁的地方，而离大妖越远，妖气就越淡。想来这鬼蜮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所以出现门槛内外阴气差异如此大显然就不正常。
韶黎默念起太微宗教的入门心法，缓缓催动所剩无几的灵气在体内慢慢流转，一边慢慢地沿着墙壁在宅内踱起步子来。
如果能找到让阴气不敢进入这间大宅的原因，或许能找到她逃出去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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