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子下吴村的烂泥木屋是阔气很多,其实也不大。从大门进来就是个放着饭桌的堂屋,向左就是厨房,向右是一间卧房,瞧摆设用具应该是老头和老妇在用,而堂屋后头的那一间明显要精致很多。
只是这间屋子只要细细打量,就会发现处处透着别扭。
屋里有一张书桌,书桌本身制作粗糙,用的也不是什么好木头,但书桌上放着的文具却极为精巧别致。雕着蝙蝠纹样的笔架,上面挂着粗细不匀的五支毛笔,竹杆、木杆,甚至还有一支玉杆的。几方纹样各异,散发着不同幽香的墨,还有三块造型各异的砚台。
墙边一溜三只衣箱,用的木材不同,大小尺寸也不同。而里头的衣裳,虽然颜色都不鲜亮了,但摸着却还是十分柔软丝滑。
每一件,都有着修改过尺寸的痕迹。
韶黎站在屋子中间,缓缓地打量着屋子的每一寸,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透上来。
老头对她的恶意,其实她是知道的。因为她笃信这老头伤不了她,所以当时只是觉得有点好笑。
人都死了还满脑子想着害人?
只是当站在这间屋子里的时候,她却忍不住为其中深重的恶意而忍不住轻轻战栗。
这屋子里的每一件东西,每一枝笔,每一件衣衫,都曾经有不同的主人。
韶黎自踏上旅途后,经过不少人族市镇,也知道秦楼楚馆是些什么所在。女子可以卖去青楼暗窑,而这些物件,特别是那些男式的衣衫,它们的原主人呢?
身后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在靠近。
韶黎转身,果然看见白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背后看着她。
“人族真是可怕。”
这一刻,明明知道白狐不会回应,但韶黎还是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如果她不把这些话说出口的话,只觉得那种心里那种憋闷难受的彷徨,就会被周围的恶意渗透,然后在她的身体里烙下无法愈合的痕迹。
“怪不得长老不许我们打听外头的事。”韶黎闭上眼睛,努力回想起风狼族地的情形,才觉得胸口的憋闷好了点,“我想阿姆了。”她顿了一下,“也想辛夷。”她根本不需要白狐回应,“辛夷的笑声最好听了,每次听到她的笑声,大家都会心情很好。还有……”
白狐突然出声打断了她,重复了一遍它刚才说过的话,“你还有空想别人?”甚至语调都一模一样。
这听上去,多多少少有点像是关心了。
于是韶黎毫不掩饰地咧开嘴对着白狐笑了一下,然后紧接着,她就快步走到木床边的高几上拿起一件东西。
是一枚巴掌大的镜子。
看着仿佛寻常铜镜,入手却十分轻盈。正面是银白色,平整光洁能将韶黎的面容照得纤毫毕现。镜子背后是银底嵌金,表面是一对金龙金凤中间团着“百年好合”四个篆字,但如果撇开熔嵌上去的金子,银色的底子上还有多道阴刻的深痕。
韶黎在太微宗只听过一堂符箓课的粗讲,何况这深痕被表面装饰的龙凤遮去主要部分,但是韶黎觉得这应该是一道符箓。
“这个。”韶黎将镜子送到白狐面前,“这个应该有用。”
虽然不知道这符箓是什么,但仅仅是握在手里的这一会功夫,她就觉得呼吸顺畅了不少。这镜子也是触手冰寒,但却更像是那种冬春之交的晨风,虽然冻得人瑟瑟发抖,却有一股头脑清醒的舒爽,浑然不像屋外阴森的鬼气,时时刻刻都要催命。
“银铁?”这次,连白狐的语气都带上了些许意外,“怪不得。”
韶黎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收回铜镜仔细看。
她原先以为是镜后刻的符箓在起作用,所以其实拿着嵌着龙凤的那一面给白狐看,却不想珍贵的原来是这镜子本身?
白狐因为目光紧盯着银铁镜,因为当韶黎收回手的时候,它甚至跟着抬起了头。韶黎看了它一眼,白狐好像发现了似的转开了目光。
多亏了於菟经常在她耳边叽叽喳喳,韶黎知道太微宗外门的矿坊就有一队人是专门寻银铁的,每年的产量以“两”来计算。
“有用吗?”韶黎又问了一遍。
白狐看了银铁镜好一会,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可以一试。”
韶黎顿时一喜,她到堂屋里背起背篓然后蹲下,感觉到背篓一沉之后便将银铁镜揣进自己怀里,贴着心口位置放好,然后便毫不犹豫地踏出屋外。
许是因为夜深了的关系,屋外的情形更为恶劣。
刚才不过是阴寒之气掠夺活人生气,此刻更添了不少凄厉的哭嚎喊叫声,直刺得人头疼欲裂,即使韶黎捂住耳朵也毫无用处。
她心下一惊,就想加快脚步,却不想阴气在离青砖大屋几步之外陡然变得更加浓稠,对活人生气的掠夺也更为迅速,不一会功夫她就觉得自己的腿好像成了面团似的,每一次抬脚走路都要拼尽全力。甚至之前默念心法口诀的效果也完全消失,因为那鬼哭狼嚎的时时打断,叫她连顺畅念完都做不到。
唯独贴着银铁镜的地方略微轻松几分。
韶黎咬紧牙齿。
莫名其妙到了无尽林的时候她遇见了樕蛛,当时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的她靠着蜷缩在树根凹洞里一天一夜,熬到樕蛛没了耐性才终于逃出生天。
所以眼前的这样的情形算得了什么?
停下来,就是死,又或者变成老头那样,死了也不能解脱。
所以,头再疼,身体再虚弱,她都要继续朝前走。
走不出去,一样是个死。但如果她走出去了……
耳边的鬼哭狼嚎突然停了。
周围的阴气还在,但是没了鬼哭狼嚎的助阵,她剧烈的头疼也减轻了不少。
韶黎茫然地停下了脚步,环顾四周。
发生了什么事。这是……
她瞳孔陡然一缩。
不知何时,她的身侧突然多了个人。
那应该曾经是个女人。
她原本应该是梳着形状复杂的发髻,但此刻韶黎只看见那发髻只剩了一半还连在后脑位置,还有一半连着头皮吊在半空中。原本是头发的地方长出了长长的灰绿色毛发。她整张脸皮肉紧缩贴骨,叫她看起来仿若褐绿色的骷髅。
她上身的衣衫凌乱,隐约还能看出来是红色底上,仿佛绣着龙凤。而她衣裳的下半截已经没了,只余下一条亵裤还剩了几条布,粘在她同样是褐绿色的腿上。
原来该是白色的亵裤,染满了棕黑色的痕迹。
下一刻,韶黎只见她微微张口。
超近距离的鬼哭仿佛两把钢锥狠狠从韶黎的两耳里刺进去,然后在她的脑子里翻腾。她用力抱紧脑袋,痛到忍不住尖叫出声。接着,韶黎就仿佛听见“噗”“噗”两声轻响,耳朵里流出什么粘稠微凉的东西。
她用手一摸,只见满手血红。
韶黎运起灵气冲向耳朵。
她只是想缓解耳朵剧痛,却不想运起灵气后那尖利的鬼哭居然变成了某种可以理解的话语。
“好恨……”
女鬼张开嘴。
“我好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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