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九夏抬起左手,取下个精巧物件,在掌心掂了掂。
庄默定睛一看,险些背过气去——这家伙竟把魂引罗盘改成了手表!历代沈家打钉人哪个不是将罗盘恭恭敬敬挂在胸-前?
她眼角直跳,下意识摸着螺钿盒,从牙缝里挤出个字:“你…”忍了忍,生生把后半句“糟践祖宗东西”吞了回去。转念又想,阴阳绣针可得看牢了,保不齐明天就变成缝被子的大头针。
“安啦安啦~”沈九夏晃着手表,说道,“‘归藏’好着呢,就是换个壳。这不是手表带着方便么。”她指尖一按,表盘“咔”地弹开,露出里头的真容。
罗盘是庄默吃饭的家伙什之一,她对普通罗盘的构造一清二楚。
寻常罗盘正中心是天池,用来放磁针,天池外环绕三圈同心圆,分天地人三才。内层为地盘正针,中层为人盘中针,外层为天盘缝针,合起来称作“穿山透地三针”。
一方罗盘,是天地人神交汇的微缩宇宙。
但“归藏”,更像个占卜法器 。
归藏的玉质盘面泛着温润冷光,中间天池盘着条人首蛇身的图腾,图腾外绕着两圈同心圆。
内圆绞着二十四枚象形文字,此刻正有三枚先亮起,跟着是第七枚、第十九枚,像有人在暗处逐个叩击。
外圈刻着无数点线连接的图形,似乎是远古星象,又像是,河图洛书。
天池上方悬着一枚鱼形针,针身覆盖的星宿图案正随着沈九夏的呼吸明灭。
“看,这是棺家供奉的后土娘娘。"沈九夏的指腹划过蛇身图腾,带起一线幽光。
“外头这些鬼画符...”她突然卡壳,笑着挠头,“记事录里说是比甲骨文还古老的文字,但具体啥意思就…”
庄默太阳穴突突直跳。
“不过引渡的法子我可一清二楚!”沈九夏突然支棱起来,“阴阳绣针要浸足二十九天血。前二十八天引旧魂,最后一天入新主—”
她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庄默的睫毛:“每七天会撞见旧主走马灯。要是找不着'破心'...”指尖在颈间一划,俏皮地吐-出半截舌头。
庄默被她吓了一跳,疑惑地问:“破心?”
“就是心魔啦。”沈九夏退开,整个人陷进沙发里。窗外的暮色深深沉沉地漫进来,给她镀了层金色的柔边。
“庄青芝在每一幕走马灯里最怕什么,我就得在幻象里捅穿什么。"她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就跟捅马蜂窝一个道理。”
“明白,如果今天开始引渡。那第一幕走马灯应该出现在七日后。”庄默想了想,说道:“我再跟长辈们要一些庄青芝的资料,有备无患。”
“小可爱,你最好啦。”正说着,沈九夏拿过阴阳绣针,将“归藏”托在手心,用针尖轻轻挑破手指,在鱼形针上落下一滴血。
血悄无声息地落下,西风斜入鬓,吹起一缕带着柔软湿气的发丝,“归藏”上方映射出一个空间。
沈九夏将阴阳绣针虚空放置在空间中,两人耳畔突然传来一阵渺远的昆曲,不是戏台班子的亮嗓,倒像隔着口深井传来,带着潮湿的霉味,尾音发颤:
“彩云乍展,下台回眸低盼。”
“才离月殿,试临朱户,知为谁缱绻?”
“教人腼腆…”
昆曲尾音渐弱,阴阳绣针同投射出的空间一道,被收入“归藏”之中。
沈九夏合上表盘,将“归藏”戴在腕间,垂着眼,低声道:
“第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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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陈则检查了阿bin的伤势,在伤腿涂上她特制的草药膏,固定夹板的动作干净利落。
处理完阿bin,她把肥仔带来的X光片扔了回去,说道:“这玩意我用不上,阿bin估摸这两月只能静养,一点不能下地撒欢,你可看牢了。”
阿bin似是听懂了自己即将失去两个月的自由,可怜巴巴地望向肥仔。
肥仔揉揉阿bin两边的耳朵,亲亲她的脑袋,哄着说:“bin啊,没办法了,你在雪里红这待两天,我明天回去把店里的事安顿好了就来陪你哦。”
“没大没小的,叫陈姐,看阿九就比你乖多了!”陈则扔下草药罐子,作势要去拧肥仔的耳朵。
因着半头白发加上性格泼辣一点就着,水满乡人给陈则取绰号——雪里红。
陈则老家是西北的,五年前来水满乡盘了这间客栈。短短五年,妙手兽医的美名传遍半个海南岛,自制的草药不但能医动物,也能医人。
肥仔绕着桌子边跑边打趣,“你这么年轻漂亮,喊陈姐不把你喊老咯。”
沈九夏和庄默下楼正撞上打闹,沈九夏一把押住肥仔,拖到雪里红面前,眼里闪着促狭的光:“啧啧啧,这家伙又惹姐姐生气了吧。姐姐,我给你抓着,你想怎么揍怎么揍。”
肥仔连连求饶,逗得满厅人都跟着笑,连趴在地上的阿bin都大笑着咧开嘴,尾巴轻轻晃动。
“行了,别闹了。”雪里红擦了擦手,转身往厨房走,“都来搭把手弄清补凉,今天熬了椰奶底的,算你们有口福。”
后厨里,椰肉刨成的细丝堆在白瓷盘里,泛着乳白的光;红豆绿豆在砂锅里咕嘟冒泡,甜香混着椰子汁的清润漫出来。庄默帮着切西瓜,沈九夏往碗里码西米,码着码着就偷偷塞了一勺进嘴里;肥仔被雪里红支使去剥鹌鹑蛋,蛋壳剥得坑坑洼洼,逗得王沐沐在一旁直乐——她本在大厅守着阿bin,闻着香味也溜了进来。
王沐沐先是在庄默身旁献殷勤,突然想到了什么,凑到肥仔身旁,边剥鹌鹑蛋边偷偷问:“肥仔大哥,你怎么叫这么个名呀?”
“哎呀,沐沐,你有所不知,你大哥我呀,从前是个200斤的胖子,经过不懈努力,瘦成今天这海南吴彦祖的样子,大家嫉妒我的美貌,还是叫我肥仔。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肥仔跟唱戏似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回答。
庄默在旁边不屑地笑了一声,斜眼看着肥仔,说道:“骗小姑娘可不好。”
她见到装甲车后,心中狐疑,联系鸡哥打听了这家伙的来历。肥仔不知是从哪个大城市来的富二代,刚到海南时砸钱结交了不少朋友,大家都说他是冤大头,是待宰的肥羊,渐渐地,肥仔这名字也就叫开了。
肥仔性子好,听了也不恼,反而乐呵呵地接受了。
鸡哥说,这家伙好像姓邹,其他消息,就再也问不出来了。
没一会儿,清补凉就熬好了。雪里红捧着一-大盆出来,椰奶冻得稠稠的,里头浮着薏米、茨实、椰肉条,旁边小碟子里码着西瓜粒、香芋块、红枣,连糖水黄皮都备了,供大家自取。
大厅陆陆续续来人了。
雪里红是个雅致的人,给房间取的名字都带点野趣:一楼两间叫做“梧桐”、“凤凰木”;二楼两间叫做“白檀”、“桫椤”;三楼两个小房间分别叫做“白千层”和“红千层”。
而她自个三楼住的那间,叫做—“见血封喉”。
“梧桐”的小情侣正凑着看手机里的雨林照片,“凤凰木”两小伙在组队打手游,都是冲雪里红的“雨林探秘”来的——也就是跟着她走段野路,在雨林里认植物采草药,来的都是胆大的角色。
沈九夏住在二楼左边那间“白檀”,至于“桫椤”的住客,她还没跟人打过照面。
雪里红招呼众人分糖水,气氛轻松。她借着这当口,打算讲讲明天进山的安排。开始前,她特意瞥了沈九夏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阿九,你明天进山嘛?”
"去呀,怎么不去,前两回我自己进山,雾里看花,什么植物都不认识,白瞎。有姐姐带队,那可比我自己去有意思多了。"沈九夏一股脑儿把桌上的配料全加了,有滋有味儿地喝着清补凉,完全忽视一旁拿眼刀警告她的庄默。
“阿则姐,你别听小夏的,我们回去商量一下再报名。先不用算我们两个的份。”庄默连忙补充。
“诶诶,你…谁说我不去啦…哎哟喂—”沈九夏被庄默狠狠踢了一脚,闭嘴了。
雪里红将这两人的较量看在眼里,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提了提,像是觉得有趣。
她收回目光,环视众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碗勺碰撞的细碎声响:“参加明天‘神秘之旅’的朋友注意啦,我们走的是野路,不是景区线,这点报名时都说清楚了。会经过女黎族聚居的毛辛村——”
“姨,是我们村子。明天我可以带路!”王沐沐兴奋地举起手,突然想起阿bin又颓然道,“诶,不过我要照顾阿bin…”
“不妨事,阿bin让‘桫椤’那位看着,准保没事。你跟我们进山。”雪里红干净利落地安排完,随即正色道,“有几点请千万记住:第一,跟紧我。这几天雾气重得很,山里情况复杂,迷了路、摔了跤,都不是小事。手套、登山杖带上,最好穿长袖长裤,蚂蟥可不认人。充电宝备足。还有……”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她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扫过每一张脸,“晚上山里不太平,我们必须在日落之前赶回客栈,落在山里头的,那这回,可是你最后一次喝清补凉了!”
雪里红的语气吓人,连阿bin都噤声了,窗外的月亮带点血红色,低得似乎靠在窗台倾听雪里红的警告,随后赞同地在雾气里升腾挪转。
散会后,庄默同沈九夏回了房间。她一进门就戳着沈九夏的脑门子警告:
“沈九夏!明天不准进山,昨天才碰上它,伤都没好利索,明天还去!?你是嫌命长?”
沈九夏捂着额头“嘶”了一声,脸上那点嬉笑瞬间敛得干干净净。
“小可爱,你冷静点听我说,”她退开半步,背靠上门框,胸-前环抱双手压低了声音,说道,“目前它在暗,我们在明;它强,我们弱。如果它想动手,恐怕前几天我俩早没命了。它不动手,要么有顾忌,要么…另有所图。不管是哪种,现下是我们能摸清它底细,找到破绽的最好时机。”
“再有,我有一个想法。”沈九夏顿了顿,咽了口口水,估摸自己接下来会被庄默暴打一顿。
“我虽然肉搏可能打不过它,但,我可以试试用棺材钉抽它的寿元…”话还没说完,庄默就跳了起来。
“你疯了!且不说你从没用过棺材钉!就算你能使完‘透骨抽元’这招,你怎么能打保票对它一定有用?”庄默简直快被气疯了。
“万一,它跟我们一样,不能被抽寿元!这招数还激怒了它,你-怎-么-办!”庄默的每个字,简直掷地有声。
“我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总得试试吧…”沈九夏看着庄默的脸色,突然转念,凑到她身边,小狗似的,亮着眼睛讨好地看着她:“不然,问问庄奶奶呗。她老人家见多识广,说不准这‘透骨抽元’,真就是鳞人的克星呢?你说是吧,小可爱?”
是个头,要是“透骨抽元”能对付鳞人,《棺家记事录》早写了。
不过,鳞人现踪、引渡启动、沈九夏这不要命的念头…桩桩件件都超出了庄默的掌控。无论是为了让沈九夏死心也好,还是让祖母知晓进度也好,她确实需要联系家里。
庄默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和担忧—
终于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
“好…我这就联系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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