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主宫旁的偏殿,陆续走出不少才俊,为首的脸色不佳,正是南旻顾北侯——凌煦。
几个时辰前,他只因听信姓帝的三言两语,所以答应留在偏殿,避免给陛下惹麻烦。
凌煦注视着殿外细雨,后知后觉到自己被耍了。
正想着,一个威压的身影,出现在雨幕下。
“陛下呢?”
“不清楚。”帝释霄面色铁青,恍若阴鸷十分。
凌煦瞧出不对劲,淡淡道:“这么狼狈,会是谁干的......该不会是陛下。”
帝释霄对他的猜想不加理会,抬着肩膀:“启程南旻,陛下原话。”
说罢,他拽起凌煦的胳膊,把背上昏迷的那位,连同自己沾满血色的外袍,全部甩了过去。
“呃,返程的如此着急便算了,好歹是陛下的意思。”凌煦打量着被强塞过来的重物,话音生硬道,“不过,帝都统一人一剑,犯得着带这么多东西?”
“本都统的袍子不重。”帝释霄转身道,“至于里面的,是陛下在主宫救下的一个奴隶。”
“特此下令,带回南旻,安顿后宫。”
“什么后宫,陛下怎么可能.......”
此话的声音拔高了些,殿内外数道目光忽然看向他们,雨势渐小,帝释霄接下使者递过来的伞,单手一撑,稳步迈入石阶,见凌煦状似走神,出言道:“马车到了,是走是留,皆随你。”
凌煦一咬牙,把他口中的那个奴隶背起,闷声不吭地往前,直到帘子撩起,他们才钻上了马车。
“陛下不会应允后宫之举,到底怎么回事。”凌煦坐在他的身边,背上一轻。
帝释霄没什么情绪,狠压掌心道:“本都统听命行事,顾北侯信不过......”
“本侯信陛下。”凌煦据理力争道。
帝释霄松开手,解下佩剑道:“是谁同本都统说,不会逼陛下做择,若真信,那么何必多此一举,瞒着老子也非要到此处。”
凌煦说不过,木着张脸道:“你少拿父侯压我。”
“顾北侯过于异想天开了。”帝释霄抬眸一笑,“压你,需要搬出老侯爷吗?”
凌煦吃瘪地撇开脸。
“搬谁都拦不了本侯,陛下安危,总不能变成都统府的那一幕。”
帝释霄身子一横,那把佩剑被甩了出去,高高地竖在厢壁之间。
他疲惫地倚靠在后,盯着一个方向道:“不知你说的是哪一幕?只要是为了陛下,本都统什么都做得出。”
凌煦转过眼眸:“是吗?包括允许他住进凤鸾殿吗?”
“怎么,陛下的命令,顾北侯想不尊?”帝释霄划过剑身,抬起眼皮喃喃道,“她看上贵胄王权,看上平民白衣,甚至看上卖身奴隶......陛下能看上的,是人是鬼都无所谓。”
凌煦的脖颈莫名发毛。
“但谁想污了凤鸾之榻,本都统第一个送他赴往黄泉。”帝释霄摸着悬空的剑刃,“既做臣子,便是万不能看着君主深陷情爱,而无动于衷。”
凌煦感受到危险逼近,屏气道:“都统你这般,究竟是为陛下着想,还是逼着她断情绝爱,陛下又非草木......”
“若是草木,斩草除根甚好,你觉得呢,还不醒来吗?”
江衡身子一僵,也知瞒不过他:“别杀我。”
“陛下说了留你,断不会放任你去刨坟。”帝释霄拢起袖口,“但那是你和陛下的事。”
江衡捂着伤,端坐在他们面前:“在下残命一条,女帝肯救,想必不光出自善意,你们都想利用,何不利用的彻底些。”
车厢倏然安静,静得能听见外头的转轮声。
江衡抓着外袍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帝释霄垂下眸,旋即笑道:“本都统厌蠢,也不喜欢太聪明的。”
江衡神情紧张:“我只有一个条件。”
“你万岁的尸身,不太好挖 。”帝释霄将剑一抽,“虽然陛下为你开设后宫,想护你远离朝堂,但你的外患仍在,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那送我回佘国。”江衡肃然道,“外患在外,你们没有非要把我带回去的理由。”
帝释霄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你怎知没有,陛下与本都统想要的是不同,在你没有体现应有的价值之前,走不了。”
“阁下想要我做什么?”江衡皱着眉道,“杀人越货的勾当,恕难从命。”
帝释霄轻嘲道:“做不了,还是不敢做?怪不得在恒源当狗多年,原来被驯养惯了,张嘴去咬都不会?”
“......”江衡满脸涨红。
“本都统实话实说,是在给你提建议。”帝释霄冷眼道,“最好什么都别做,好好听陛下的话。”
“且慢,他......他是佘国献给恒源的奴隶?”凌煦听了好一会儿,颇为诧异道,“你可听说过,佘国的新万岁,被称为天降刽子手,其手段残忍到同你旗鼓相当,而那恒源王受王后下毒至今,意识已崩溃,这些年他们同盟对外,拉拢了不少国主。”
帝释霄唇角一扬:“顾北侯怕了?”
“本侯有什么好怕的。”凌煦嗤笑道,“陛下救了他,无异于惹祸上身,但这祸的后果,不知道落在谁手里。”
帝释霄看了他一眼,屈起手指,三叩车厢,横手拿过佩剑,跳下马车,什么话也没留下。
马车中的血味,闻起来是愈发得刺鼻,凌煦单单坐着不动,就花费了不少精力。
天知道他有多想追出去。
但与其追一位提剑的阎王,还不如把车里的这位平安带回宫。
此刻他心心念念的陛下,正在城中的商摊上,吃面,姜芜夹了两筷,眼见面碗见底,也毫无反应。
其实自主宫离开后,她就隐约觉得不安,未告知去处,只给了个模糊不定的归期,但这次帝卿却并没有该有的反应。
不同于往常的那种反应,被困都统府时,她曾误以为帝释霄所做的,是在惩罚,罚她舍下南旻,舍下诸臣的罪。
可离了府邸,姜芜才发现,伤的更多的,实则是她的这位都统。
多年前,她身为南旻女帝,亲笔揭开藏在心底的爱意,虽不求回应,但何至于因为这份喜欢,染上男女之欢,而令帝释霄厌恶到恨之入骨的地步。
这无论怎么想,都是想不通的。
雨声变得嘈杂,姜芜把铜板放到碗边,一副面不改色的样子,自顾自地往城门方向走去。
也不知从哪儿跑来一匹骏马,当街驰骋,纵马者拉紧缰绳,马蹄跺了几下,雨花飞溅。
帝释霄高坐在马背上,看不清是何种表情,姜芜微微抬首,眼底又湿又涩。
一切仿佛静止了。
她像是什么也听不见,例外的,听见了自己那浅薄的呼吸声。
帝释霄翻身下马,并未开口,而是从怀里拿出铜板,丢给卖伞的小贩,一手支起伞面,侧向他的陛下。
“上马。”
姜芜攥着手,望着那张不再冷冰冰的脸,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身体的变化。
就像店家刚放入热锅的面条,一下子软了。
“陛下去往何方,臣管不着,这便送你至城外。”帝释霄的话中带着独属于他的倨傲。
“也好。”姜芜骤然回神,抬脚狠踩着马镫,眸子一清亮,“孤的这两条腿,比不得四条腿的会赶路,交予帝卿的事,想必已经妥善安排了......”
有想过他会回来,没想过他回来是为送行,姜芜说罢就想去拉缰绳,结果下一秒,手中多了一个伞柄。
帝释霄在前,背身牵住马,乱雨打湿了他的所有。
而他毫不在意,只是一步一步地朝城门走过去,驻守城门的卫兵们,不是没长眼,而是看到他经过,全都闭了眼睛。
那道不明的压迫,像极了忍疯的猛兽。
随时有可能大开杀戒。
“陛下,臣告退。”
骏马顺利出了城,可帝释霄开口的第一句话,比雨声还要清晰。
姜芜从未有过的念想,在这场未知雨里爆发了。
留住他,留他一起前行。
任凭姜芜再怎么控制,也控住不住这份念想蔓延。
好在她无法说出口,心里的谋算,始终不容许,不容她将自己心爱的臣子,牵涉其中。
对内的刀子是可见的,而对外的刀子是无形的。
万劫不复带来的痛苦,既在其位,理应承受。
“放心,孤不让你等。”
姜芜笑了笑,转着伞,轻松把它掷下,从帝释霄手里接过一圈圈的缰绳。
她狠狠勒绳,身下的那匹骏马,嘶鸣了一声。
帝释霄的目光被吸引,就在这时,突然伸出来的手,压着他的下颚抬了抬。
他不加防备地被封住唇。
这个吻是唯一一次,唯一一次在放走陛下后......
柔情的轻啄,猛地变得充满攻击,姜芜的指骨深凹在他的两颊边,当她看着帝释霄难捱地抓着佩剑,抓到青筋暴起,她忽然就松开了手,挺直腰板,捻了捻红肿的唇瓣,往后一退。
息声尚未平复,随之替代的是,奔腾向外的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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