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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浊浪

通州的风雪似乎将一切都冻结了。段柏临的铁骑拔营回京,踏碎了冰封的官道,留下满地狼藉和刺骨的寒寂。谢辞风没有立即动身。他需要时间,时间来处理通州的残局,时间将王守仁的党羽连根拔起,时间将抄没的钱粮转化为实实在在的、能填饱朔风将士肚子的军需,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时间,在胸腔里那团被冰封又被点燃的孤焰彻底熄灭之前,找到继续燃烧下去的理由。

高德禄带来的“到此为止”的口谕,如同无形的枷锁,勒得他喘不过气。周浚的“畏罪自尽”像一道沉重的铁闸,轰然落下,截断了所有可能通向更深黑暗的路径。他只能在这被划定的浅滩上,挥动天子剑,清理那些浮出水面的残渣。每一次挥剑,每一次下令抄家锁拿,都像是在自己身上刻下一道更深的“酷吏”烙印。昔日“两袖清风”、“直谏忠臣”的清名,在通州的血腥与铁腕之下,迅速褪色,蒙上了“血手孤臣”的阴翳。弹劾他“擅权跋扈”、“草菅人命”的奏章,如同雪片般飞向京城,他心知肚明,却已无暇,亦无力去辩。

赵廉成了他最锋利的爪牙和最坚实的后盾。这位户部侍郎展现出惊人的干练与狠辣,在谢辞风划定的圈子里,如同最精密的机器,高效地执行着肃清命令。通州官场,经历了一场彻底的、血淋淋的清洗。一批批官吏被投入临时牢狱,一车车抄没的财物粮秣被登记造册,迅速转化为运往朔风前线的补给。效率之高,手段之凌厉,让整个通州乃至京畿官场噤若寒蝉,也坐实了谢辞风“屠夫”的恶名。

当最后一批充作军资的钱粮被押送北上,通州官仓的账册被贴上封条,谢辞风终于踏上了回京的路。轻车简从,风雪依旧。车厢内,他闭目养神,脸色比来时更加苍白,眉宇间凝结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沉重。手中的天子剑静静躺在膝上,冰冷的剑鞘仿佛吸附着他身上最后一点温度。他知道,回京,不过是踏入另一个更大、更险恶的漩涡。皇帝会如何“嘉奖”他这把沾血的刀?朝堂的攻讦会如何汹涌?段柏临……又会如何?

而与此同时,江南的奏报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京城掀起了更大的波澜。

“陛下!江南八百里加急!” 通政使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恐,打破了朝堂沉闷压抑的气氛。

皇帝萧启胤冕旒下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接过高德禄呈上的奏报。只看了几行,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一股暴戾的气息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岂有此理!” 萧启胤猛地将奏报狠狠摔在御案之上!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谢辞风!好一个谢辞风!朕让他去肃清粮道,他倒好!给朕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阶下群臣悚然,面面相觑,不知江南究竟发生了什么。

高德禄躬身上前,用他那平稳无波、却足以让所有人听清的声音,将奏报内容复述出来:

“江南道监察御史急奏:丞相谢辞风奉旨巡狩粮道,途经淮扬府。为筹措军资,以血诏为凭,强令地方推行‘清丈田亩’之策!地方官吏奉令行事,触及当地豪族巨室田产。淮扬大族柳氏、陈氏等联合抵制,煽动不明乡民,聚众数万,围攻府衙!声称丞相横征暴敛,鱼肉乡里!淮扬府衙被围,知府被困,情势岌岌可危!暴民阻断漕运,焚毁官仓!江南震动,漕运瘫痪!恳请朝廷速发大军弹压!”

“清丈田亩”!

“聚众数万”!

“围攻府衙”!

“阻断漕运”!

每一个词,都如同惊雷,在朝堂上炸响!刚刚因通州“肃清”而稍显平静的朝堂,瞬间被引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皇帝那阴沉得几乎滴水的脸上,又惊疑不定地扫向谢辞风空着的位置。

“清丈田亩?” 兵部尚书陈嵩第一个跳了出来,声音带着夸张的震惊和痛心疾首,“陛下!此乃动摇国本之策啊!江南豪族,乃国家赋税根基!谢相此举,无异于竭泽而渔,逼民造反!如今激起如此民变,漕运断绝,非但西北军需彻底断绝,更恐祸及江南半壁!此乃……滔天之祸啊!” 他直接将“民变”的帽子扣在了谢辞风头上。

“臣附议!” 立刻有数名官员出列,言辞激烈,“谢辞风持血诏天子剑,本为肃清粮道,保障军需!他却滥用权柄,横加干预地方政务,推行苛政,激生民变!其心可诛!请陛下即刻下旨,收回血诏天子剑,锁拿谢辞风回京问罪!并速派大军南下,剿抚并用,平息暴乱!”

“陛下!民变非同小可!” 都察院一名御史也沉声道,“谢相虽奉旨行事,然操切过甚,处置失当,致使局面失控!江南乃财赋重地,漕运乃国脉所系!若因谢相之过而糜烂,后果不堪设想!臣请严惩!”

一时间,朝堂之上,群情汹汹。所有的矛头,所有的指责,如同找到了宣泄口,全部指向了远在江南的谢辞风!通州的“酷吏”形象尚未消退,江南“激生民变”、“祸国殃民”的滔天罪名又已加身!仿佛他谢辞风就是这场巨大灾难的罪魁祸首!

御座之上,萧启胤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死死盯着那份奏报,手指用力地捏着御座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当然知道江南豪族兼并土地、隐匿田亩、逃避赋税积弊已深!他更知道“清丈田亩”是捅破脓疮、增加国帑的猛药!但他没想到,谢辞风竟敢在他血诏赋予的“肃清粮道”的权柄掩护下,直接挥刀砍向这个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毒瘤!更没想到,会激起如此大规模的激烈反弹!

谢辞风……你好大的胆子!朕给你的刀,是让你杀鬣狗清粮道的,不是让你去屠龙的!萧启胤心中翻腾着被“逾越”的暴怒和巨大的不安。江南若乱,漕运断绝,不仅西北军需彻底告罄,整个帝国的经济命脉都将遭受重创!这后果,他承担不起!

“够了!” 萧启胤猛地一拍御案,巨大的声响让整个朝堂瞬间死寂!他胸膛起伏,眼中翻涌着冰冷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阶下群臣,最终落在一直沉默站在武官队列之首的段柏临身上。段柏临回京后,一直很低调,除了必要的朝会,几乎闭门不出。此刻,他身姿挺拔如松,玄色麒麟武官朝服衬得他面容冷硬,眼神沉静无波,仿佛朝堂的喧嚣与他毫无干系。

“段卿,” 萧启胤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沉重和征询,目光紧紧锁住段柏临,“江南民变,阻断漕运,事关重大。西北军需,更是迫在眉睫。依卿之见,当如何处置?”

这是试探!也是逼迫!皇帝将难题抛给了段柏临。他想看看,这位刚刚在朔风城下咽下霉米、对谢辞风积怨已深的大将军,会如何对待这个“罪魁祸首”!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段柏临身上。空气凝滞,落针可闻。

段柏临缓缓出列,步伐沉稳。他走到丹陛之下,微微躬身,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金铁般的质感,瞬间压下了朝堂所有的杂音:

“陛下,江南民变,阻塞漕运,确乃心腹大患。当务之急,非在问责,而在平乱、通漕、保军需!”

他没有直接回应如何处置谢辞风,而是直指问题的核心!这让皇帝和群臣都微微一怔。

段柏临抬起头,目光坦荡地迎向皇帝审视的眼神,继续说道:“谢相奉旨肃清粮道,行事或有操切之处,然其本意,乃为国聚财,以充军资,解西北燃眉之急。江南豪族,隐匿田亩,逃避赋税,积弊日久,人所共知。‘清丈’之策,本身并无大错。错在……时机不对,手段过激,未虑及地方情势之复杂,豪族势力之盘结,致使小人煽动,酿成民变。”

他竟然……在为谢辞风开脱?!

虽然指出了“操切”、“过激”,但核心意思却是:谢辞风没错,错的是江南豪族和煽动者?!

朝堂上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连萧启胤的眼中都闪过一丝极其意外的愕然。这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预想中段柏临的落井下石、甚至要求严惩谢辞风的场面并未出现!

段柏临无视众人的惊愕,声音沉稳有力:“民变既起,当以雷霆之势,迅疾扑灭,恢复漕运!臣请旨,即刻调遣京畿精锐,由得力干将统领,南下淮扬!剿抚并用!首恶必诛,胁从可宥!务必以最快速度打通漕运要道!”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户部尚书,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户部!当立刻统筹江南邻近州府存粮,无论官仓民仓,优先征调!开辟陆路或临时水路通道,不惜一切代价,先将第一批救命粮秣运往西北!漕运恢复之前,军需转运,绝不可断!”

最后,他才将目光重新投向皇帝,声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至于谢相……江南之事,自有朝廷法度。当此危局,临阵换将,恐动摇人心,反添变数。不若令其戴罪留任,全力配合平乱、通漕、筹措军需之事!待江南事平,漕运畅通,再行论功过,定赏罚不迟!”

一番话,条理清晰,切中要害。先平乱,再通漕,保军需,最后才谈谢辞风的功过。不仅将谢辞风从“罪魁祸首”的位置上暂时摘了出来,更将其定位为“戴罪留任”、仍需为平乱和军需负责的关键人物!这既给了皇帝台阶,也给了谢辞风一线生机,更将解决江南危局的责任,巧妙地压回了谢辞风肩上!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段柏临这番出人意料的言论震住了。这哪里是落井下石?分明是……一种极其隐晦的回护?甚至……是一种大局为重的担当?

萧启胤的瞳孔微微收缩,冕旒玉珠下的眼神变得异常深邃难测。他死死盯着段柏临那张冷硬无波的脸,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伪装的痕迹。然而,没有。段柏临的眼神坦荡而坚定,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最理所当然的解决方案。

一丝极其阴冷的怒意,如同毒蛇般在萧启胤心底悄然滋生。他感觉到了失控。段柏临……竟然没有按照他预想的剧本走!不仅没有趁机踩死谢辞风,反而将其“保”了下来!这不合常理!这背后……隐藏着什么?是段柏临洞悉了江南豪族背后的某些秘密?还是……他对谢辞风的看法,在朔风城下那场同食劣粮的经历后,已经悄然改变?

“段卿……言之有理。” 萧启胤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江南乱局,确需快刀斩乱麻。平乱通漕,刻不容缓。” 他接受了段柏临的方略,但绝口不提“戴罪留任”之事,只是将目光转向兵部尚书:“陈嵩!”

“臣在!” 陈嵩慌忙出列。

“着你即刻调遣京营两卫精兵,由……” 萧启胤的目光在武官队列中扫视,最终落在一位须发皆白、眼神锐利的老将身上,“由镇远侯李崇山统领!星夜南下淮扬!务必以雷霆之势,平息民乱,打通漕运!若有延误,军法从事!”

“臣领旨!” 老将李崇山声如洪钟,轰然应诺。

“户部!” 萧启胤的目光转向户部尚书,“按段卿所言,即刻统筹粮秣,开辟临时通道!西北军需,一粒米也不得延误!”

“臣遵旨!”

一道道旨意迅速下达,朝堂机器开始围绕江南危局高速运转。然而,关于谢辞风的处置,皇帝却始终没有明确表态。没有说“戴罪留任”,也没有说“锁拿问罪”,只是将其悬置在了风暴的中心。

段柏临退回队列,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言论并非出自他口。只有那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意味着什么。他并非原谅了谢辞风在朔风城造成的苦难,他只是……无法容忍在江南这场更大的危机面前,让谢辞风成为无谓的牺牲品,让那些真正盘踞在阴暗处的蠹虫继续逍遥。更重要的是,当看到皇帝试图借他之手除掉谢辞风时,一种强烈的、被当作棋子的厌恶感,让他本能地做出了反击。

朝会散去。段柏临大步流星地走出太和殿,墨色大氅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他刚走下汉白玉阶,身后便传来一个低沉而阴冷的声音:

“段大将军,留步。”

段柏临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叫住他的,是御前大太监高德禄。高德禄脸上依旧是那副恭敬得体的笑容,眼神却如同深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高公公有何指教?” 段柏临声音平淡。

“不敢当指教。” 高德禄微微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奇特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韵律,“老奴只是……替陛下传句话。”

段柏临眼神微凝。

“陛下说……” 高德禄抬起头,目光直视段柏临的眼睛,那笑容里仿佛淬了冰,“段卿方才在朝堂上……对谢相,倒是颇为‘回护’啊?莫非朔风城下,同食那几口霉米,倒让段卿与谢相……生出些袍泽之情了?”

袍泽之情?

段柏临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皇帝……在怀疑他!怀疑他与谢辞风暗中勾结?甚至……因朔风之事而产生了某种不该有的默契?!

高德禄仿佛没看到段柏临瞬间绷紧的脸色,继续慢悠悠地说道:“陛下还说……段卿手握重兵,乃国之柱石。这柱石的心思……还是纯粹些好。莫要被某些……看似清正、实则包藏祸心之人,迷了眼睛,乱了方寸。江南之事……水深得很。段卿……好自为之。”

说完,高德禄深深一揖,不再看段柏临铁青的脸色,转身,迈着无声的步伐,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宫殿的阴影之中。

段柏临僵立在原地,深冬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他的脸庞,却远不及高德禄那几句轻飘飘的话语带来的寒意刺骨。皇帝的猜忌,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渗透了他刚刚因“大局为重”而稍显平复的心绪。

袍泽之情?

迷了眼睛?

好自为之?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根淬毒的针,狠狠扎进他的骄傲与警惕之中!他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一股被侮辱、被监视的暴戾之气在胸中翻腾!他段柏临,岂是任人摆布、可被轻易猜疑的棋子?!

然而,在那暴戾之下,一丝更深的寒意悄然升起。皇帝对谢辞风的忌惮和操控,竟已到了如此地步!甚至不惜用如此露骨的话语来警告他这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军!江南的水……到底有多深?深到让皇帝如此不安?深到让皇帝宁愿冒着激怒他的风险,也要敲打?

段柏临的目光投向南方,仿佛要穿透重重宫阙和无尽山川,看到那片正陷入混乱与血火的江南土地,看到那个在风暴中心、手持天子剑、如同孤舟般在滔天浊浪中挣扎的身影——谢辞风。

袍泽之情?

段柏临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冰冷而自嘲的弧度。

或许吧。

但那情谊,恐怕比这深冬的冰层,更薄,更冷,也更……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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