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怎么可能!”
“骗人吧。”
“真的想做什么都可以?”
孩子们的疑问此起彼伏,终归年纪小,再紧张的状态让陈迹这么一消解也没了大半,此刻孩子们明显活泼了些,此起彼伏地回应着陈迹的话。
陈迹似乎对这种状态很满意,他点了点头:“比如……”
“今天的课我们就不在教室上了。”
他的话显然激起了孩子们的好奇心,如果说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那么这下算是彻底放开了。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问道。
“那去哪呀?”
“老师还可以不在教室上课吗?”
“哇,陈老师和刘老师好不一样。”
陈迹精准捕捉到了最后一句话里的信息,挑了挑眉,问道那个发出赞叹的孩子。
“哪里不一样?”
被点到的孩子是个年纪小的女生,扎着双马尾,看起来很乖。
陈迹这么一问,她又往后不自觉缩了些,小声问道:“说什么都可以?”
陈迹温和地看着她,牵了牵嘴唇:“忘了我的规矩?”
女生小心翼翼地抬头,像是求证,把他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没有规矩?”
陈迹肯定地点了点头,同时竖起大拇指。
女生的疑虑像是终于被打消,慢慢地说道:“我们从来没有出去上过课。”
“刘老师的课都是在教室里上的。”
“他和我不一样。”
“准确来说,是我们教的科目不一样。”
陈迹不紧不慢地解释着,颇有耐心:“音乐课是一门实践课。我希望你们能够尽可能地在生活里去感受音乐。”
“教室是产生不了音乐的,我很羡慕楠村,这里有最美好的音乐产生的条件。”
陈迹在讲台上踱着步,时不时往台下瞥,他整个人的状态轻松自在,就仿佛今天并不是他第一次站上讲台,而是信手拈来,自己已经适应许久。
有一种怡然自得的随意感。
楠村的孩子们显然是第一次被灌输这样的概念,什么课不在教室上?老师还说楠村的条件好?再好能好过城里?
这些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在孩子们心里埋下小小的种子,陈迹没有过多解释,只大手一挥,便往门口走。
“出来吧。”
“我们去田里。”
孩子们愣了几秒,直到陈迹抬脚走出教室门口,他们才确信陈迹不是在开玩笑——老师真的没有打算在教室上课,第一排年纪小的孩子率先冲了出去,跟在陈迹后边,接下来第二排、第三排,年纪越高的孩子越有些犹豫,看看前门快要消失的老师背影,又转头看看盛秋。
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是陈迹的课堂,盛秋虽然不知道陈迹打算用什么样的方式教,但是她很信任陈迹的选择。
盛秋笑了笑,从椅子上站起来:“去吧。”
直到她这句话落地,孩子们才终于打消所有顾虑,撒开丫子往门口跑。
楠村小学就建在农田旁边,连着的有好几片——有插着水稻的,还有的种白菜,一个个小方块井然有序。
农田有一小块斜坡,陈迹往下面走了两步,直接盘腿坐了下来。
孩子们有样学样,和他就这么面对面地坐下来。
盛秋无法形容眼前是怎样的一幅景象,几十个孩子,就这么在田埂上坐了好几排,他们睁着大大的眼睛,几乎快要把陈迹围住。天高云阔,盛夏末尾还依稀能听见蝉鸣、远处的水流。偶尔有鸟群飞过头顶,扑闪着翅膀,发出强有力的哗哗声。
陈迹似乎很满意现在的局面。
他清了清喉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大一些:“很好,现在请闭上眼睛。”
“集中注意力。”
“记住现在这片田野里听到的令你印象最深刻的声音。”
他的声音很温柔,在风里消散,随着空气流到更远一些的地方。盛秋也不自觉闭上了眼睛,跟随着他的指引。
“有谁能告诉我,在这一刻你听到了什么声音?”
“我!”是个小男孩的声音。
“我听到了蝉叫的声音!”
“很好,”陈迹表示赞许,“能说说为什么让你印象深刻吗?”
男孩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因为……”
“今天的声音好像和我之前听到的都不一样,之前的蝉叫又细又尖,叫人心烦,今天的小了很多。”
“有没有哪位同学能解释一下原因?”
盛秋悄悄睁开了眼睛,看见一位文静梳着齐耳短发的女生这时解释道:“因为现在夏天快要结束了,和盛夏是不一样的。”
陈迹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很棒,还有没有同学想要分享让他印象深刻的声音?”
不知是不是陈迹的鼓励式发言起了作用,一时间,起初羞涩略显局促的孩子们这时纷纷放开了胆子,争先恐后地回答。
“我还听见了风声!”
“和秋冬只会呼啸而过的山风不一样,这时候的风是带着水稻香气的!”
“我也要分享!还有水流声!”
“现在正是雨季,附近山上的小溪量会更大一些!”
……
相较城市,楠村对自然的接触本就有得天独厚的条件,这里的孩子们每天都能零距离地感受自然中的一切声响——风声、雨声、冬天大雪落在树梢枝头微微压弯的声音,还有小男孩不好意思地捏捏鼻子,说起自己调皮,妈妈拿他没办法时无可奈何地叹气声。
孩子们热衷分享自己听到的一切,空旷的田野上久久飘荡着孩子们此起彼伏的回答和咯咯的笑声,陈迹很有耐心,没有打断任何一位孩子的发言,反而积极引导,努力让他们分享出这些声音和自己之间的联系。
这也是盛秋第一次感受这样的课堂。
完完全全把主动权交还给孩子,老师只负责引导,不会粗暴地下结论,尊重每位孩子的分享,并给予及时肯定和鼓励。
孩子们似乎更相信,面前这位带着他们把教室搬来田野上的老师,是真的在带他们感受自然的音乐。
微风轻拂,少年的白衬衫悄悄掀起衣角,阳光下他的笑容显得那样温和,星星点点的光落在他的身上,整个人像是被镀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
在孩子们乐此不疲的分享下,那些耳畔的声音显得更加真实。
盛秋有些忘了,自己是有多久没有好好听过这些声音了。
它们是那样普通、平凡、不起眼,一天内发生无数次,不知疲倦、经久不息地经过耳边,被忽略、无视。
最终每一次的声响都淹没在下一次的重复里。
但原来每一次和每一次也是不同的。
冬天的风和夏天不同,初秋的蝉鸣和盛夏不同,雨季的水流声自然和枯季也有区别。
那些习以为常的忽略,被细心的孩子们一一指出,于是每道声响更添了些独特意味。
盛夏结束,光线也随之减弱,照在孩子们稚气的脸庞上,金灿灿的。他们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分享,没有人评判对错,他们只需要本能地遵守自己内心的感觉——眼前的老师都会毫无保留地给予肯定。
“非常好,”陈迹淡淡地开口,伸出双臂作迎风状,“所以你们看,其实自然界有很多声音。”
“不需要人类的参与、干预,就在这山野、天地间,他们有自己运行的逻辑和规律。”
“如果音乐是一门语言,那么这就是他们的交流。”
陈迹的语速不快不慢,语气也是淡淡的,但像是要把每个字烙在心里一般,他的话很有分量地落在每个人的心里。
“不只是钢琴、吉他、古筝等等这些乐器才叫音乐,事实上我们听见的这些都是人类努力后天学习的成果,但是我们需要记住的是——音乐的存在要早于人类。”
“在人类还没有诞生之初,他们就已经产生,并且形成自己的运行逻辑。”
“这也是我为什么羡慕楠村的原因,在远离城市的地方,这些声音才有可能被听到。”
陈迹的声音温和,像是山野间刮过的清风,淡淡地飘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盛秋眼睛眯成一条缝,偷偷睁开些看着面前的男生。
很难想象,一位国际知名的钢琴演奏家,会站在田间的秸秆上,一脸认真地告诉孩子们,并不是只有钢琴这样昂贵的乐器发出的声音才叫音乐,自然间的音乐甚至不需要人类的参与,如果有心,你能幸运地听到他们加密的对话。
楠村因为条件限制,并不像城市的学校,会配有音乐教室。这几年因为国家大力发展艺术教育,南城每所学校,从小学开始,音乐教室里三角钢琴师标配。学校会组织合唱团,到了年纪稍高些的初高中,还有各种各样的社团,像是吉他社、提琴社,甚至还有无伴奏的阿卡贝拉社团。
这些在城市里习以为常的乐器,甚至略微领先的阿卡贝拉社团,每一件似乎都在彰显着城乡之间的差距。
但是陈迹并没有从这些入手,他巧妙地避开了音乐启蒙中最容易的部分——盛秋依稀记得,小学时期的音乐课,老师带他们第一次感受音乐的概念,是用唱歌的形式。
那时盛秋还不太会唱歌,准确来说,因为没有音准概念而有些找不着调。
即便就像是唱歌这样再正常不过的事,在当时,老师请小朋友们上台分享的时候,也让盛秋很是紧张。
都说小孩子声音纯真,随便哼两句都是天籁之音,但其实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唱得好听。
那是盛秋的音乐启蒙。
她没好意思和人分享,那时的自己有些自卑,或许是过于敏感,她其实并没有多享受老师口中的音乐。
至少小学是这样。
而陈迹的话打破了这样的限制。
在他的课上,没有那些高不可攀的乐器,也没有人和人之间差距明显的嗓音条件,他选择了一个最普通,却也是最特别的切入点,消弭了所有人为客观条件下的差距。
“音乐应该是平等且没有门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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