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投射进来，在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上流转，却照不进她眼底的荒芜。
出租车行驶在回林县的夜路上。窗外的繁华灯火飞速倒退，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和稀疏的乡间灯火取代。
远离了浅川市的喧嚣和压迫，林夏紧绷的神经才一点点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冰冷。
她蜷缩在后座，抱着手臂，小白裙在昏暗的车厢里显得更加单薄。
手腕内侧的旧痕在寂静中隐隐作痛，提醒着她永远无法摆脱的烙印。
她闭上眼，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沈砚秋那三秒冰冷的审视，以及最后那不太合时宜的告别。
回到林县，已近深夜。
小城早已沉睡，街道空旷寂静，只有昏黄的路灯在夜风中投下摇曳的光晕。
空气里弥漫着小县城特有的、混合着植物气息和淡淡煤烟的味道，与浅川那浮华的香氛截然不同。
林夏付了车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老宅。推开那扇熟悉的、吱呀作响的木门，小院里一片静谧。
老桂花树的影子在月光下轻轻摇曳，奶奶房间的灯还亮着，透出一小片温暖昏黄的光晕，像茫茫黑夜里一座小小的、永不熄灭的灯塔。
她顿了顿。
曾几何时，她把沈砚秋也当成了自己的灯塔，但当真正黑暗的时候，灯塔却毫无征兆的灭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堂屋的灯也亮着，瓦数不高的白炽灯散发出柔和的光。
爷爷没有睡，坐在方桌旁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旱烟袋，却没有点燃。昏黄的灯光落在他佝偻的背上和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得格外苍老，也格外专注。
他似乎在等她，又似乎只是在发呆。听到门响，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看到她的一刹那亮了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和安心。
“夏夏回来了？”奶奶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浓浓的睡意和急切。
紧接着，门帘掀开，奶奶披着外衣走出来，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
她几步上前，布满老茧的手不由分说地就握住了林夏冰凉的手，用力地搓揉着，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热气都渡给她。
“手怎么这么冰！饿不饿？锅里还给你温着粥呢！累坏了吧？”
奶奶的唠叨带着小城特有的质朴和暖意，像一床厚实的旧棉被，瞬间包裹住林夏浑身冰冷的疲惫。
她上下打量着林夏，目光落在她有些凌乱的头发和裙子上那点未干透的水渍，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却没有多问一句关于聚会的事，只是喃喃着：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不饿，奶奶。”林夏的声音有些沙哑，鼻尖发酸。
她看着爷爷奶奶在昏黄灯光下关切的脸庞，那被岁月深刻雕琢的皱纹里，盛满了对她最纯粹、最不加掩饰的爱意。
这小小的、甚至有些破旧的屋子，这昏黄的白炽灯光，这带着柴火气息的空气，才是她真正可以停靠的港湾。
与浅川那金碧辉煌的饭店、冰冷审视的目光、虚伪客套的寒暄相比，这里的光，微弱却真实，足以温暖她被现实冻僵的灵魂。
“快，去洗把热水脸。”
奶奶不由分说地把她往厨房推，“给你烧了热水。这裙子…沾水了？脱下来奶奶给你洗洗。”
爷爷默默站起身，走到灶台边，揭开锅盖，锅里果然温着一小碗白米粥，旁边还放着一小碟奶奶自己腌的咸菜。
袅袅的热气升腾起来，在昏黄的灯光下氤氲开一片温暖的雾。
林夏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爷爷佝偻着背用勺子搅动热粥，看着奶奶忙着给她倒热水、拿毛巾。
那昏黄的白炽灯光并不明亮，甚至有些黯淡，却将两位老人忙碌的身影温柔地笼罩其中，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安稳的影子。
空气里弥漫着粥米的清香、咸菜特有的酱香、还有老房子木头的气息，混合着爷爷奶奶身上熟悉的、带着淡淡药味和汗味的体息。
这味道，这光线，这场景，平凡得近乎琐碎，却像一道坚实而温暖的堤坝，稳稳地挡住了从浅川席卷而来的冰冷海啸。
她脱下那件承载了太多复杂情绪的小白裙，换上奶奶递过来的、洗得发白却带着阳光味道的睡衣。
温热的毛巾敷在脸上，洗去了风尘和脂粉未施的疲惫，也仿佛洗去了浅川带回来的那层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灰尘。
她坐在小方桌前，端起那碗温热的、熬得软糯的白粥，小口小口地喝着。
米粥的暖意顺着食道滑下，一点点驱散着身体深处的寒意。咸菜爽脆，带着熟悉的家的味道。
爷爷坐在对面，吧嗒着终于点燃的旱烟，烟雾在昏黄的灯光下袅袅上升，模糊了他沉默的脸。
奶奶坐在她旁边，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小时候的她入睡一样。
没有问聚会有没有意思，没有问见到了谁，没有问沈砚秋怎么样了。只有最朴素的关怀，最安静的陪伴。
昏黄的灯光下，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窗外的世界一片漆黑，小县城早已沉睡。
只有这间小小的老屋，亮着这盏不耀眼的白炽灯，像一座漂浮在寂静海洋中的孤岛，散发着微弱却恒久的光和热。
林夏低头喝着粥，温热的雾气氤氲了她的双眼。手腕内侧的旧痕似乎也不再那么刺痛了。她想起了沈砚秋。
但那又如何呢？灯塔的光再耀眼，终究属于遥远冰冷的海岸。
而她的根，她汲取养分和温暖的地方，永远在这座小县城的泥土里，在这间亮着昏黄灯光的老屋里，在爷爷奶奶浑浊却盛满爱意的目光里。
小城的光，微弱，却足以照亮她荒芜的生命，让她有勇气在泥泞中，继续活下去。
她放下空碗，轻轻靠在奶奶温暖而瘦削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夜风穿过老桂花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一首古老而温柔的安眠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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