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早晨,冬阳罕见地令空气生出些暖意。本杰明.库珀歪在海德公园的长椅上,一只脚踩着椅面。三五名幼童在小路对岸的草坪上嬉戏,而他以欣赏世界名画的眼神注视他们。
一只长白脑袋的土黄色大蛾子落到他身旁,向他问候:“早安,本杰明。”她扫了眼那群孩子,“你在挑新目标吗?”本杰明展颜一笑:“当然不,我只是在打发时间,新鲜空气挺好的。噢,”他发现了对方的黑眼圈,“你看起来有些累。”
“这几天都很累。不过我还是想来见你最后一面,让告别正式些。顺便问你一点事,你还记得伊莎贝拉.琼这个名字吗?全案的第五个、同时大概是你的第四个受害者。黑头发的小女孩,父母总喊她菲丽,你在二零一六年九月十七日绑架她,当时她正在看书。”
少年翻着眼睛回忆片刻,随后“嗯”了声道:“是她阿,哭个没完的小东西,怎么打都不知道停下,不然还能少挨几棍子。”
“我就知道你对她印象深刻。”侦探打个呵欠,“但她并非单方面挨打吧?警察在九月二十八日挖出了她的尸体,法医鉴定她的指甲里有来自他人的皮肤。伊莎贝拉家教严格,她被绑前从未与人打过架,所以那肯定是反抗绑匪时留下的。你猜那皮肤携带的DNA与谁吻合?”
“我得说明一下。”本杰明板起脸,嘴里振振有词,“无论是绑架她、殴打她、杀死她,还是掩埋她,均是我在亚历克西斯.古德洛夫先生的胁迫下完成的。就算DNA是我的,那又怎样?我有免责协议。”
“是的,你有那玩意儿。那上面说,你不会因为任何与‘鲜花人’一同犯下的罪行而被起诉。听清楚了,是‘一同犯下’。然而基于我获得的最新信息,”她故意停下,大眼睛捕捉着本杰明的反应,“亚历克西斯.古德洛夫患有严重的厌食症,他在二零一六年九月十日至三十日因为血钾过低住院,这也让他失去了送花工的工作。你能否回答我,一个人如何做到躺在病床上完成绑架和杀害?”
罪犯不吱声,眼珠一阵乱转,半晌才耸耸肩,强辩道:“我哪知道?反正我有免责协议。”
“刚听就忘了?那仅针对你和古德洛夫一同犯下的罪行进行豁免。但你独自完成了这起案子,是吧?”
本杰明似乎被施了石化咒,他半张着嘴僵在椅上。芙蕾雅做了几个扩胸运动,问他:“怎么了?你的扯线木偶躺在医院,所以你憋不住了?哇哦,别瞪我。”她侧过脸,“算了,我也懒得听你多话,你怎么想我不感兴趣。”
刺耳的鸣笛划破寂静,红蓝相间的光芒穿透晨雾接近他们。罪犯像条被扔到沙地里的鱼:他胡乱挺动身体,双眼左顾右盼。“你报警了?”他的尾音略带颤抖。
“当然啦。我可是特地赶来和你道别,在你的父母告诉我你在这里后。”侦探向湖边那个白色身影跳去,“欢迎你试着逃跑,你大概还有六秒。我最近也打算多做些锻炼,有益于增强体质。阿,等等,我记得你不擅长与比自己强的对象作斗争来着?唉,那只能祝你好运咯。”
她哼着小调退场,真正的‘鲜花人’四肢冰冷,几乎忘了该怎么迈开腿,只知道对着空气挣扎:“就一起谋杀!我受到过虐/待,我的精神出了问题!”
警车从两侧围上来,警笛制住了他的喧哗。
女孩来到湖边时,她的陪护正从湖滩上挑出一块鹅卵石,那石头扁平光滑,宛如缩小后的飞盘。男人抖动手腕,石头旋转着飞出去,它在水面上弹跳着前进,十五步之后才肯沉入水中。
“玩得不错。”她冲他鼓掌。月关转过身来,恰好望见本杰明被押进警车,他便笑笑:“你也不错。现在回去么?”
“不然呢,在这里补觉吗?”她抬腿往草坪上迈,大约是想抄近路出公园。月关照旧跟在后面,不妨又给呛了句:“说过让你别对我讲好话。”他本想回说自己是礼尚往来,转念却又懒得开口,只当患者的怪脾气又发作了。
他们穿过草坪,期间月关专往被行人踩出来的泥巴小路上绕。芙蕾雅观察着他的轨迹,疑心道:“你是环保主义者吗?”后者摇头:“我不喜欢乱踩。”因怕她多想,遂岔开话题,“你回去打算睡多久?”这话又不知怎么刺到了对方,她踏着无辜的花草走出老远,才梗着脖子答:“睡到醒呗。”
“……我建议你上个闹钟。你现在睡久了,晚上又睡不着,这样下去作息永远调不过来。”
“我为什么要调整作息?现在这样再适合我不过了。调整作息浪费的时间够我破苏格兰场至少半年的案子。”
“或许规律的作息同样适合你呢?你完全可以给自己放几天假来适应新模式,反正圣诞节也快到了。”
“哇哦,可有意思,我为什么要过圣诞节?它和放假之间又有什么必然联系?你是戒毒陪护,在你离开之前我没复吸就完事了。”芙蕾雅丢下这话,那语气好比世上唯一一名人类在质疑猴群的愚蠢陋习。
今天的两人再次用行动证明了“话不投机半句多”这项真理,令人恼火的沉默紧绷在他们之间,直到午饭后芙蕾雅用上锁的卧室门对此做出阻断。月关在帮坦普尔女士收拾餐盘后,自然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没有立即午休,而是靠站到窗前,在正午轻纱般的阳光下为坦普尔女士挑选起圣诞礼物来。不管埃尔登路108B在芙蕾雅的主导下会不会有圣诞气氛,他都应当对为自己准备三餐的人有所回馈。
赠给老人的礼物不当廉价,英国也没有送贵重物品的传统。月关感到为难,他已经近十年没有为他人选择礼品,何况对方是位他未尝深交的老太太。他的脑子时而是万里无云的天空,这片空白上时而又掠过无数迁徙中的候鸟,每一只都衔着一份礼物。他也不记得自己浏览了多少商品,最后只能依据坦普尔女士的名字来挑选法兰西菊造型的饰物,结果又陷入了胸针和发夹的困境中。好在实物图告诉他那只发夹长度接近十厘米,加上其为金属所制,从重量上来讲并不适合老人佩戴。
胸针被加入购物车,月关正欲结账,晃眼却瞟到了屏幕下方的一抹黑白:居然是个虎鲸形状的毛绒玩偶。
John Lewis什么时候开始卖玩具了?他的脑子还在考量,手已经点开了界面,并一眼就看清了这只玩偶长约一百六十厘米,外罩可拆下清洗。月关端着手机,他花了点时间说服自己把它加上:他原来的帕丁顿熊留守在南安普顿的房子里,而他还是习惯抱着些东西睡觉。这条西装鲸鱼出现得实在巧,连不易清洁的毛病都没有,相当符合自己对圣诞礼物的要求。
要不把芙蕾雅也带上?总不能在圣诞当天抓一包速冻薯条扔给她吧。这又是项想破脑袋的工程,那丫头对案件之外的一切视作无物,大抵万圣节前夕才能在商店中找到少许对她品味的玩意儿。陪护先生忆起三楼旧物间锁着辆自行车,一时考虑为病患配一套护具,然后自己刚好以此为由拖她出去锻炼。
想来芙蕾雅不会喜欢粉色或浅蓝,那就只能在黑色和银色之间选择了。他在两组模特图间作比较,余光不经意飘向对面那幢小别墅:一名棕色卷发的少年提着小提琴盒从中走出,还没走上几步,屋内又跟出个戴绒毛帽子的小女孩,走起路来尚且不稳。那小可爱黏住她的兄长,少年便也抱起她,鼻尖在妹妹肉乎乎的脸蛋上蹭了两下。孩子们的父母也来到门口,父亲从儿子怀中接过女儿,母亲搂了搂儿子作为道别。
月关远远望着他们,良久才在玻璃窗上发现了自己的笑脸。但他听不见这家人的交谈,许是在讨论晚餐的内容吧。他拉上窗帘,为病患选了银色护具。
就这样好了,芙蕾雅肤色极白,选黑色容易产生过强的对比。
他窝在被子里设置好闹钟,然后将手机调为飞行模式。患者之前声明她要睡到自然醒,可陪护没说答应。一个小时后他们都必须下楼,不仅是为了逼芙蕾雅调整作息,他也不能放任小猞猁继续躲在门后鬼鬼祟祟:上次他以为她沉迷破案,结果对方做了个窃听器,再来一次的话,保不准她会造出针孔摄像头来。
当月关再度睁眼时,室内已然伸手不见五指。他收拾好自己和床铺,刚打算去轰炸芙蕾雅,手机屏幕却蓦地亮起,一封邮件从工作邮箱中自动跳了出来:
尊敬的月先生,
您好!
非常抱歉打扰您,我由衷希望您与芙蕾雅之间一切顺利。不知您近来是否有空余时间?圣诞将至,我愿同您于本月二十二日晚六点在戈登.拉姆奇餐厅小聚片刻,以慰您这段时间的辛劳。与此同时,我也渴望与芙蕾雅相见。但我的女儿自小刁钻固执,因此有劳您代我向她传达思念与关怀之情。我对此万分感谢,祝您好运!
再次奉上我最真诚的问候。
您诚挚的,
安德鲁.摩尔
摩尔先生想见自己和芙蕾雅?月关接连抿了几下嘴唇,他在地上转了小半圈,随后无声地抱住头。
他无疑有时间赴约,也存在和摩尔先生沟通的必要。
劝不劝得动芙蕾雅暂且未知,另一件事却没有悬念。
那就是他又要去挑份见面礼了。
*John Lewis:英国连锁百货店之一。
*关于伊莎贝拉.琼的特殊性:在英国,富人区的环境通常更加安全,伊莎贝拉来自中产家庭,所以她的居所的治安会相对松散一些。本杰明在古德洛夫病重时克制不住其变/态的**而对伊莎贝拉进行绑架并将其杀害,在这段时间内,没有人向本杰明提供情报或者其他帮助,他所有的行动只能靠自己。因此他选择了更容易得手,且更加幼小、更加脆弱的伊莎贝拉作为目标。
*玛格丽特的含义是蓬篙菊、木春菊、法兰西菊,三者是同一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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