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流速在高三这年被无限加快。倒计时牌上的数字无情地翻页,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试卷油墨和某种无形的焦灼。每个人都被裹挟在名为“高考”的洪流中,身不由己地向前狂奔。
林晚依旧是那个最稳定的存在。她的课桌如同一个精密车间的控制台,每张试卷、每本习题册都有其固定位置,复习计划精确到小时。她的冷静自成一道屏障,将外界的纷扰和压力隔绝在外。
而陈昼的变化,则清晰地落在林晚客观的观察里。
他课间的笑容依旧明亮,但似乎多了几分刻意维持的僵硬。他活跃气氛的次数明显少了,更多时候,是看到他靠在走廊栏杆上,趁着短暂的几分钟大口呼吸着室外冰冷的空气,眼神放空,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他们的座位在高三伊始被调整到了同一排,中间隔了一条过道。距离的拉近,让林晚能更清晰地捕捉到他状态的起伏。
有时,她能听到他极力压抑的、悠长而沉重的呼吸声,在安静的晚自习教室里格外清晰。有时,她会瞥见他用力掐自己虎口,试图驱散困意。他的笔袋里,提神醒脑的风油精和清凉油成了常客。
他在拼命。那种拼劲,带着点孤注一掷的狠厉,与他“小太阳”的外壳产生了强烈的割裂感。
一次模拟考后,数学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教室,脸色凝重。
“这次最后一道大题,全校只有两个人做对。”老师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一个是林晚,用了两种标准解法。另一个是陈昼。”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陈昼有些错愕地抬头。
老师继续道:“陈昼的解法非常规,甚至可以说冒险,但逻辑自洽,结果正确。这说明你具备了突破框架的思维能力,这是非常宝贵的!”
陈昼的脸上瞬间焕发出光彩,那是一种被权威认可的巨大喜悦,比他平时任何一次笑容都要真实、夺目。他甚至微微握紧了拳头。
然而,老师的下一句话像一盆冷水:“但是!你的前面基础题,因为粗心丢了多少分?步骤不规范又扣了多少分?如果这是高考,你这点分数,够得上你心仪学校的投档线吗?”
陈昼脸上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他低下头,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指节有些发白。
那一刻,一种浓重的失落和无力感,仿佛实质般从他身上弥漫开来。林晚客观地想:他的思维闪光点与基础不牢、细节粗糙的问题同样突出。这很矛盾,也很致命。
高三的体育课形同虚设,大部分同学选择在教室里自习。一个下午,林晚回教室取遗忘的水杯,却发现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陈昼一个人。
他并没有在刷题,而是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宣传页。林晚认出,那是某顶尖大学天文夏令营的简章。
陈昼看得极其专注,指尖在宣传页上那个巨大的望远镜图片上轻轻摩挲,眼神里是她熟悉的、谈起梦想时才会有的那种光,只是此刻,那光芒被一层厚重的阴霾笼罩着,显得脆弱而遥远。
他似乎察觉到动静,猛地回头,看到林晚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迅速将宣传页揉成一团塞进口袋,脸上瞬间堆起惯常的笑容:“落东西了?”
“嗯。”林晚点头,拿起水杯,没有多问一句。
那张被他藏起来的皱巴巴的纸,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一圈极淡的涟漪,随即消失无踪。那是他沉重压力的具象化,她看到了,仅此而已。
高考前最后一个月,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某个闷热的晚自习,窗外雷声隆隆,暴雨将至。教室里的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声响。
陈昼的状态尤其糟糕。他面前的物理卷子摊开了很久,笔却迟迟没有落下。林晚注意到,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紧抿,盯着题目的眼神有些涣散。
突然,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引得周围几个同学不满地抬头。
他没有看任何人,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教室后门。
教室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窗外的闷雷声。几分钟后,林晚起身去洗手间,在通往天台的那个僻静楼梯拐角,听到了极力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
她脚步顿住。
透过楼梯扶手的缝隙,她看到陈昼蹲在阴影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头深深埋在膝盖里。那个总是挺直的、仿佛能扛起所有阳光的脊背,此刻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但那无声的崩溃,比嚎啕大哭更具冲击力。
林晚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上前,也没有离开。雨点开始砸在走廊的窗户上,噼啪作响,掩盖了角落里所有的细微声响。
她只是作为一个沉默的见证者,目睹了那层名为“乐观”的外壳,在重压下彻底碎裂的过程。她想起他谈起星空时发光的眼睛,想起他被老师表扬时瞬间亮起的神采,也想起他此刻蜷缩在阴影里的无助。
雨声哗啦,如同挽歌。
她最终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如同从未出现过。
那道裂痕,已经出现,无声地蔓延在青春兵荒马乱的最后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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