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见到滦霖夜披甲上阵时,飒爽英姿确实担得起司奕侯之子的名号。
“你确定不用我同行?”
“放心,这几日咱们改良了床子母,又重铸三门刀车,你还制了火弩,应当是没问题的。”
“若有万一呢?”
滦霖夜默然,复又开口:“那便,请你替我看盛世和平。”
言亭目送滦霖夜带领暗卫长队离去,衣衫褴褛的难民们便跟在他身后。
“言哥哥,滦哥哥能赢吗?”
言亭低头,见一六七女童正泪汪汪地看着他。
“能。”他蹲下身,笑着揽过女童双肩,“滦哥哥肯定能保护好闵儿的。”
“那滦哥哥会把闵儿的爹爹带回来吗?”
他笑容一滞,不自觉望向天边霞云。
女童又拉起他的手,扬起笑:“爹爹不回来也没关系,反正娘亲和奶奶也被抓走了,闵儿可以自己养活自己的。”
言亭张口,发现安慰的话语如鲠在喉。
胸中淤积了许多难言之隐,他无处倾泻,更不敢倾泻。
他望着身后众多妇孺百姓,他们的目光或呆滞,或祈愿,或悲恸。
他有些后悔把那万斤重担交给那个看似稳重的世子了。
纵使,他真的比他年长一岁。
他陪着他们枯坐一整天,只望着远方可有英雄归来的踪迹。
幸运的是,他们等到了。
滦霖夜手持滦氏大旗,身后疾驰的骏马卷起漫天狂沙。
如今方知,黑云压城城欲摧,不是一句夸大的词。
大军行过长街,众人欢呼喝彩,万人空巷。
百姓为他们备了羹汤,是从各家手里分出的点点蔬果烧煮而成。
“草民知道大军内粮草匮乏,点点心意,还请笑纳。”他们推举出一个还算有些文化的话事人,来同滦霖夜讲述。
言亭低头喝着羹汤,滦霖夜却是手忙脚乱地接过各家递来的花枝。
“先前都是些充饥的吃食,如今条件有限,我们便只借山中野花,聊表敬意。”
她笑着,又将自己怀中的花枝递给言亭:“也多谢言公子。”
他似是有些意外,懵懂问道:“谢我作甚?”
话事人并未回答,取出怀中保存完好的物件:“这是当初,您二位下发干粮时,藏在其中的一封信件,上面的署名,正是言姑娘。”
“阿姐?”言亭接过,果然在扉页见到了“言惊寒”三字。
话事人抿唇,又道:“小女子知道言氏富埒陶白,想来此波救济也是言氏之财,故来谢过。”
言亭面露感激之色,她又道:“公子或许疑惑,小女子的父母曾受言氏救济,父亲中了秀才,却被视作壮丁上了战场,做了马前卒。”
言亭对此或许还有些印象,他依稀记得手下曾有十几位秀才。
“姑娘可是姓沈?”
“是啊!”她大喜,连语气也不自觉拔高,“莫非,言公子您认识我爹?”
言亭笑着摇头否认,道:“一面之缘。当初看中了他的学问,又不忍宝珠蒙尘,这才提携了一把。”
“可,这应当是八年前的事了。”
言亭侧头,瞧了眼滦霖夜,只答道:“我记事早。”
待宴席散去,二人独坐瞭望塔赏月。
“今日情形十分危急,若非那昌国领军突如其来的一句撤军,兴许还有不少伤亡。”滦霖夜往自己口中灌酒,不住地同他念叨。
言亭未回话,只关注着他。
倏地,滦霖夜停下了念叨,盯着他的面容出神。
“怎么了?”言亭为他整理鬓发。
“你是不是有些喜欢那姑娘。”
“嗯?”言亭一愣,后又立即反应过来,忍俊不禁道,“世子吃味了?”
“八年前的萍水相逢都记得那么清楚,我不信你没有其他心思。”
“十岁孩童哪懂什么春心萌动啊。”言亭好气又好笑地在他眉心敲了敲,“我的解释是真的,我只是记事早而已。”
“有这么早?”
言亭倏地沉默。
滦霖夜似乎意识到自己应当是说了什么话,导致他突如其来地惜字如金。
“你,怎么了?”
“没什么。”言亭看向他,“我是想说,自父母过世后,阿姐便在训练我过目不忘的本领。”
“这也能训练吗?”
当然不能了。
言亭轻轻扬唇,未答。
总不能说,是目睹了父母命陨,一夜之间便养成了这样的本事吧。
“世子方才原是在偷听啊。”他不着痕迹地转移话头,倒引得滦霖夜羞愧地避开目光:“谁说的,本世子关心世子妃不行吗?”
世子妃。
言亭眸色晦暗下来。
“阿姐信上说,等南渠城事了,便叫我们去昌国帝都一聚。”
“啊?这么快?”
“是啊。”言亭挥了挥手中的信件。
“去昌国做什么?”
“观礼。”
“观礼?”滦霖夜一惊,“观什么礼?司陌的登基礼啊?”
言亭按捺住他天马行空的幻想:“婚礼。”
“哦,婚礼。”滦霖夜安心地回头赏月,忽觉不对,陷入呆滞,最后了悟,“婚礼?!”
昌国,帝都。
车马行至驿站,便有两对仆从恭候。
这样大的阵仗,叫二人一时有些拘束。
“贵客莅临,言姑娘也等候二位多时了。”一女使上前为他们领路,一路行至三楼最里间。
女使轻叩两声,得了准许才进。
迎面便是一展硕大的山水屏风,其上若隐若现的影子便是坐在里间的言惊寒。
“下去吧。”她将茶盏放下,女使们便纷纷退下。
言亭最先入内,滦霖夜紧随其后。
“阿姐?”
墨色长袍随意搭在肩上,长发倾泻而下,织金衣裙更是价值连城。
“言阿姐换上这服饰,果然贵气逼人啊。”滦霖夜跪坐在她身边,为其斟上一壶茶水。
“怎么,世子也想试试这王妃装束?”言惊寒看向他,微凉的眸中带了淡淡的笑意。
滦霖夜老实闭嘴了。
言亭轻笑出声,跪坐在另一边,问:“怎么不见司公子?”
“婚前三日不能见面。”
“这么快吗?”滦霖夜算了算路上花去的时日,“你们到昌国才不满一月吧。”
“因为他上报昌国国君说我与他……”言惊寒语塞,只得侧面提醒两位未经人事的男子。
二人面色刷地通红,情不自禁地干咳起来。
言惊寒摆手,道:“再咳就滚出去。”
世界都安静了。
“若非此事,太子也不会撤兵。”她道,“远在雍国的质子突然在两国交战时回到帝都,任谁也沉不住气要回来宣誓主权吧。”
“那个,阿姐,当今昌国已有太子,那司公子成亲,岂不是要被封王了?”言亭思忖道,“若是封了王,那我们的大计……”
“不急。”言惊寒余光扫过窗外,滦霖夜确认过无恙后才继续说,“此事,于一无权无势的皇子固然困难。可我曾在清溪楼密报中得知昌国朝中反对太子苛政的也不在少数。”
“那我们,是要拉拢?”
言惊寒摇头否决道:“那样未免太过刻意,反而容易被谴责是得位不正。”
“阿姐预备如何行动?”
“离间。”
大婚被定在两日后,言亭作为胞亲送嫁。
滦霖夜则只得隐瞒身份,藏在司陌早便置办好的宅子中。
大红喜庆,司陌面上也堆满了笑意。
言亭将言惊寒的手送到他的掌心:“三皇子殿下,今日后,我的阿姐便是你的妻,若你待她不好,她便只会是我的阿姐了。”
亲眷的苦心,今日言亭可是体会了个十成十。
瞧着往日充当严父慈母的姐姐披上嫁衣嫁作他人妇,还真是有些不甘。
尤其那人,将来还会是一代帝王。
他轻叹一声,驾马避开迎亲队伍,回到滦霖夜的藏身之处。
殊不知,竟已有人在门外等候了。
“早便听到马蹄声了。”滦霖夜倚靠着白墙,“还有你这个失意人儿的叹息声。”
言亭情不自禁,又牵着马随他入内。
“瞧你,素日里不是温煦和睦吗,怎么嫁个阿姐,整得这样颓废?”滦霖夜看他脸色不佳,又补充了几句,“其实司公子也不算什么下下策,他们志趣相投也旗鼓相当,你不必忧心。”
言亭苦笑一声,开口:“倒也,不是苦恼这些。”
“那是?”
滦霖夜貌似求知若渴,言亭瞧着他,自然生了些坏心思,于是答道:“等世子嫁姊便知道了。”
滦霖夜忍不住白他一眼,旋即回过头嘟囔了句:“谁敢娶我阿姐啊,入赘的资格都不一定有呢。”
言亭面色恢复不少,滦霖夜又回过身,问道:“今晚的婚宴……”
言亭微微愣神,抿唇,看向别处。
“你这是什么反应?”一瞧就不是什么正经模样。
“我昨日与阿姐商议过了。”言亭干咳两声,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或许得委屈世子扮作女子随我同行。”
“……你们两个脑袋就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馊主意吗?在下觉得未尝不可。”言亭挥手示意一旁小厮上前,命其将预先准备好的衣物呈上。
不一会儿,便有各式各色的裙装摆在滦霖夜面前。
他目瞪口呆,僵硬地扭过头去看言亭。
纵使他再面无表情,言亭还是读出了“不可置信”四个字。
“世子大人,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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