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不过赵祁晏并不觉得多痛快,也仅仅是新奇了那么一小会儿,后来只觉得吵闹。
男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围着他,一会儿要约他去蹴鞠,一会儿邀他一起下棋,什么诗会雅集、插画品茶的消遣活动都问他要不要同去。
赵祁晏一个都不感兴趣,他只想回携芳殿摸他的鱼博士。
也不知道这小妮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跟她那个黑不溜秋的情郎厮混……
“二殿下,”一个有些脸熟的小郎君突然脆生生地喊他:“外头那个又高又壮的,是您的新护卫吗?”
他曾经的护卫因为失职落罪,被皇后下令逐出宫围去了。今天他伤愈复学,谢玄舟也是第一次跟着他到国子监来。
他趴在书桌上撑着下巴,刚好能从大开的雕花窗户里看见院中谢玄舟的侧脸。
脸上倒是不肿了,只是仍有清晰的红痕,也不知道那药膏他用了没有。不过这人当真是俊俏,即便受伤,嘴角也渗着血丝,看起来反倒有种美人受辱仍坚强不屈的坚韧感。
……总而言之,挺吸引人的。
赵祁晏不禁好奇,谢家究竟对谢玄舟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或者说有什么样的恩情,能让谢玄舟这个看起来就坚毅倔强的剑客甘愿为人走狗。
他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走狗?
谢玄舟像狗吗?
赵祁晏又望向他。
黑衣青年背手而立,异常挺拔健美的身姿在一众护卫家丁中格外突出,一头乌黑长发高高竖起成冠,利落又简洁,更显得他气质非同凡响,甚至可以说俊逸出尘——如果忽视他脸上伤处的话。
他听过很多人说谁谁是狗。比如他父皇骂一些犯蠢的文臣“猪狗不如”,比如他哥哥跟他痛斥那个嬷嬷“狗仗人势”。那天谢玄舟初到携芳殿,哥哥哄他时也是这么说的:“你就当身边多了条不会叫的狗,有哥哥在,他们不敢伤你。”
所以谢玄舟是狗吗?
赵祁晏觉得是,又不是。
没有哪条狗会有谢玄舟那样的眼神。
由于要守护太多秘密,赵祁晏看似大大咧咧成天只想着玩儿,但其实稍微亲近些的人都知道,他极为敏感,心思细腻如发,若是想花心思折腾谁或捉弄谁,眼睛滴溜一转,顷刻便有一肚子坏水在等着。赵祁旻时常都被他搅得头疼,笑着骂他“小狐狸”。
所以根本都不需要太多的接触,仅仅两日多的时间,他就从谢玄舟一些转瞬即逝的眼神波动里,看出了些门道来。
不论是秋狩遇险时面对的刺客,还是他跟着赵祁旻在东宫密室见的暗卫,这些带着任务去刀尖舔血的人眼睛里是没有情绪的,是真正的鹰犬爪牙,仿佛一具提线木偶,接到命令便要去完成。成功了就回来再接受下一个任务,不成功便即刻自尽,丝毫不会犹豫。
谢玄舟受命于谢皇后,以贴身护卫的身份被塞到他身边,要在合适的时机取他性命,可谢玄舟的眼神和那些人不一样。
从他们俩对视的第一眼开始,谢玄舟看他的眼神就不单纯偏执,反而掺杂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憎恶、嫌弃、鄙夷、愤恨等等。
赵祁晏扪心自问,他在宫里基本可以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被赵祁旻看得紧紧的,生怕磕了碰了,可没工夫去结什么仇怨,不可能惹到谢玄舟。
那难道是因为,谢玄舟传递的是他母后的情绪吗?
这个念头仅仅闪过一瞬,便被赵祁晏否定了。
他母后对他才没这么多感情。
即便是恨,也和爱一样需要精力和心神的投入。
所以很显然,他母后连恨都懒得恨他,想要取他性命不过是为了日后能更好的控制太子哥哥,也给自己清除污点。她所有心思都放在夺权谋略上了,其他事物都是绊脚石,只配被她一脚踢开。
……所以谢玄舟究竟为什么讨厌他?
赵祁晏微微皱眉。他可以被冷漠无情的刺客所杀,但他不想被谢玄舟以一种类似泄愤的方式了结性命。
不为别的,单纯不想让他爽到而已。
于是赵祁晏来了兴趣,他想母后这句话说得不错,谢玄舟确实是缺些管教。他毕竟在寒蝉宗学了十年剑,忠心和服从不如自幼养在家中的死士,心机和头脑又不如他和赵祁旻这种在深宫里熬出来的人精。
况且,他看出谢玄舟并不如他想象中深不可测,身上甚至还存在一些江湖人的戾气,也正因如此,谢玄舟才让他觉得有趣。
谢玄舟就像块尚待打磨璞玉,母后要把他磨成尖刀刺穿他的喉咙,那他就偏要把他磨钝、磨圆,磨成可以让他时刻盘玩的手把件才好。
12.
见赵祁晏面上露出一些轻蔑的浅浅笑意,几个郎君互相递了眼神,又结合今日听来的一些宫中传言,看了看谢玄舟面上的伤,草率又莽撞地达成了一个共识——二皇子不喜欢这个新护卫。
这个年纪的男孩拉帮结派的方式非常简单而粗暴,团结于一个人的周围,成群结队地去欺负某一个人,以达到讨好的目的。
“喂,你!”六皇子指了指谢玄舟:“就那个脸上挂彩的,听说你惹我二皇兄生气了?真是大胆。”
六皇子今年十二,正是最鲁莽的年纪。他观察着赵祁晏的脸色,见他没什么波动,不点头也没反对,便大着胆子推进:“还不快过来跪下!”
“我听我母妃说了,他这个姓是假的,不过是被皇后娘娘母家收养的孤儿罢了,”六皇子指着他大声说:“五眼鸡也敢岐山鸣凤,两头蛇还要南阳卧龙,被赐姓还不懂感恩,办事不利惹我二皇兄生气,难不成被宫人称一句‘谢侍卫’,就真以为自己摇身一变成了渌州谢,得意忘形了?”
在赵祁晏印象里,他这六弟还是个连五言和七律都分不清的小草包,怎么还真“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了?这一长串挖苦讽刺的话是从这张小嘴里冒出来的吗?
赶在赵祁晏怔愣的空档里,其他郎君见状,也七嘴八舌地开始讥讽起来:“不知天高地厚的泥腿子”、“粗陋少礼的莽夫”、“妄想飞上枝头的野山鸡”云云,花样层出不穷。
谢玄舟一直静静跪在廊下,脊梁依旧笔直。
一个武将家的儿子更冲动粗暴,犹嫌同窗们光动嘴骂骂咧咧的不尽兴,上去一脚踹在谢玄舟肩上:“跪都不会跪?造作给谁看呢?”
毕竟是自幼习武的将门虎子,这一脚的力道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是巨大,然而谢玄舟是什么人?这点本事根本不足以动他分毫。
他下意识防护,接了一脚纹丝未动,却在意外对上一个学生惊讶目光的那一瞬反应过来。
哦,这里不是燕荡山。
是大覃皇宫。
是人要分三六九等、狸奴都可称博士的大覃皇宫。
若是他此时不服软,便是要落人口舌了。
……他可不想被谢皇后抓到错处。
于是谢玄舟真打算装作强撑不住的样子稍微躬下身,却听见耳朵上方那武将儿子蹦出两句粗鄙不堪的话来:“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天生的下贱货,喝了谢家灯油便想成仙?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谢玄舟的小臂青筋骤然暴起,眼底迅速布满细密的红血丝。有一瞬间他几乎都控制不住自己爆发的怒火,以为自己完了,若是动手伤了这满口污秽的贵子,皇后那边他没办法交代。
可他不想管了,这几天他受够了……横竖不过就是个死,他不怕。
结果没等他暴发,忽然一道橘红色身影窜过来,明明是和武将之子几乎一模一样抬脚踹人的姿势,谢玄舟不明白为什么赵祁晏就能做得干脆利落又极具美感。
可能因为赵祁晏踹的是他也想踹的人吧。
“哎呦!”武将之子毫无防备,结结实实挨了赵祁晏一脚,脸朝下地狠狠栽在院子里,颤颤巍巍爬起来时满嘴的血——门牙磕掉了两颗!
“满嘴喷粪。”赵祁晏面颊微红,大概是被气得,也可能是剧烈动作牵扯到了腹上剑伤。他利索地一挥袖子,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指着院中的少年:“你祖父张老将军素来有儒将的贤名,你却在国子监里污言秽语、凌辱打骂我的人,谁给你的胆子?!”
除了几个皇子立刻退让到角落里不敢吱声,其他重臣之子都哆哆嗦嗦跪下,头埋得一个比一个低。
“不管他姓不姓谢,如今他都是我携芳殿的人,你们敢这样不把他放在眼里,是不是也不把我携芳殿、把我赵祁晏不放在眼里?”
“二殿、二殿下息怒!”张郎君赶紧爬起来,门牙掉了说话都漏风,喷出不少血点子在面前青石板地上:“是草民糊涂!是、是草民僭越了!求二殿下宽恕。”
“那小张郎君和我同年,比你还大两岁。张家本想明年找个机会将他塞进禁军中,谋个体面的官职,现在恐怕是不成了。”白日里国子监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太子听人来报本想赶过去,结果绯云后脚就带着赵祁晏的话来了,让他不必来。
赵祁旻看着弟弟散了发,盘腿坐在榻上,靠着绮罗给支起的小桌写写画画,像是在听他说话,又像是在走神。
他便抬头看了眼跪在一旁软垫上,面无表情给脸涂药膏的谢玄舟,招了下手:“你过来。”
谢玄舟放下药罐,走到二人坐着的榻前又“噗通”一下直挺挺跪下。
一直没说话的赵祁晏突然心烦,扔开了毛笔把纸团上,砸在谢玄舟胸口:“跪跪跪,我看你别当护卫,就当我床头那口床头柜算了。”
“你这又是闹哪门子脾气?”太子下榻捡起纸团,撑开一看上面横七竖八,写得都是一句话:“五眼鸡岐山鸣凤,两头蛇南阳卧龙,三脚猫渭水飞熊……”
太子先是皱眉,后又无奈地笑了:“就因为这句话?值得你发这么大的火吗?”
他把纸细心地放下,敲了敲桌面,问谢玄舟:“今日这句话是谁说的?”
谢玄舟却像哑巴了一样,抿着嘴不说话。
赵祁旻正要训他,忽然被赵祁晏打断:“是六弟弟。你问他有什么用,他头一回见那些人,怎么可能认识谁是谁。”
“赵阿晴,”赵祁旻觉得好笑:“你差不多得了,护短护到我头上了?”
赵祁晏撇了撇嘴,见谢玄舟还在那儿跪着,气不打一处来:“还跪着干嘛呀?你到底有没有半点儿眼力见?”
谢玄舟顿了顿,依旧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站起了身,连谢恩都忘记了。
好在赵祁晏并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反正寝殿大门一关,外人也都瞧不见。
他伸出手,戳了戳谢玄舟的肋骨下方——那儿是块痒痒肉,他一被哥哥戳中那处就像窒息一般的痒,笑得他眼泪直流,不知道谢玄舟被戳中会怎么样。
可惜事实让他失望了。
谢玄舟一点反应都没有。
赵祁晏:都说这里不痒就不怕老婆……你以后不怕我可咋办啊qw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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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入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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