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刚响，孙知遥就像按捺不住的弹簧，“噌”地从座位上弹起来，手里捏着个用草绳捆着的纸包，往唐若瑶桌上一放：“喏，赔你的。”
纸包敞着口，里面是几个圆滚滚的烤红薯，表皮焦得发皱，还冒着丝丝热气，甜香混着泥土的气息漫开来。唐若瑶愣了愣，想起昨天帮奶奶去田里拾柴，回来时脚滑摔进了红薯地，压坏了半垄刚成熟的红薯，当时脸都红透了，还是孙知遥路过，叉着腰笑她“城里姑娘连土路都走不稳”，最后却默默帮她把坏红薯捡了一堆。
“我奶奶烤的，”孙知遥手插着裤袋，脚尖蹭着地面，语气有点不自然，“她说埋在灶膛里焖熟的，比街上卖的甜。”
“谢谢。”唐若瑶拿起一个，指尖被烫得缩了缩，孙知遥眼疾手快地递过片桐叶：“垫着，傻不傻。”
李阳抱着个篮球跑过来，鼻尖早就被红薯香勾得动了动：“孙知遥你不够意思啊，有好吃的不叫我！”说着伸手就要拿，被孙知遥一巴掌拍开：“去去去，这是给唐若瑶赔罪的——谁让你昨天笑得最大声。”
李阳挠挠头，嘿嘿笑起来：“那我请你们去河边摸鱼吧？我昨天看见河湾里有好多小鲫鱼，用竹筐一捞一个准！”
羊角辫女生凑过来，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红薯：“我也去！我带盐巴，咱们在河边烤着吃！”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往河边走，唐若瑶捧着温热的红薯跟在后面，看李阳跑在最前面，校服外套的下摆被风吹得鼓鼓的；看孙知遥跟在她旁边，时不时踢飞脚边的小石子，却总在她差点踩到泥坑时，不动声色地往她这边挤一点。
花溪村的河不宽，水却清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阳光洒在水面上，碎成一片晃眼的金箔。李阳脱了鞋就往水里蹚，竹筐一沉一浮，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嘴里还喊着“左边左边！那鱼要跑了！”；羊角辫女生蹲在岸边，把盐巴倒在荷叶上，又摘了几片紫苏叶，说烤鱼时垫着能去腥味；孙知遥不知从哪儿折了根柳条，坐在石头上慢悠悠地编着什么，偶尔抬眼看看水里手忙脚乱的李阳，嘴角勾着笑。
唐若瑶坐在离水稍远的草地上，咬了口红薯。皮一剥就掉，里面的瓤黄澄澄的，甜得绵密，带着股烟火气，比城里甜品店的芝士蛋糕还让人踏实。她忽然想起刚来时，对着奶奶蒸的糙米饭掉眼泪，觉得难以下咽，可现在捧着烤红薯，却吃得满心暖烘烘的。
“喂，唐若瑶，”孙知遥忽然把手里的东西扔过来，“给你的。”
是个用柳条编的小篮子，编得不算精致，边角还有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笨拙的认真。唐若瑶接过来，指尖触到柳条的粗糙，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装红薯用，”孙知遥别过脸，望着远处的稻田，“下次再摔进红薯地，好歹能把好的装回来。”
李阳正好提着半筐鱼从水里出来，听见这话，笑得直不起腰：“孙知遥你编的这叫篮子？我看像鸡笼！”
孙知遥抓起块石头就朝他扔过去，没打中，倒惊得水里的鱼“扑腾”跳起来。唐若瑶把红薯放进柳条篮里，看着那歪扭的边角，忽然觉得比姑姑送她的那个水晶手链还好看。
夕阳把河面染成橘红色时，他们蹲在岸边烤鱼。李阳用细树枝穿着鱼，架在石头垒的简易火堆上，火苗舔着鱼身，烤得表皮发焦，滴下的油珠落在火里，“滋滋”地冒白烟。孙知遥不知从哪儿摸出个野橘子，剥开了往唐若瑶手里塞，酸得她眯起眼，孙知遥却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
羊角辫女生举着烤得焦黑的鱼，吃得满嘴是油：“唐若瑶，你知道吗？孙知遥上次跟人打赌，说能爬上后山那棵老槐树，结果摔下来崴了脚，躺了三天，还嘴硬说是被松鼠绊了一跤。”
孙知遥脸一红，伸手去捂她的嘴：“小丫头片子懂什么，那是我故意让着松鼠！”
唐若瑶看着他们打闹，嘴里的烤鱼带着点焦糊味，却鲜得让人想把舌头吞下去。远处的稻田被风吹得翻起金浪，蝉鸣渐渐歇了，换成了蛙声一片，混着火堆的噼啪声，像支乱糟糟却格外动听的歌。
她忽然想起刚到花溪村的那天，坐在颠簸的拖拉机上，看着窗外掠过的成片稻田，心里满是委屈和不情愿。可现在，看着身边这些晒得黝黑的笑脸，闻着空气中的烟火气，才明白父亲说的“人间疾苦”，原来藏着这么多甜。
就像这烤焦的鱼，带着点烟火的糊味，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让人记挂；就像这歪扭的柳条篮，没什么精致可言，却装着比水晶更珍贵的心意。
暮色漫上来时，李阳提着空竹筐往家跑，喊着“明天还来摸鱼”；羊角辫女生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辫子上还沾着片草叶；孙知遥走在唐若瑶旁边，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偶尔踢到路边的小石子，发出“嗒嗒”的响。
唐若瑶手里的柳条篮晃了晃，里面的红薯早就吃完了，可那股甜香像生了根，缠在鼻尖，也缠在心里。她忽然想起京城的夜晚，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却从没听过这样清亮的蛙鸣，也从没见过这样能把影子拉得这么长的月光。
“孙知遥，”她停下脚步，看他转过头，眼睛在夜色里亮闪闪的，像浸了星光，“明天……能教我编柳条篮吗？”
孙知遥愣了愣，随即扬起嘴角，露出点痞气的笑：“行啊，不过学费——得请我吃你奶奶蒸的窝头，要掺了玉米面的那种。”
“好。”唐若瑶笑着点头，晚风拂过，带来远处稻田的清香，还有孙知遥没说出口的那句“其实不用学费”。
柳条篮在手里轻轻晃着，像晃着一整个秋天的甜。唐若瑶忽然觉得，这两年的花溪村时光，大概会像这烤红薯的余温，很久很久以后，想起时，指尖还能摸到那份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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