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萧芹用新收的小米煮的粥，黄澄澄的，上面漂着层米油，配着下午腌的黄瓜，清爽得很。唐若瑶喝了两碗，还想再盛，被萧芹按住：“晚上别吃太多，胀肚子。”
她只好放下碗，看着奶奶收拾碗筷。昏黄的灯光落在萧芹的白发上，像撒了把碎银。灶房里的铁锅还冒着热气，混着柴火的味道，飘进院子里。
“今天在学校咋样？”萧芹一边刷碗一边问，水声哗哗的。
“挺好的。”唐若瑶靠在门框上，踢着脚边的石子，“王老师讲课很有意思，同学也都挺友好的。”她想起孙知遥画的王老师漫画，忍不住笑，“就是孙知遥总爱捣乱，上课接话茬，被王老师点名了三次。”
“那小子机灵，就是不用在正地方。”萧芹端着刷好的碗出来，用围裙擦了擦手，“他爸妈去城里打工了，跟着爷爷过，从小野惯了，不过心眼不坏。”
唐若瑶点点头。下午体育课测八百米，她跑到最后一圈时腿都软了，是孙知遥在跑道边跟着跑，嘴里不停喊“加油”，还故意说“你再不跑快点，李阳就要把你那份红薯干吃了”，气得她咬牙往前冲，最后竟比及格线快了五秒。
“他还说，明天给我带‘奖品’。”她想起孙知遥神秘兮兮的样子，有点好奇。
“准是些野果子。”萧芹笑了，从柜子里翻出个布包，“给你，今天去李婶家串门，她给的核桃，说是新摘的，让你砸着吃。”
核桃是绿皮的，还带着点浆汁，唐若瑶捏着两个在手里转，突然想起下午放学时，孙知遥把一个剥好的核桃塞给她，说是“补充脑力，免得明天数学题不会做，被王老师罚抄”。核桃仁饱满，带着点涩，嚼着嚼着就透出甜来。
***收拾完碗筷，唐若瑶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借着月光写作业。课本是新的，纸页有点糙，钢笔在上面写字，沙沙的响。
数学题有点难，她皱着眉算了半天，还是没头绪。正烦躁时，听见院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探头一看，是孙知遥。他蹲在篱笆外，手里拿着个手电筒，正朝她晃了晃。
“下来。”他压低声音，像只偷东西的猫。
唐若瑶愣了愣，蹑手蹑脚地推开院门：“这么晚了，你咋来了？”
“给你送‘奖品’。”孙知遥从背后拿出个玻璃罐，罐子里装着些圆滚滚的东西，借着月光看，是裹着糖霜的山楂球，红得像玛瑙，“我姑今天来，带了袋冰糖，我跟她学的，刚做好，还热乎着呢。”
唐若瑶接过罐子，罐口有点烫，山楂的甜香混着冰糖的甜，扑面而来。她捏了一颗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带着点酸，比城里甜品店的好吃多了。
“好吃吧？”孙知遥眼里闪着光，像等着被夸的小孩，“我试了三次才做好，第一次糖熬糊了，苦得要命，第二次水放多了，没挂住霜，第三次才成——李阳说我要是把这心思用在数学上，早就考满分了。”
“那你咋不用？”唐若瑶笑着问。
“因为做山楂球比做数学题有成就感啊。”孙知遥挠挠头，“看着它们从红果果变成亮晶晶的糖球，比解出方程式开心多了。”
两人蹲在篱笆边，你一颗我一颗地吃着山楂球。夜风带着玉米叶的清香，吹得人心里软软的。远处传来几声狗叫，还有谁家的电视在响，演着咿咿呀呀的戏文，像在给他们伴奏。
“对了，”孙知遥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这是我整理的数学笔记，你看看，可能对你有用。别看字丑，都是精华——我妈说我写的字像蚯蚓爬，但王老师说‘解题思路比字好看重要’。”
唐若瑶接过本子，封面是用牛皮纸包的，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正在做数学题，旁边写着“加油”。她翻开一看，字迹确实潦草，却条理清晰，重点公式还用红笔标了出来，比她那本精致的错题本实用多了。
“谢谢。”她真心实意地说。
“谢啥，”孙知遥摆摆手，“同学之间就该互相帮助——再说了，你要是数学考好了，王老师说不定会表扬我‘乐于助人’，少罚我跑两圈。”
唐若瑶被他逗笑，山楂球的甜汁溅在嘴角，孙知遥递过来张手帕，是块洗得发白的蓝格子布，带着点皂角香。
“城里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吃个糖球都秀气。”他打趣道。
“总比某些人吃成小花猫强。”唐若瑶指了指他的嘴角，沾着点糖霜，像只偷吃的松鼠。
孙知遥摸了摸嘴，嘿嘿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
***月亮升到树梢时，孙知遥该回家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明天早点去，我占了靠窗的位置，能看见卖冰棍的大爷经过——第一节课下课铃一响就冲，能抢着最后一根绿豆的。”
“知道了。”唐若瑶挥挥手，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玉米地尽头，手电筒的光像颗跳动的星星。
她回到院子里，把玻璃罐放进厨房，又拿起那本数学笔记，坐在月光下翻了两页。风穿过葡萄架，叶子哗啦啦地响，像在跟她打招呼。
萧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件薄外套：“夜深了，披上吧，别着凉。”
“嗯。”唐若瑶接过外套，是奶奶自己缝的，棉花填得厚厚的，带着阳光的味道。
“孙知遥那小子，倒实诚。”萧芹看着她手里的笔记，笑了笑。
唐若瑶没说话，只是把笔记抱在怀里，心里暖暖的。她想起城里的夜晚，要么是补习班的灯光，要么是商场的霓虹，从没这样安安静静地吃过糖球，听着风声看过星星。
或许，这就是爸爸说的“比分数更重要的事”。不是精致的生活，不是昂贵的礼物，是这带着土腥味的晚风，是分享山楂球的快乐，是潦草笔记里藏着的善意。
她站起身，往屋里走。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温柔的河。明天还要上学呢，她想，得早点睡，不然抢不到绿豆冰棍了。
屋里的灯灭了，院子里只剩下葡萄藤的影子，和远处偶尔传来的牛叫，在这宁静的夜里，轻轻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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