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紧抱着倒在血泊中的孙老头,一手握着其仍停留在空中的枯槁手指,她知道他弥留之际暗示着什么。她嘴里念着:第一百三十八,她知道这世上唯一与沈家有关的线索都断了,沈家的人命又多了一条,她在这世上的牵挂又少了一个。
清冷的月光下,偌大的沈府中,空无一人,无人在意,无人记得,万径人踪灭。她只有她自己了。
沈昭呆滞地看着那手指指向的方向,是半堵在月光下投下狰狞阴影的断墙!孙老头喉咙里“嗬嗬”的、被刀锋生生截断的气流声,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走。”墨鸦的声音低沉平滑,毫无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昭死死盯着地上孙老头死不瞑目的眼睛,又猛地看向那半堵断墙——那是哑仆临死前用尽最后力气指出的方向!那里一定藏着什么!比黑齿钉更关键的东西!也许是凶手的身份,也许是另一个重要的线索!
她不能等!墨鸦的出现,恰恰证明了断墙方向的重要性!那里面藏着的东西,足以让幕后黑手不惜再次派出最锋利的刀来灭口!孙老头已经死了,线索随时可能被墨鸦彻底抹除!
几乎是墨鸦气息消失的下一秒,沈昭猛地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刺骨的寒意。她如同一道被复仇之火点燃的影子,凭借着对沈府的熟悉和对危险的极致警觉,绕了个大圈子,避开所有可能的监视点,悄无声息地再次潜回了沈府废墟!
这一次,她将所有的感官提升到极致,如猎豹般,每一个毛孔都在捕捉着黑暗中最细微的声响与气息。她避开主路,在瓦砾和焦木的缝隙间穿行,最终从一片倒塌的假山石后方,如同鬼魅般再次接近了后厨区域那半堵关键的断墙。
月光依旧惨白,将断墙的轮廓映照得如同巨兽的残骸。孙老头倒毙的位置,那滩暗红色的血迹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粘稠感。空气里弥漫着新鲜的血腥气与陈年焦糊味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沈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目光如同探针,一寸寸扫过断墙的每一处裂痕、每一块凸起的砖石、每一片剥落的墙皮。
墙面上除了烈火焚烧的痕迹和岁月侵蚀的风化,似乎并无异常。她的心一点点下沉……难道孙老头临死前的指向,只是恐惧下的胡乱示意?
不!绝不可能!那眼神里的急切和指向的明确,绝非偶然!
沈昭的目光猛地钉在断墙靠近地面的位置!那里,因为墙体的半塌,形成了一个向内凹陷的三角区域,被厚厚的焦黑尘土和碎瓦覆盖。在月光无法直射的阴影里,似乎……有一块墙砖的颜色,与周围略有不同?更深沉一些?边缘也似乎更……规整?
她几乎是匍匐着靠近,小心翼翼地拂开那厚厚的浮尘。指尖触碰到那块砖石时,心头猛地一跳!触感不对!不是普通烧制的青砖,入手冰凉,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坚硬和沉重!是铸铁!一块伪装成墙砖的铸铁挡板!
挡板边缘,有一个极其细微、几乎与锈迹融为一体的凹槽!
沈昭的心跳如同密集的鼓点。她强压下激动,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根特制的、细如发丝的探针。这是李玄手下密探用于开启精巧机关的器物。她将探针尖端小心翼翼地插入凹槽,屏息凝神,指尖感受着极其细微的反馈,如同在触摸最精密的琴弦。
“咔哒。”
一声轻不可闻、但在沈昭听来却如同天籁的机括弹动声响起!
那块沉重的铸铁挡板,竟无声地向内滑开了一尺见方!露出后面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洞口!一股更加阴冷、潮湿、带着浓重水汽和淤泥腥气的风,瞬间从洞口涌出,扑面而来!
密道!
沈府地下,竟然藏着一条秘密通道!
沈昭没有丝毫犹豫,点燃随身携带的、光线微弱的磷火筒,侧身钻了进去。
通道极其狭窄、低矮,布满滑腻的青苔,脚下是湿冷的淤泥。空气污浊,带着浓重的地下河水和腐烂水草的气息。磷火微弱的光芒只能照亮前方几步之遥,两侧粗糙的石壁上布满凿痕,显然年代久远。她弓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每一步都异常艰难。通道蜿蜒曲折,不知通向何方。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隐传来水流的哗啦声,空气也变得更加潮湿。通道似乎到了尽头,前方出现一个稍微开阔些的天然溶洞。
溶洞中央,赫然是一条缓缓流淌的地下暗河!河水幽深,不知深浅。而在靠近通道出口的岸边,沈昭的磷火光芒扫过之处,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岸边堆积着东西!
不是金银财宝,也不是什么秘密档案。
是麻袋!大量用防水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麻袋!堆积得像小山一样!其中几个麻袋似乎因为搬运时的刮蹭或是年久破损,裂开了口子,露出了里面雪白晶莹的颗粒!
盐!是上等的官盐!
沈昭的心猛地一沉,随即被巨大的惊疑取代!
沈府地下密道,连接暗河,竟然成了囤积私盐的窝点?!
她快步上前,用匕首小心地挑开一个破损麻袋的裂口。雪白的盐粒如同细沙般流淌出来。她捻起一小撮,在指尖搓了搓,又凑近鼻尖闻了闻——色泽雪白,颗粒均匀,没有普通海盐的腥气,反而带着一股极淡的、属于矿盐的清冽!这是最上等的井盐,专供皇室和达官显贵的贡盐级别!民间根本不可能流通!
再仔细查看麻袋的封口和印记——虽然被人为刮擦过,但在磷火的微光下,沈昭敏锐的眼睛还是捕捉到了几个模糊的、被刻意破坏却仍能辨认轮廓的印记!那是一个独特的、如同盘绕毒蛇般的徽记!
“腾蛇印!”沈昭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西南边陲一个势力庞大的土司家族——“黑水峒”的标记!黑水峒控制着西南几处重要的盐井,与朝廷关系微妙,时有摩擦。如此巨量的贡盐级别的私盐,通过沈府地下的秘密通道转运……这背后的水有多深?
她迅速清点着堆积如山的麻袋,粗略估算,这里的数量,足以抵得上朝廷半年的盐税收入!如此庞大的走私网络,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沈家灭门……难道也与这滔天的私盐巨案有关?是灭口?还是分赃不均?
一个名字瞬间跳入沈昭的脑海——褚良弼!
现任鸿胪寺少卿,主管番邦朝贡事宜。此人官声尚可,但沈昭曾在前朝的绝密卷宗中,看到过一条语焉不详的记录:褚良弼的母族,似乎与西南“黑水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更重要的是,她隐约记得,父亲生前曾在家中书房,对着褚良弼的名字,发出过一声极其沉重的叹息,眼神复杂难明。当时年幼的她不明所以,如今想来,那叹息中分明带着厌恶与……一丝忌惮?
难道褚良弼就是利用鸿胪寺使臣的身份,以朝贡为掩护,行此巨量私盐输送之实?
而沈家……很可能因为某些原因知晓了内情,才招致灭门之祸?孙老头临死前的指向,是要告诉她这个?!
巨大的线索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开!沈昭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她必须立刻确认褚良弼与黑水峒的关系,以及他与沈家的旧怨!
她强压下立刻冲出去找褚良弼对质的冲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密道、暗河、私盐……这些都是死物。要扳倒一个鸿胪寺少卿,必须有更确凿的人证物证!特别是他与黑水峒勾结的证据!
离开阴冷潮湿的地下溶洞,沈昭如同投入水中的游鱼,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蜃楼城黎明前最黑暗的阴影里。她没有回任何已知的落脚点,而是利用早年布置的一处木屋,开始疯狂地调动她残存的所有情报网络,目标只有一个——褚良弼!
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在沈昭夜以继日的疯狂追索下,开始被一根名为“沈家血案”的仇恨之线,艰难地串联起来:
她通过一个安插在户部多年的暗线,查到了近五年来,经由鸿胪寺褚良弼负责的、西南几个藩属“朝贡”的盐引记录。表面记录光鲜,贡盐数量庞大。然而,对比户部实际接收的入库记录和沿途驿站消耗的“合理损耗”,一个巨大的、无法解释的缺口触目惊心!这些“消失”的贡盐,数量庞大到足以武装一支小型军队!
另一个潜伏在西南的暗桩,冒险传回密报:近些年,黑水峒那位年轻的峒主奢靡无度,修建了堪比王宫的寨堡,豢养私兵,装备精良远超朝廷规制。其财富来源成谜,但峒中私下流传,峒主认了一位来自京城的“贵人”为义兄,得其“盐路”相助。
最关键的一条线索,来自一个在褚府后厨做了二十年的老花匠。此人嗜酒如命,沈昭花了重金和几坛陈年烈酒,才从他醉醺醺的絮叨中,捕捉到了一个尘封多年的名字——褚云洲!褚良弼的庶出堂弟!一个在褚家族谱上被刻意抹去的名字!老花匠含混不清地回忆,大约三十年前,褚云洲因“狂悖悖逆、勾结匪类、意图分裂宗族”被当时的褚家族长动用家法,打断双腿,几乎废掉武功,然后以“病故”的名义秘密逐出了褚家,永世不得归宗!而褚云洲被逐前,曾激烈反对家族与西南某些势力的“交易”,并扬言要告发……
褚云洲!勾结匪类?意图分裂宗族?反对家族交易?
沈昭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关键!
褚良弼家族当年清扫门户,极有可能是因为褚云洲反对的,正是这桩见不得光的私盐交易!褚云洲被逐后,这条罪恶的“盐路”才得以畅通无阻地运行了三十年!直到……可能被沈家无意或有意地撞破?
沈昭的心脏狂跳起来!褚云洲!这个被家族抛弃、打断了双腿的褚家异徒,很可能就是整条私盐链条上最关键的人证!
他知道内幕!他可能还掌握着褚良弼甚至更高层人物参与其中的铁证!找到他,沈家血案的真相,很可能就触手可及!
追查褚云洲的下落成了当务之急!二十多年的时光,足以湮灭太多痕迹。沈昭动用了几乎所有的底牌,在蜃楼城庞大复杂的三教九流中撒下天罗地网。金钱、威胁、情报交换……无所不用其极。
线索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有人说他当年被逐后,流落江湖,成了乞丐;有人说他去了边关,死在战场上;也有人说他隐姓埋名,在某个偏僻的小镇苟延残喘……每一次希望燃起,又迅速被扑灭。
就在沈昭几乎要绝望时,一个在码头混迹多年的老蛇头,在收了足够买下他十条命的金叶子后,提供了一个极其模糊却又带着一丝可能性的线索:大约二十年前,他曾经偷偷运送过一个“很特别”的客人去南边。那人虽然穿着破烂,但气质不像普通人,尤其是一双眼睛,阴沉沉的,看人像刀子。而且,那人双腿有残疾,是被人背着上船的。老蛇头记得,那人上船前,曾死死盯着褚家货船的方向,眼神里的恨意……让他这个见惯了生死的人都觉得脊背发凉。他隐约听背他的人称呼那人为……“洲爷”。
洲爷!褚云洲!
方向:南方!时间:约二十年前!
沈昭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将所有力量转向南方沿海的线索排查。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追索,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她安插在江南织造局的一个暗桩,利用职务之便,查阅了大量陈年的户籍迁移记录,结合江湖上一些隐秘渠道的消息,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了——位于东海之滨、隶属江南道管辖的、一个名为“白沙镇”的偏僻渔村!
据传,白沙镇十几年前,确实搬来过一个外乡人,姓周(与“洲”同音),沉默寡言,双腿残疾,以修补渔网为生。此人深居简出,几乎不与外人来往,但镇上偶尔有人见过他独自坐在海边礁石上,望着北方出神,一坐就是一天,眼神空洞又……带着刻骨的恨意。
所有的细节都对上了!时间、地点、身体特征、那挥之不去的恨意!褚云洲!他就在白沙镇!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沈昭!她一刻也等不了了!必须立刻动身前往白沙镇!找到褚云洲!拿到扳倒褚良弼、揭开沈家血案真相的铁证!
她连夜收拾好行装,选择了最快也最隐秘的一条路线——从蜃楼城码头搭乘一艘即将启航、前往江南运送丝绸的快船,中途在靠近白沙镇的海域换乘小船登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沈昭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然抵达了熙攘的蜃楼城码头。
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码头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力夫们喊着号子装卸货物,水手们吆喝着检查缆绳。巨大的船影在昏暗的天光下如同蛰伏的巨兽。沈昭压低了斗笠,目光锐利地扫过停泊的船只,寻找着约定的那艘“锦云号”。
就在她即将锁定目标,准备快步登船之时——
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毫无征兆地、如同泰山压顶般从侧后方袭来!
那并非墨鸦那种冰冷诡谲的杀意,而是一种更加磅礴、更加沉重、带着金戈铁马般凛冽气息的威压!如同千军万马骤然勒紧缰绳,扬起的尘土瞬间将人淹没!
沈昭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规避动作,一只戴着黑色皮质护腕、骨节分明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大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扣住了她的左臂!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呃!”剧痛让她闷哼一声,身体被那股巨力带得一个趔趄,猛地撞向旁边一堆捆扎好的货物。
斗笠被撞落在地。
沈昭惊怒交加地抬头,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深邃如寒潭,此刻却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怒火、难以置信的失望,以及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痛楚!如同被最信任的利刃从背后刺穿!
李玄?!
沈昭被重重压在墙上,脖子被一条从腰间抽出的长鞭狠狠缠住,是那股熟悉的冷檀香,耳边随后传来粗喘声:“你想干什么?”
李玄见她不作回应,贴上来:“你究竟想干什么?”沈昭挣扎两下,反而被他掐得更紧,两颗心在此刻昏暗的草屋**振着,沈昭扭头狠咬了下李玄的耳朵,趁其吃痛,脱身反压,两人死死地对望,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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