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西安已经有了夏天的燥热，军区大院里的海棠花谢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墙爬得热烈的凌霄花，橘红色的花朵缀在翠绿的藤蔓上，倒给严肃的军营添了几分鲜活。
余臻南拿着打印好的退役申请，站在政治处办公室门口，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申请纸上的“余臻南”三个字是他昨晚一笔一划写的，墨色很深，像他此刻的决心——哪怕前晚父亲发了火，说“你敢提交申请，我就冻结你的银行卡”，哪怕爷爷原本松口的态度，被父亲一番“余家不能断了军职”的说辞又说动了，他也没打算回头。
“进来。”办公室里传来主任的声音，带着点熟悉的温和。
余臻南推开门，把申请递过去，声音比平时更沉：“主任，这是我的退役申请，理由和后续工作交接方案，我都写在附件里了。”
主任拿起申请，翻了两页，抬头看他：“想好了？不再考虑考虑？你刚拿了‘优秀参谋’，再往上走一步就是副营，这个时候退役，太可惜了。”
“谢谢主任看重，但我已经想好了。”余臻南挺直脊背，眼里没有丝毫犹豫，“我想做医疗设备贸易，专门服务基层部队，也算换种方式继续做事，没辜负这身军装。”
主任沉默了会儿，指尖在申请上轻轻敲了敲，最终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跟你爷爷年轻时一样倔。行，申请我先收下，按流程往上报，你回去等消息，这段时间把手里的项目交接好。”
走出政治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余臻南掏出手机，想给柴酥发消息，却先看到父亲的短信：“申请交了？银行卡我已经冻了，你自己看着办。”
他盯着短信看了几秒，把手机揣回兜里，没回。心里不是不难受，毕竟是亲生父亲，可一想到柴酥昨晚帮他收拾行李时，轻声说“没关系，钱不够咱们一起省，我还有奖学金”，他就觉得这点困难不算什么——有她在身边，比银行卡里的数字更让他安心。
下午五点，余臻南搬离了军区大院。行李不多，就两个行李箱，一个装着军装和日常衣物，一个装着这些年攒的书和柴酥送他的书签。他没让战友帮忙，自己打车去了提前租好的老小区——就在西交大附近，离柴酥的宿舍近，房租也便宜，是他前几天趁着午休找的。
小区很老，楼道里的墙皮有些脱落，楼梯扶手被岁月磨得发亮。余臻南拎着行李箱，爬到三楼时，额头上已经出了汗。刚掏出钥匙，身后就传来熟悉的声音：“臻南！我来帮你！”
他回头，就看见柴酥拎着两个大袋子跑过来，额头上沾着薄汗，米白色的T恤被风吹得轻轻晃。“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下午有课吗？”余臻南连忙接过她手里的袋子，里面装着菜和几个碗碟，还有一卷印着桂花图案的墙纸。
“课提前结束了，我就去超市买了点东西，顺便把家里带的墙纸拿过来了。”柴酥笑着说，眼睛扫过空荡荡的出租屋——墙面是斑驳的白色，地板是旧的木质，只有一个小小的阳台，摆着一张掉漆的桌子，却被她看得很认真，“这里挺好的，采光好，离学校也近，咱们收拾收拾，肯定很温馨。”
余臻南看着她眼里的光，心里像被温水浸过。他原本还担心她会嫌弃这里简陋，没想到她反而满眼期待。“辛苦你了，本来该我自己收拾的。”他伸手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指尖碰到她温热的皮肤，忍不住多停留了几秒。
“咱们之间还说什么辛苦。”柴酥摇摇头，把墙纸递给他，“这是我妈上次寄来的，说贴在卧室里，能闻到点桂花味，怕我想家。现在贴在这里，咱们都能少想点家。”
余臻南接过墙纸，展开一看，浅米色的底上印着细碎的桂花，摸起来是绒面的，很舒服。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吃她带的桂花糕，也是这样淡淡的甜香，像她的人一样，温柔又踏实。
两人没歇着，立刻开始收拾。柴酥负责擦桌子、拖地，余臻南则踩着凳子贴墙纸。他平时握枪握惯了，手里拿着壁纸刀，动作笨拙得很，好几次差点把墙纸裁歪，引得柴酥在下面笑：“臻南，你慢点，别着急，裁坏了咱们还有备用的。”
“以前在部队搞内务，都是叠被子、擦枪，哪干过这个。”余臻南有点不好意思，放慢了动作，看着墙纸一点点贴在墙上，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不是军营里的严肃规整，而是像家一样的温暖，带着点烟火气的踏实。
贴完墙纸，天已经黑了。柴酥去小厨房煮面，余臻南在旁边打下手，帮她洗青菜、剥蒜。厨房很小，两个人站在里面有点挤，余臻南怕碰到她，刻意往旁边靠了靠，却还是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混着面条的香气，格外好闻。
“你以前在部队，是不是很少自己做饭？”柴酥一边下面，一边问，看着他剥蒜时把蒜皮弄得满地都是，忍不住笑。
“嗯，部队都是食堂，偶尔跟战友出去吃，自己做饭还是第一次。”余臻南有点窘迫，连忙把蒜皮收进垃圾桶，“以后我学，你喜欢吃什么，我都学做给你吃。”
柴酥的心像被轻轻撞了一下，抬头看他——灯光下，他的眼神很认真，没有丝毫敷衍，让她想起前几天他说要学做苏州菜时的样子。“不用特意学，我不挑的。”她小声说，脸颊却悄悄红了。
很快，两碗面条煮好了。柴酥在余臻南的碗里多放了个荷包蛋，还加了点她从家里带的笋干，是苏州的味道。余臻南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面条很软，笋干带着淡淡的咸香，比部队食堂的饭菜多了点不一样的味道——是家的味道，是柴酥的味道。
“好吃吗？”柴酥看着他，眼里满是期待。
“好吃，比我吃过的任何面都好吃。”余臻南点头，吃得很认真，连汤都喝了大半，“以后咱们每天都一起做饭，好不好？”
“好。”柴酥笑着点头，心里满是欢喜。她看着余臻南笨拙却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样租在老小区里，一起收拾屋子、一起煮面的日子，比任何轰轰烈烈的浪漫都更让她安心。
吃完面，余臻南主动洗碗，柴酥坐在阳台的小桌子旁，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背影。窗外的夜色很浓，老小区里偶尔传来邻居的说话声和小孩的笑声，很热闹，却不嘈杂。她拿出手机，给妈妈发了条消息：“妈，我跟臻南租了个小房子，贴了你寄的桂花墙纸，他还说要学做苏州菜呢。”
妈妈很快回复：“那就好，你们好好的，别太省，缺钱了跟妈妈说。那个孩子看着踏实，你跟着他，妈妈放心。”
柴酥看着消息，忍不住笑了，抬头时正好对上余臻南的目光——他洗完碗，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眼里满是温柔。
“在跟阿姨聊天？”他走过来，坐在她旁边，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跟阿姨说，等我退役手续办完，带你去香港见我妈，再去苏州看你家的茶馆，咱们还可以陪阿姨去拙政园逛一逛。”
柴酥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盛满了星星：“真的吗？你真的要带我去苏州？”她从小在苏州长大，家里开了家小茶馆，就在平江路边，每次跟余臻南说起茶馆里的桂花糕和评弹，他都听得很认真。
“当然是真的。”余臻南点头，把她的手攥得更紧，声音比平时更柔，“我答应你的事，肯定会做到。等退役手续办完，咱们先去香港，我妈早就想见你了，她说要请你吃香港的早茶。然后咱们去苏州，看看你家的茶馆，尝尝阿姨做的青团，再去平江路走一走，像你说的那样，看看春天的海棠花落在河面上的样子。”
柴酥靠在他的肩膀上，心里满是踏实。她知道，现在他们面临着家族的矛盾，手里的钱也不多，未来还有很多困难要面对，可只要余臻南在身边，只要他记得这些小小的承诺，她就什么都不怕。
夜色渐深，老小区里的灯光渐渐暗了，只有他们出租屋的灯还亮着，暖黄色的光透过窗户，映在楼下的凌霄花上，像裹了层温柔的糖。余臻南轻轻搂着柴酥，闻着她头发上的栀子花香，感受着她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重量，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烟火气”的意义——不是军营里的整齐划一，不是家族的荣耀光环，而是有一个人，陪你租在小小的出租屋里，一起贴墙纸，一起煮面，一起期待未来的每一天。
他掏出手机，给妈妈发了条微信：“妈，我提交退役申请了，虽然现在遇到点困难，但我会挺过去的。等手续办完，我带柴酥去香港看您，她是个很好的姑娘，您肯定会喜欢她。”
没过多久，妈妈回复：“儿子，妈妈相信你。钱不够跟妈妈说，别委屈了自己，也别委屈了姑娘。你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做自己喜欢的事，比什么都重要。”
余臻南看着消息，心里暖暖的。他低头看了看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柴酥，她已经有点困了，眼睛轻轻闭着，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他轻轻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轻声说：“柴酥，谢谢你。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窗外的风带着夏天的燥热，却吹不散屋里的温暖。余臻南知道，退役计划的推进不会一帆风顺，家族的矛盾还需要慢慢化解，未来的创业路也会有很多挑战，但只要柴酥在身边，只要他们一起，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余臻南就被窗外的蝉鸣声吵醒。他侧头看了看身边的柴酥，她还睡得很沉，睫毛在晨光里投下淡淡的阴影，像小扇子一样。昨晚两人挤在出租屋唯一的小床上，虽然空间局促，却睡得格外安稳——大概是身边有彼此的缘故，连老小区的嘈杂声都变成了安心的背景音。
他轻轻起身，没吵醒柴酥，悄悄走到厨房。昨天从超市买的菜还放在冰箱里，有青菜、鸡蛋，还有他特意让老板留的新鲜鲈鱼——前几天柴酥说过，妈妈做的松鼠鳜鱼是她最爱吃的苏州菜，他想学着做给她吃，让她少想家。
可看着案板上的鲈鱼，余臻南却犯了难。在部队里，他能熟练地拆解枪支、整理装备，可面对一条滑溜溜的鱼，却手足无措。他拿出手机，打开菜谱视频，跟着教程一步步来：先刮鱼鳞，再开膛，可鱼鳞总刮不干净，溅得满手都是；开膛时不小心划破了手，鲜血瞬间渗了出来，他只能慌忙找创可贴贴上，还怕吵醒柴酥，动作轻得像偷东西。
“你在干什么呢？”
柴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睡醒的软糯。余臻南回头，手忙脚乱地把受伤的手藏在身后，却还是被她抓了个正着。“没……没干什么，就是想给你做早餐。”他有点不好意思，耳尖微微泛红。
柴酥走到他身边，看到案板上满是鱼鳞的鲈鱼，还有他手上渗血的创可贴，瞬间就明白了。她拉过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拆开创可贴，用清水轻轻冲洗伤口，语气里带着点心疼：“你想做苏州菜怎么不跟我说？我可以教你啊，你看你，手都弄伤了。”
“我想给你个惊喜，让你尝尝家乡的味道。”余臻南看着她认真处理伤口的样子，心里像被温水浸过，“你上次说妈妈做的松鼠鳜鱼最好吃，我就想学着做，可惜……我连鱼鳞都刮不好。”
柴酥忍不住笑了，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没关系，慢慢来，我教你。其实松鼠鳜鱼做起来有点复杂，咱们今天先从简单的开始，做个清蒸鲈鱼，再炒个青菜，都是苏州家常菜，简单又好吃。”
她拉着余臻南站在案板前，手把手教他：“刮鱼鳞要顺着一个方向，从鱼尾往鱼头刮，这样才干净；开膛的时候，要小心避开内脏，不然鱼会有腥味……”她的声音很软，手指握着他的手，带着温热的温度，让余臻南的心都跟着软了下来。
在柴酥的指导下，余臻南终于处理好了鲈鱼。他按照柴酥说的，在鱼身上划几刀，放上姜片、葱段，淋上料酒，然后放进蒸锅。看着蒸锅冒起的热气，他忽然觉得，这种为了一个人笨拙学做菜的日子，比在军区里获得表彰还要让人满足——这是属于他们的烟火气，是踏实的幸福。
中午吃饭时，柴酥尝了一口清蒸鲈鱼，眼里满是惊喜：“好吃！比我想象中还好吃！臻南，你太有天赋了！”
“都是你教得好。”余臻南笑着说，给她夹了一块鱼肉，“以后我每天都学一道苏州菜，等你想家的时候，我就做给你吃。”
柴酥点点头，忽然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余臻南：“这是我的奖学金，里面有两万块钱，你先拿着用。你银行卡被冻结了，租房、吃饭都需要钱，别跟我客气。”
余臻南愣了一下，没接银行卡，反而把她的手推了回去：“不行，这是你的奖学金，你自己留着用，我怎么能花你的钱？我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我可以跟战友借点。”
“咱们之间还分什么你的我的？”柴酥有点急了，把银行卡塞进他手里，“我知道你不想花我的钱，可现在是特殊情况，咱们一起面对不好吗？等你退役手续办完，创业赚钱了，再还我不就行了？而且，这钱也不是白给你的，就当我投资你的创业项目了，以后公司盈利了，你得给我分红。”
看着她认真的样子，余臻南心里一阵暖流。他知道，柴酥是怕他为难，才找了“投资”这个借口。他握紧手里的银行卡，眼眶有点发热：“谢谢你，柴酥。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以后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我相信你。”柴酥笑着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过得简单却充实。余臻南白天去军区交接项目，晚上回来就跟着柴酥学做苏州菜；柴酥白天上课、写论文，晚上就帮他整理创业需要的法律文件，偶尔还会陪他去考察办公室选址。虽然手里的钱不多，却过得格外开心——有彼此的陪伴，再苦的日子也变得有滋有味。
一周后的一个晚上，余臻南正在厨房学做红烧肉，忽然听到敲门声。他以为是柴酥回来了，连忙擦了擦手去开门，却没想到门口站着的是他的父亲。
余父看着眼前的出租屋，墙面贴着桂花墙纸，桌上摆着刚做好的红烧肉，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他原本是想来骂儿子“不争气”，可看到这满是生活气息的场景，到了嘴边的话却咽了回去。
“爸，您怎么来了？”余臻南有点意外，连忙让他进来坐。
柴酥听到声音，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余父，礼貌地笑了笑：“叔叔您好，我是柴酥，您快坐，我去给您倒杯水。”
余父坐在沙发上，看着柴酥忙碌的身影，又看了看儿子手里还沾着酱油的围裙，忽然叹了口气：“你真的想好了？非要退役创业？”
“爸，我想好了。”余臻南在他对面坐下，语气很认真，“我不是一时冲动，是深思熟虑的决定。我想做医疗设备贸易，帮基层部队提供好的设备，这跟穿军装守护家国，本质上是一样的。而且，我想跟柴酥一起，过我们想要的生活。”
余父沉默了，看着桌上的红烧肉，忽然说：“这红烧肉，是你做的？”
“嗯，跟柴酥学的，她喜欢吃苏州菜，我就学着做。”余臻南点头。
余父没说话，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红烧肉，味道虽然不如家里的厨师做得好，却带着一股不一样的温度。他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也为了余母笨拙地学做过菜，那时候的日子虽然苦，却很开心。
“你银行卡的冻结，我已经解了。”余父放下筷子，语气软了下来，“创业不容易，要是遇到困难，别硬撑，给家里打电话。你爷爷那边，我会再跟他好好说说，他也不是不讲理，就是一时转不过弯。”
余臻南愣了一下，没想到父亲会突然松口。他眼眶一热，连忙点头：“谢谢您，爸！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行了，别煽情了。”余父摆了摆手，却忍不住笑了，“那个……柴酥是吧？谢谢你照顾我们家臻南，以后有空，跟臻南一起回家吃饭，让你阿姨给你做你喜欢的苏州菜。”
柴酥正好端着水过来，听到这话，笑着点头：“谢谢叔叔，有空我们一定去。”
余父坐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开了。临走前，他看了一眼余臻南，眼神里满是欣慰——他忽然觉得，儿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和担当，这样就够了。
送走余父，余臻南和柴酥相视一笑，眼里满是欢喜。“你看，我就说叔叔会理解你的。”柴酥笑着说，拉着他的手，“以后咱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嗯，会越来越好的。”余臻南点头，把她搂进怀里，在她额头印下一个温柔的吻。
厨房里的红烧肉还冒着热气，空气中弥漫着肉香和桂花墙纸的甜香，窗外的蝉鸣声依旧热闹，却变成了最动听的背景音。余臻南知道，退役计划的推进虽然有波折，但有柴酥的陪伴，有父亲的理解，未来的路一定会越来越顺。
长安的夏初，阳光正好，而他们的故事，也像这夏天的阳光一样，温暖而明亮，满是烟火气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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