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九殿下，陛下正在和丞相议事。”大太监来福毕恭毕敬朝赵韫佟行礼，“殿下不妨在偏殿等一等？”
“不必，去拿椅子来，这边热死了。”赵韫佟从宫女手中拿过团扇，自己扇了起来，“父皇不是已经好多了么，怎么殿里的火炉烧得这么足？”
来福擦了擦汗：“陛下大病未愈，难免畏寒，殿下多担待一些。”
被夺了团扇的宫女哆哆嗦嗦跪在地上，磕头：“公主殿下饶命。”
“动不动就饶命饶命，外人听了还以为我苛待你们。”赵韫佟把宫女扶起来，“去弄点冰块来，我降降温。”
才刚入春，这时候哪里能用冰块。
小宫女求助地看向来福，见后者不理人，欲哭无泪：“公主殿下，这时候冰窖才刚封住……”
“你只管去拿，问起来提本宫名字便是。”赵韫佟不耐。
宫女瑟瑟发抖地退下了，小太监拿来板凳，来福亲自把凳子放在赵韫佟身后，弯腰低头，笑得脸上的肉都在抖动：“殿下请。”
赵韫佟坐在殿前扇着扇子：“父皇怎么还没谈好？他们在聊什么事情呢？”
“这……奴才也不知道啊。”来福小心翼翼，“这几日左丞相好几次来宫里，上次还与谢将军正好面碰面，应当是有什么重要事务吧。”
“哪个左丞相？”赵韫佟问。
“自然是陈大人。陈大人是新贵，正得皇上信赖呢。”来福悄悄压低声音，“殿下莫怪，奴才守在门外，难免听到过一些杂言杂语。据说如今边疆又生事端，有卧底埋伏进入京城，如今只找出来两个，都服毒了。”
他说完，朝赵韫佟笑了笑，紧接着退回原位，抬声道：“九殿下可是板凳坐得不舒服？奴才这就去搬偏殿的竹椅——”
太承殿里的交谈声渐渐弱了下去，赵韫佟摆摆手：“不必麻烦了。”
前面离开的宫女提着冰块盒子跑过来，将散热的竹席铺在赵韫佟面前。
左丞相陈如年从殿内打开门，目光灼灼看向她：“九殿下。”
“陈大人。”赵韫佟微微点头示意。
“陛下让您进去。”陈如年从台阶上走下来，擦肩而过时眼含笑意。
赵韫佟道谢，绕过地上的竹席，抬腿进了门。
“父皇！”她径直跑上前，在靠近桌案时潦草行礼，抬眼笑着，“父皇身体怎么样了？”
“好多了，好多了。”皇上扶着龙椅的把手，掩面咳了两声，“可安过来，父皇有事和你说。”
赵韫佟从桌案旁边走上台阶，站在龙椅一侧，弯腰问：“很重要么？”
“当然重要了。”皇上又咳了一声，来福缓缓福身，端上去一壶温好的新茶，小步退出殿外。
如今皇上已过六旬，头发早就斑白，脸上的褶皱也越堆越多，一身玄色龙袍洗得发旧，和头发一起褪了色。
赵韫佟替他倒了杯茶，递进手心。
皇上看着她，眼里满是疼惜：“父皇不知道还剩多久，这江山眼看就要生乱，只可惜了朕的宝贝女儿，不知道何去何从。”
“父皇莫要乱说。”赵韫佟叹口气，“太医说了，您这身子已经转好了，再好生养几个月便能恢复。最近朝堂不安生，何必再说这种话来打击士气。”
皇上摇摇头：“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什么恢复，不过都是那些太医不想掉脑袋才说来糊弄人的鬼话罢了。”
赵韫佟跪下来。
皇上也不叫她起来，说：“明日便是春日宴，可安想好要选谁了么？”
“父皇明明知道，儿臣并不喜欢这些人。”赵韫佟低声说。
皇上拢着她肩：“你是公主，这些大臣家里的儿子还不是任你挑选？可安，选几个有身份有地位的吧，也不一定要当驸马，先带回府里养着……不然朕只要一想，朕哪一天一闭眼，可安就要跪在外面受老三和老五支配，朕就安心不下呐……”
赵韫佟藏住情绪：“三皇兄对儿臣不错，应当不会随意指婚……”
“你可知，蕃国邻邦早已对我们虎视眈眈，只待朕一去，便会攻打进来，抢掠城池。”皇上闭了闭眼，“谢若止曾与他们谈判，那蕃国皇帝竟指名道姓要你前去和亲。”
赵韫佟低头不语。
“朕哪里舍得，本来已经下旨让若止撤军，听到这事又让他重新打了上去……”
“唉，他们欺人太甚，我们一弱，他们便打，你作为公主，生来便应该是要享乐的，朕却不能让你安心挥霍。”皇上握紧拳头。
谢云阑不太听话。皇上本来的打算是换个公主送过去，没有公主就伪造一个，总之不能让可安出使。
谁知让谢云阑前去谈判，他谈着谈着掀了谈判桌，后来便打得水深火热，虽说攻下了四五座城池，却让城中局势和国库资源更加紧张，实在是不知好歹。
赵韫佟问他：“父皇，只要儿臣选了谁，父皇都会让他掌握大权么？”
“自然，朕宝贝女儿的夫婿，待遇自是好的，否则将来如何护得住你。”
“那若是，儿臣选了谢云阑呢？”
大殿里鸦雀无声，皇上拧眉：“这个不行。朕马上便要将他换掉，你若是真想要他，朕答应你留他半条命，可以待局势安定后再送与你做个侍从。”
赵韫佟：“为何父皇对他如此残忍？”
“可安，你难道在心疼他么？”皇上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压着声音说，“他不遵圣旨，多次违抗军令，如今手握重兵，待日后你皇兄登基，万一他趁局势不稳与外敌勾结——后果不堪设想！”
说着，他又唉声叹气：“朕倒也是欣赏他，少年将军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实属不易。可惜皇家子弟生来冷血，朕能留他一命已是破例，多的再不能决定了。”
赵韫佟心底升起些嘲讽。
作壁上观，冷眼看着三皇兄和五皇兄在朝堂上争斗，不管最后是谁赢，仍旧是赵家的天下。因此父皇并不着急制止，反而叫他们互相制衡，希望能拖到身子彻底垮掉的那一天。
谢云阑分明没有什么错，那蕃国当初谈判时大放厥词，说如若我国不交出所有攻下的城池，并且每年向他们进贡，就要三个月内踏平国土。
是谢云阑带头反抗，将蕃国打得节节败退，好不容易才签了和平协议，请求和亲。
可到了父皇口中，就变成了违抗军令，不遵圣旨。
她闭上眼，平复了心绪，抬头：“儿臣只是对那谢云阑有些好奇，并无他意。”
“好，好。”皇上扶她起来，“地上凉，坐下来吧。”
赵韫佟在龙椅下侧的软椅里坐好。
皇上又问了她点别的什么，听她答复，边听边咳嗽，最后笑道：“可安觉得，你三皇兄和五皇兄，朕更属意哪个？”
“三皇兄才疏学浅，易骄易躁，但皇后势力强大，若他即位，朝堂无忧。五皇兄才识过人，又有德妃母族相助，只是太过平易近人，没有帝位威望。”赵韫佟伸手摆弄一下裙摆，“若从感情上出发，父皇显然更喜欢五皇兄。”
皇上笑着点头，长叹一声：“可安，若你是男子便好了，朕这江山，日后托付于你，定能心安。”
赵韫佟已经听过许多次这样的话，照例跪下：“父皇……”
“罢了，罢了不说这些。”皇上摆摆手，喘气有些费力，缓了缓气息。
“你在公主府怎么样？朕看陈如年便不错，明日让他来朕身边坐坐，顺便和你招呼招呼。”
赵韫佟道谢。
踏出殿门，竹席上的冰块仍旧散发着凉意，赵韫佟浑身已经捂出了汗，让宫女抱着冰块和她回公主府。
冰块在怀里化了不少，一出宫就被随意扔掉，在角落里化成水，一点点渗透地底。
谢云阑的马车压过水痕，和其他许多大臣的车驾共同停在宫门前。
车厢里十分安静，孟时清耳边忽然吹来一阵热风，耳根泛着痒，一下子睁开眼。
谢云阑坐在他身侧，笑意盈盈地望着他：“怎么睡着了，昨夜又没睡好么？”
“没有，只是晚上吃多了，睡着有点晚。”孟时清打了个哈欠。
“待会儿进了宫，先去找你大哥。右相可能会与其他人聊天，不一定有空管你。”谢云阑不太放心，“若是有人搭讪，注意点言辞，分清党派，不要被三殿下的人拐走了。”
“放心吧哥哥，我还没有那么傻。”孟时清笑了笑，“你昨晚才嘱咐过一遍，这才几个时辰，就当我忘记了么。”
“只是担心你。”谢云阑看见他若无其事地起身，耳根却红了大半，不由伸出手背在泛红的地方轻轻触碰，“下午不要乱跑，宴席散后便到这里等我，清楚了么？”
“知道了。”孟时清没躲开他的动作，温凉的手背贴上微微发烫的脸颊，难免心猿意马。
谢云阑又看了他一会儿，直到外面有人询问起来，才将他抱下马车。
是陈如年在和范六童搭话，见他下车，正要寒暄几句，一眼便看到谢云阑怀里的人，神情一愣，想好的开场白就这样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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