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荷叶推门进来,轻轻蹲在女人身边,“将军回来了。”
女人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念念叨叨,闻言,念经声停下,她睁开眼,略有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低声喃喃:“回来了?”
房间里过于安静,屏风前除了一尊佛像,就只剩蒲团上的将军夫人,荷叶不太敢大声说话,因此将声音压得更低:“要让他来见您吗?”
夫人缓缓叹口气:“来吧,让他来。现在这世道,见一面少一面了……”
荷叶听出她语气里的悲苦,低下头告退了,出门拐过长廊,敲响了书房的门。
范六童正在说话,被敲门声打断有点不高兴,但他不善言辞,看一眼谢云阑,朝门外喊:“谁啊?”
荷叶推开门,恭敬地俯身:“将军,夫人想见您。”
谢云阑嗯一声:“什么时候?”
“现在。”荷叶为难地看向范六童,“不过在此之前,奴婢还有几句话想对将军说。”
范六童在谢云阑的示意下低头出门。
前几天,谢云阑让他去查大理寺的案子,把他害得不惨,带着四五个暗卫潜进去,把宗本库翻了三个通宵,硬是一点有关宁王的字眼都没看到。
一个眼线打听回来,说大理寺还有个专管皇室宗亲的库房,只是把守的侍卫非常多,他们的人不一定能潜伏进去。
范六童以前在沙场,做的都是些杀人藏尸的事,再不济也是做饭砍柴,哪里做过这种精细事,这打听来消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本来早上就该给谢云阑汇报,结果将军一出宫就跑去右丞相府,先把那娇滴滴的五公子抢了回来,他也不好在将军抢人抢到一半的时候汇报事务,只好一口气拖着,等谢云阑回书房了才找到机会开口。
这才刚说没两句,又被荷叶打断,范六童烦躁地在树底下吐了口痰,找阳光下暖和的地方就地坐下,时刻注意着书房的动静。
身后草丛里忽然传来窸窣的响动,他刚转过身,就感觉到背后一阵凉风过去,迅速回头拔刀,直直拦在闯入之人面前。
嘶——有点眼熟。
“做什么的?”范六童沉声问道,“光天化日擅闯将军府,意欲何为!”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替五公子出府送信的二元。
二元看着自己脖颈前横着的刀,咽了口唾沫,极力冷静下来:“大人饶命,我乃孟家五公子的侍从,此番是去替公子办事……”
范六童盯他几秒,把刀放下了:“办事?办什么事要鬼鬼祟祟地到处跑!”
二元重重松了口气,惊觉自己背上已经被冷汗渗透了衣衫:“五公子让我去替他买点吃的,他从早上醒来到现在,就只吃了点酥饼,现在饿得不行。大人您开开恩,放我过去吧,待会儿公子饿极了只怕还要怪罪我。”
范六童回想一下孟时清孱弱的样子,确实像是一顿饭不吃就会被饿死的人。他往后退一步:“饿了不会和我来说么,要是让将军发现我侍候不周,到时候还得我来担责。行了,你回房去,我到厨房弄点吃的过来。”
二元迟疑一瞬,在他警惕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好好好,多谢大人开恩。”
范六童摸一下鼻尖:“以后都在一起住,你也别一口一个大人的,听着别扭。叫我范六童就行——将军府里规矩不多,都是些边疆来的粗人,你们斯斯文文的容易让人欺负。”
二元笑起来,没有了刚才贪生怕死的样子:“多谢啊。”
见他果真原路返回,范六童心里奇怪,那轮椅上的五公子看着倒是贵气,怎么身边跟的人一个比一个奇怪,从个矮一点的话痨到现在这个变脸比切菜都快的读书人,没一个看着是能好好照顾人的。
他想不通,摇摇头,自顾自朝厨房去了。
将军府的饭菜不多,平日里都是要吃饭了再让人去烧柴,随时要吃什么就去做,范六童到厨房的时候,日子还没到中午,厨房里压根见不着人。
他看着满厨房的锅碗瓢盆,从地上捡起一个小点儿的,拿去菜板上和面。
“娘。”谢云阑站在房间门口,喊里面跪着的人。
夫人迟钝地转过头,像是没看见他一般,朝荷叶温声问道:“将军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
荷叶扑通一声跪下,对谢云阑说:“将军,夫人自从去年您离开就成这样了,奴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请了太医来瞧,都说这是心病,只开了养护心神的方子。夫人日日喝着,却总不见好转……”
谢云阑往母亲那里看去,破旧的蒲团,朴素的穿戴,还有,望向他时十分陌生的眼神。
“你——”
“你叫他什么?”谢云阑的话被夫人打断,“荷叶,你昏了头了,怎么管他也叫将军?”
荷叶不敢出声。
谢云阑缓和语气,放轻声音:“娘,是我,我是若止。”
夫人远远地望着他,上下打量,面色犹豫:“你究竟是谁?你和他长得好像……”
她站起身,步履匆匆地走到他身边,久违地摸了摸比自己还高的发顶,突然把他推开,却因为谢云阑站得太稳,自己反而往后绊了一跤。
谢云阑下意识去扶她,她却面露不虞,一把甩开他的手:“你不是他!荷叶,把我的剑拿来,我要好好审问他,做什么装神弄鬼扰人清静!”
那长剑,早已在当初谢云阑即将上战场时,送给他了。
剑法还是夫人手把手教给谢云阑的。
荷叶哭了,拉住她的衣摆:“夫人,这是大公子啊,您再好好看看他。”
夫人愣住了,不顾自己还没站稳,主动抓住谢云阑的肩膀:“你是,阑儿?”
她忍住泪水:“阑儿,你不是跟着你父亲去打仗了么?怎么现在才回来……”
谢云阑抱住她,替她顺背:“娘,父亲还没回来,他让我先来报信。”
荷叶诧异地看向他。
谢云阑的父亲早在几年前就去世了,和谢云阑当时的直属上司陈琮羽一起,被埋在了沙场的雪岭里。那时因为正在打仗的关键时刻,来不及去找他们的尸骨,等打走外敌,雪早已化了,谁也不知道尸骨去了哪里。
谢云阑示意荷叶不要出声,又低低安抚了几句,对母亲说:“等再过几天父亲就回来了,娘,您先吃饭,我还要工作要处理,得走了。”
夫人应了,眉眼间罕见地流露出笑容:“阑儿长大了,都有自己的事儿忙了。行,你去忙,我自己待着就成。”
从房间退出来,荷叶悄悄问他:“将军,您为什么不告诉夫人真相?您这样瞒着……只怕是也瞒不了多久。”
谢云阑面色冷淡:“就算告诉她,她也记不清,今天哭了明天又忘,到时候情绪激动再昏迷几个月,还得让人照顾。还不如先瞒着,这段时间先过好再说。”
荷叶欲言又止,半天才咬牙应下:“是,奴婢听将军的。”
谢云阑在书房里看奏折,皇上知道他如今要久留,怕他不清楚局势,特地叫人以分担事务的理由,送了一大堆没有批过的奏折过来,让他先帮着忙。
谢云阑半躺在椅子里看奏折,一边听桌边的人说话。
范六童终于把想要汇报的事讲完了,憋了许久的一口气松了下来,见他忙碌,真心高兴道:“将军,如今皇上重用您,可见皇上是多么明智的君主啊,这几年政事太平,文武和谐,咱们在疆场也能安心杀敌了。”
“政事太平?重用我?”谢云阑挑一下眉,从椅子里坐起身,嗤笑道,“六童啊,你还是专心管府里的事吧,朝堂上的事少操心。”
范六童哑然,不明白自己夸一下君主怎么还被嘲讽脑子不灵光。
谢云阑低声解释:“你看皇上现在是重用我,实际上呢,这些奏折,每一封,都可能成为日后刺向我的刀。”
范六童皱眉,立刻起身:“刀在哪?我把它扔了去。”
“……”谢云阑静静看着他在奏折堆里走了一圈,仔仔细细地翻找,把手里的奏本合上,“六童,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想尚云么,我知道。”范六童没找到什么尖的东西,把桌子边上的板凳拖出来重新坐下,“我脑子不好使,你就喜欢尚云那种懂眼色的人,能听懂你在说什么。”
他看着虚空:“你说我又听不懂人话,你把我留在城里干啥,让尚云跟着你,还能帮点忙什么的。”
谢云阑劝他:“别这么说,你好歹还能帮我打点掩护。”
范六童抬起头:“什么掩护?需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就这么继续傻下去就行。”谢云阑毫不客气地说,“别人看见你,就会觉得我将军府里没有一个聪明的,从而对我们放松警惕,我就能顺顺利利地查明案件返程打仗去。”
范六童听出他在嘲讽自己,又低下头,嘟囔:“就这么个军饷的案子有什么好查的,没饭吃的那一年不也熬过来了,现在还纠结这玩意儿做什么。”
谢云阑彻底放弃了,将奏折结结实实拍在他脑袋上,站起身:“走,去看看孟时清去。你去厨房把熬好的药端上。”
范六童点头,路过奏折堆时往里面踢了一脚。
这哪来有刀呢。
孟时清中午时吃了点面,据二元的消息,厨房里一个下人都没有,不知道范六童那大老粗的人从哪里变出来的吃食。
晚上又没饭吃了,孟时清照样让二元去厨房催了一圈,催了个寂寞。
二元回来时也有些怀疑人生——将军府的人都不用吃饭的么?
孟时清其实会做饭,只是在轮椅上不太方便,只好让三元下厨,弄了点炒豆角出来,一人一盘子在厨房门口偷偷摸摸地啃。
谢云阑在卧房没找到人,只好去院子里问洒扫的侍女。
侍女们你看我我看你,琢磨许久才勉强给出个回复。
好像是,往厨房那里去了?
[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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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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