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阑这才想起来,自从母亲开始礼佛后,厨房里的那些人就被他扔去后院做素斋了,前院的厨房基本就是个摆设,平时根本没人进出的。
他们自己要吃饭,随便煮碗面或者啃个馒头就好,但显然孟时清并不能这么随便地养。
他连忙往厨房跑去,范六童正在那里磨磨唧唧,谢云阑上去一巴掌拍他背上:“在这儿做什么呢?不是要你去端药么?”
“将军。”范六童冥思苦想,“我还是没想明白,你到底要查那军饷的案子干啥。”
谢云阑忽然感到无力,搭在他肩上:“罢了,就知道指望不上你。”
他大步走上前,没看见厨房里有人影,只闻到些许饭菜的香气。
从外面买了饭菜来吃?
还算知道自己照顾自己……
心里的石头落到一半,谢云阑看见了厨房门口的三个人影。
一共三个盘子,里面装得全是绿绿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还混着些黑色的残渣。
谢云阑快晕过去了。
他停在半步远的地方,沉默地看着几人。
孟时清还在小声吐槽三元这豆角炒得真糊,比以前在府里的都要糊。
二元眼睁睁看着谢将军就这样安安静静站在五公子身后,听他在前面毫不知情地说话。
他戳了戳孟时清的胳膊。
孟时清抬头看他,见他眼神不对,顺着目光回过头,和谢云阑大眼瞪小眼。
“……你怎么在这儿?”孟时清干巴巴蹦出来一句。
“这儿是将军府。”谢云阑说。
意思是他不管在哪儿出现都是理所应当的。
孟时清哦一声,看了看手里的豆角,又看了看他,迟疑地把盘子递给他:“那,请你吃?”
谢云阑闭了闭眼,抓住他轮椅的把手,把那盘子接过来顺手塞进范六童怀里:“大晚上就吃这个?”
那谁让你不给饭吃。
孟时清在心里吐槽,面上乖乖笑一下:“三元只会做这个。”
“那怎么不让二元做?”谢云阑扫了一眼在旁边噤声的两个侍从。
孟时清不太好意思地说:“我们三个里,只有三元一个人是进过厨房的。”
这话没说错,虽然孟时清会做饭,但他每次下厨都是下人们把锅碗瓢盆端出来摆好,几个人点火烧柴,几个人给他扇风,在人工湖边上嘻嘻哈哈地做饭。
做出来的东西自然不能随便给人吃,他的几个哥哥姐姐只要哄一哄他就可以品尝,那些下人们只能在旁边闻着香味,眼观鼻鼻观心,权当看不见他们。
孟时清想起那时随意蹦跳的自己,垂了眼,沉默下去。
谢云阑大概是无语了,没再说话,只推着他往外走,范六童在身后追上来,顺手把二元和三元拽上了。
孟时清懵懵地抬头看他:“你推我去哪?”
谢云阑叹口气:“带你出去吃饭。”
范六童在后面心凉得可怕,知道自己是少不了一顿罚了。
谢云阑就这样推着他出了府,几个侍从在后面默不作声地跟着。
范六童这几天充当暗卫充习惯了,和两人隔了好几步远,正好处于一个,有危险能及时上,没危险就当不存在的位置。
二元本来想跟紧上去,但无奈范六童一手一个,把他和三元抓得死死的,怎么也挣不开。
二元忍不住说:“范六童,你跟这么远做什么?万一五公子有事喊我们,我们听不见怎么办?”
范六童皱眉:“你们俩要跟就跟,关我什么事?”
三元悄悄扯了下自己的衣袖:“哥,你太用力了,能不能松点儿?”
范六童触电般松手,低头盯着自己刚刚抓他俩的位置,眉头皱得更紧了:“我刚刚一直抓着你们?”
“昂。”二元和三元异口同声地点头。
“那你们怎么不早说!”范六童凶巴巴地吼了一嗓子,往前跑了。
二元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和三元对视一眼,决定还是隔几步距离。
孟时清靠在轮椅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为实在太饿了,又找不到人,才让三元去炒了豆角来吃?
还是说,我不知道你也没吃饭,要早知道的话,我肯定去找你,软磨硬泡也要让你给我找吃的。
他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谢云阑倒是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因为他有事也不知道来求助自己而生气——虽然孟时清知道,自己现在的表现太明显了。
不就是不信任他么。
孟时清自知理亏,见他也不出声,在心里做好准备,抬手扯了扯谢云阑的袖子。
“做什么?”谢云阑低头看他,“你看看想吃什么,去酒楼还是路边随便吃点?”
孟时清想好的话没有出口就被他堵回来,默默低下头。
谢云阑想起什么:“也是,路边的东西你是不会看的。”
孟时清抬起头。
“谢……兄长。”孟时清差点叫他的大名,把舌头重新捋了一遍,“我们似乎,还没有熟到这个地步。”
“嗯?”
“你动不动就一副很了解我的模样,我会很不习惯。”孟时清望向别处,“路边摊这个事,也是二哥告诉你的么?”
出乎意料的,谢云阑说:“不是。”
“我自己查到的。怎么,我要接你进将军府,连提前查一下背景都不能么?”
谢云阑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弟弟,来这儿住了就把这儿当家,我能查到的都提前预习好了,有什么不舒服的直接说就行。”
他轻声说,“我知道你在京城里待惯了,有些人请你去家里做客,会说很多客套的话,恐怕丞相也教过你在外的礼仪,说什么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但是在我这儿,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我跟你没说过客套话,你也不是来我这儿做客的。院子里的人,我身边的人,只要你想,随便拿去用,没人敢说你一句不好。”
孟时清怔愣一下才点头,低低应了声好。
他忽然有些害怕,虽然这担心来得有些不合时宜——
谢云阑好像真的把他当弟弟了。
可他对他好,是因为自己乖巧,还是仅仅因为他是二哥的弟弟?
孟时清希望是后者。
这样他就可以不用再费尽心机藏着掖着,等未来哪一天就算撕破脸皮,也不会因为自己“性情大变”而引得谢云阑疏远。
酒楼里有长长的台阶,孟时清以前几乎不去包厢吃饭,一方面是因为包间都在楼上,而他如今的腿,要想上去,就必须来个人连轮椅把他抬起来。
二元说到底也只是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平日里抬两阶三阶还成,真让他把这十几级台阶全都抬一遍,他敢抬孟时清都不敢坐。
若是不让二元抬,其他人孟时清又看不惯,哪怕就是看得惯了,总不能上去抬一遍,下来再抬一遍,期间就让人在旁边候着?
孟时清不想那么麻烦别人。
但谢云阑刚刚才说完那番话,若是现在就拒绝,是否有点过于不近人情?
孟时清这边在心里几番挣扎,没想到忽然有失重感,他伸手紧紧抓住身边的东西,闭上眼,生怕自己摔下去。
谢云阑的声音从很近很近的耳畔响起。
“睁眼。”
孟时清听见他的声音就很安心,依言慢慢睁开,待视线清晰了,谢云阑语气带笑,问他:“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胆小?”
孟时清这才发现,他紧紧抓住的不是什么胳膊或柱子,还是谢云阑的脖颈……
又是谢云阑的脖颈。
今天第三次了。
他移开眼:“这里台阶高,你能抱动么?”
“在担心这个?”谢云阑挑眉,抱着他稳稳上了台阶,“就你这点儿分量,就算再来几个我也照样能稳稳当当的。”
孟时清心跳有些快。
他心想,可能是因为第一次有人不嫌他麻烦。
也或许是嫌弃了,但嘴上没说。
反正面子上确实是和乐融融的,孟时清忽然觉得这一趟出来也挺值的。
那轮椅也重,二元和三元从远处嗒嗒嗒跑过来,合力搬了半天,一人搬一段就距离,才上到一半就气喘吁吁的,还不小心堵住了其他人在楼梯上走路。
范六童看不下去,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单手拎起轮椅健步如飞,跑进了谢云阑刚刚走进的包厢。
一点都不带喘的。
孟时清在那点菜,二元和三元姗姗来迟,挤进门里,不知道该不该落座。
平时和孟时清吃饭时无所谓,想坐就坐,不想坐蹲着也行,可每次和主人家一起吃饭,二元和三元都得往后靠,站在孟时清身侧服侍,等人家都吃完了再各自去小厨房捡点剩菜。
他俩对视一眼,觉得还是站着比较保险,于是一人一侧站得笔直。
谢云阑在旁边泡好茶,端起茶壶要给孟时清倒,抬手就被二元挡住了去路。
“……”
他轻咳一声,二元浑然不觉,依旧板板正正地站着。
范六童都看不下去了,又过来把两人一把拉开,拖出来两个椅子,一人一个塞进去:“干啥呢站在那犯傻,将军瞪你们半天了没看见啊?”
二元无辜地看向谢将军,见他没有要怪罪的意思才低下头。
然后又猛地抬起来。
他看见了什么?
谢将军在给五公子倒茶!还细心地试温吹凉,确定不烫后才递过去……
二元想起京城里的那些传闻,心里一个激灵——沙场上的人嘛,平日里没有时间与女子相处,多多少少都有些特殊的癖好。据传,谢云阑仗着自己皮囊好看,帐子里收了不少人……
他赶紧去戳三元的胳膊,给他指桌子对面。
三元迷迷糊糊看过去,也跟着瞪大双眼。
倒茶这种事儿不是都有下人来做么,谢将军把五公子抱上抱下也就算了,连倒茶都要包揽……他看一眼二元,显然他俩想到一块儿去了。
三元在他手心里写:“可能,谢将军位高权重,怕有人在茶里下毒?”
二元觉得有点道理。
紧接着,谢云阑给自己也倒好茶,把茶壶径直扔给了范六童:“给那两个小孩也倒一杯。”
范六童应了声好。
二元沉默了,自我说服几秒,没用,干脆转过头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等菜的间隙,谢云阑问二元:“平时你们五公子吃饭睡觉都是谁来伺候?”
二元松口气,果然是他想多了:“回将军,平时就是我们两个跟着公子。”
谢云阑又问:“那他上下床也需要抱么,还有洗浴,都有些什么习惯?”这些东西从外面打探不来。
二元安静一秒,想起早上在马车里时,五公子特地给自己的吩咐:“是的,我们公子自从有了腿疾,做什么都要人帮忙,特别是洗浴时——”
他想多补充几句,被谢云阑打断了:“六童,你去外面看菜。”
范六童哎一声,推开门出去了。
“你继续。”
二元在三元从惊讶到木然的目光注视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公子洗浴时要我们两个随身跟在边上,为他擦身宽衣,洗浴前,浴桶里要放花瓣和鲜奶,洗到一半还要换一遍水,等洗完了抱他出来,要换新的里衣,直接抱他去榻上,擦干头发——”
又被打断了。
孟时清已经尴尬地趴在桌上,把脸埋进胳膊里,此时正剧烈地咳嗽着。
谢云阑扶他坐直,一边替他顺气,一边朝二元说:“继续。”
他神色淡然,看不出什么表情。
孟时清盯着二元,眼神示意他别再说了。
二元硬着头皮补充:“公子每天上下榻也要我们抱着,前面一个后面一个,就像抬棺……”
“够了!”孟时清往后一靠,整个人几乎是瘫在椅子上,“差不多得了。”
二元吓得一哆嗦。
谢云阑眼里藏不住笑,闷闷地出了几声,被孟时清瞪一眼。
明知道是编的,还听得那么细致……
孟时清有些心累,他本以为这人是那种古板,听了二哥的遗嘱,不得不把他带在身边,如今看来,他竟也挺乐在其中的。
气氛松弛下来,二元不明所以地坐回去。
一顿饭吃得飞快,范六童留下来结账,孟时清自觉地抬手搂住谢云阑,等他把自己抱起来。
一点也不怕被嫌麻烦,就当是吃饭前这人笑话自己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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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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