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
贺璐齐诧异地眨眼，原本要退开的打算就这样被抛弃，他迟疑几秒，释然笑道：“我还以为你没看出来。”
孟时清靠回椅背上，和他隔开距离：“本来是没看出来，刚才突发奇想，只是试探。没想到你……”
贺璐齐察觉到他的抗拒，没有再往前，在他疑惑的目光中问：“你能接受这种关系么？”
“我还没想过这些。”孟时清淡淡说道，“毕竟腿疾未愈，说什么怕都太早。”
“不会。只是确定心意，与外物无关。”贺璐齐试探着问，“若是你确实在意这些……那我问你，若是你从未有过腿疾，便不会拒绝这段感情么？”
孟时清偏开头：“抱歉，我已心有所属。”
“是谁？”贺璐齐问出口才察觉不妥，又不想住口，“你待九公主如友，其他女子又不曾近过你身，为何会有心悦之人？”
“不是女子。”孟时清轻声说，“我心悦他久矣，可惜算不上正缘。”
“算不上正缘，他拒绝你了？”贺璐齐想说，既然已经被拒，不如考虑考虑我。
但他看见孟时清失落的神色，又说不出口，半晌只出来一句：“陌上人如玉，他既不重视你的感情，拒绝也是好事，至少可以早日另寻良缘。”
“这玉你还要送么？”孟时清笑了笑，“我可能要辜负你的好意。”
“本就是朋友之间转赠，何来辜负一说。”贺璐齐摆摆手。
孟时清捏着锦盒，笑道：“多谢。”
宫门前有侍卫把手，一辆马车停下，侍女搬来台阶，垫在里面出来之人的脚下。
赵韫佟看向陈如年：“谢过大人好意，我先下去了。”
刚要抬脚，袖子被拉住，她抬头看向陈如年，对方似乎也因为这个举动微微出神，很快便松了手：“抱歉，我顺手了。”
“无事。”赵韫佟理了下袖子，“既然是相互有意，亲昵一些也是应当。陈大人该习惯习惯。”
“也是。”陈如年笑了笑，“殿下要先去贵妃宫中，还是和我一同去太承殿？”
“还是错开为好。”赵韫佟下了马车，领着贴身侍女进宫，陈如年看着她的背影，待看不见人了才笑了出来，喃喃道：“这九殿下，还真有意思。”
万鹤宫。
赵韫佟刚刚踏进殿门，就看见何贵妃从里面走出来，两人遥遥相望，谁都没有动。
她身后的侍女也不敢擅自行礼，低着头装聋作哑。
最终是何贵妃先低了头，叫她：“可安，过来说说话。”
“母妃。”赵韫佟弯腰行礼，身后的侍女如释重负，大殿里的氛围一下子有了活气。
赵韫佟走上前：“母妃要去做什么？”
“不过是随便走走。”何贵妃一口气出不来，端着架子问，“你呢？你来做什么。”
“儿臣来看看十弟。”赵韫佟也不看她，“顺便来说点事情。”
“文文睡着了。”何贵妃在宫女的搀扶下，坐到榻榻米上，悠闲地翘起腿，“你要说何事？”
“儿臣找到‘心悦之人’了。”赵韫佟说，“等朝堂风波一过，他便会来公主府提亲，母妃不必再为此发愁了。”
“你说的这人……应当不是谢云阑吧？”何贵妃眯起眼，“我知道你曾经喜欢过他。”
她在皇上身边，自然知道的事情也要多一些，谢云阑大势已去，这种时候自然不能选他。
赵韫佟笑了笑：“是润呈，虽不比若止权势，却是待我真心实意的。”
何贵妃蹙眉：“陈家那个小儿子？他不是皇后的人么……”
看见赵韫佟眼底平静，她气道：“好啊你，赵可安，你如今是当真不想要你这个弟弟了么？我费劲力气才生下他，就是为了在最后争个渔翁之利，你竟敢投靠皇后！”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赵韫佟随意笑道，“什么渔翁之利，母妃，你得不到的，十弟年纪太小，待他长大又是一番腥风血雨。我如今只求活得安稳自在，润呈待我好，他肯定能护我周全，待朝堂平息，五哥即位，我还是公主。”
若是三皇子即位，那人重情重义，定不会杀害赵韫佟。
何贵妃自以为把她的盘算摸得清清楚楚，咬牙：“那你把我和你弟弟置于何地？”
“母妃，只要您按兵不动，自然不会有人还您。”赵韫佟轻声说。
“你懂什么？”何贵妃把怀里的扇子重重摔在地上，“只要皇后和德妃还在一日，我们就不得安稳。你还是阅历太浅，根本不知道那两个女人的真实面目，真当她们和你亲娘一样会对你好！”
赵韫佟嗤笑一声：“那便罢了，反正我只是来说一声。弟弟我也不看了，您自己留着吧。”
何贵妃大怒，指着她：“你给我走一个试试！赵韫佟，你现在若是出了这万鹤宫的大门，往后你便不要再叫我母妃！”
赵韫佟脚步一顿。
“你真当那陈家小儿是对你好，还不是看重何家的背景权势。”何贵妃缓和语气，“你若是离了何家，在这宫中便再无人撑腰，你父皇总不能一辈子惯着你，最多再过几年，你便还是孤身一人。”
“这些用不着您操心。放心，我会混得好的。”赵韫佟头也不回地出了殿门。
何贵妃浑身颤抖，看着她一点点走远，一巴掌拍在榻榻米上，软垫掉落在地，没有人敢去捡。
从外面回到将军府，孟时清觉得有些冷清，想去书房找谢云阑，才想起来中午两人差点吵一架。
他在走廊里待了半天，才问身后的侍女：“谢将军在书房么？”
那侍女摇摇头：“将军出门了。”
哦对，谢云阑中午说过，他到晚上也不一定能回来。
孟时清道一声谢，回了房间。
天色渐黑，他在桌前画完一幅画，心满意足提笔落款。
看到画卷侧边的锦盒，他拿起来触碰，抽了张新的宣纸，在上面画了四个和冰玉一比一的轮廓。
这玉，不雕刻时太过锋利，不适合赏玩，但若是雕刻的线条过于繁复琐杂，又容易眼花缭乱。
他细细构思着可以绘制的图案，刚要在纸上动笔，身后的门被打开，凉风从门外吹进来，将门外之人的气息卷到他身边。
“可以进来么？”谢云阑出声询问。
“你进。”孟时清将构思中的图像画出来，一笔一划极其认真。
谢云阑凑近来看：“这是什么？”
“绪则送我一块玉，我想在上面刻点东西。”孟时清说着，放下笔，将锦盒打开，“你看，这玉成色极美，是块好料。”
“是贺绪则送的，还是赵知远送的？”谢云阑看他，“你也不知道。”
孟时清笑了笑：“哥哥，你中午那话我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于是向绪则请教了一下。”
“嗯，然后呢？”
“你是怎么看出来，他喜欢我的？”孟时清问他。
“怎么，你想确认一下自己对他的情感？”谢云阑看着那块玉，“恕我无能为力。”
“你有心悦之人么？”孟时清现在大胆了许多，他之前一直碍于不确定谢云阑的态度，不敢提起相关的话题，中午确定了这人对自己无意，反而没那么多顾忌了。
“好奇这个？”谢云阑站在床沿，“你先说你有没有。”
“我想听你的。”孟时清叫他，“哥哥，你经历比我丰富那么多，让我学一学说法也不过分吧。”
“这能有什么说法……”谢云阑看见他有意放软的眼神，无奈妥协，“行吧，我先说。我有心悦之人。”
孟时清有些意外。
他低声问：“可是我也没见你出去约会啊？”
在谢云阑下一句话出口之前，他又反应过来：“哦对，是不是你在边疆认识的？”
谢云阑好笑地看着他：“算是吧。”
尽管已经知道这个答案，孟时清心里还是有点钝痛，微微出神，许久才哦一声。
“你呢？你有没有？”谢云阑问。
“我……应该有吧。”他勉强笑着答。
谢云阑心里紧了紧，面上不动声色：“你喜欢谁？”
“你觉得我喜欢谁？”孟时清抬起眼，“你能看出来么？”
他的表情和平常开玩笑没什么区别。
谢云阑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其实你表现得挺明显的。”
孟时清一愣，追问道：“什么表现？”
“你有没有发现，你不太会拒绝别人？”谢云阑轻声说，“或者，可能你只对喜欢的人这样，只是我没见过这个其他时候。”
孟时清搓了搓指腹：“是么。”
“特别明显，很……容易让人误会。”谢云阑笑着，藏住眼底的自嘲，“我会觉得你很容易接近。”
确实也是这样。
只要随便找个借口，就能让孟时清待在自己身边，住在将军府，天天见面。
可这人太警惕了，哪怕已经非常放松，还是在面对外界时本能地疏离、退让。
除了醉酒那一次，谢云阑再没看到过他完全放松下来、依靠别人的样子。
甚至就算是醉酒，孟时清也是警惕的，对外界的动静非常敏感，会抓着他的袖子，会因为别人要离开的动作而难过。
谢云阑特别想让他在自己面前完全放松下来，不需要用笑容装饰负面情绪，不会哪怕生气委屈了也憋在心里。
也想看他满心满眼都只有自己的模样。
谢云阑闭了闭眼，又想起在宫宴上时，孟时清和贺绪则毫不避让的接触。
一点都不会拒绝。
“你喜欢他，是不是？”他压抑着心底疯长的情绪，可眼底却怎么也显不出温和——还好夜色弥漫，除了谢云阑没有人再知道他心底的欲念，他语气平静，“醒宜，贺绪则今天借着给你送礼，表白了是不是？”
孟时清听见他尾音微颤，却只当和中午一样，也是错觉。
他笑了笑：“在你看来，我不会拒绝他么？”
谢云阑蹙眉：“难道不是？”
“呵。”孟时清笑了，将锦盒收好，装作不经意地发问，“我拒绝过你么？”
谢云阑没有说话。
他心想，拒绝得还不够多么？
房间里安静得几乎窒息，孟时清等了很久也没等到答话，终于忍不住问出口：“谢云阑，对于你来说，我到底是什么人？”
谢云阑看着他。
“是弟弟么？还是，你当年愧疚在心，这么久以来都是在弥补？”他声音很平静，脸色却是冷的，一点笑也没有，“你知道么？我不需要弥补。不需要同情，你那些施舍出来的感情我半点都不想要。”
谢云阑低低地说：“我没有同情你。”
“那你为何要对我好？”孟时清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你一点都不知分寸，什么玩笑什么照顾都不过是些幌子，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啊，谢云阑？你知道我很反感这种接触么？”
谢云阑说不出话来。
反感。
原来孟时清早就反感他的行为了。
可能是因为教养，也可能是把他当亲人，把他当哥哥，孟时清没有说出来，每次都只是在躲，在抗拒，在维持表面的祥和。
他却一点都感受不到，还在不断地往临界线上相逼。
谢云阑想起以往每一次故意的暧昧，孟时清从来都是不喜欢的，只是碍于情面，一次比一次的底线更低。
现在终于触了底。
原来一切都是他一个人的自作主张。
谢云阑突然很讨厌自己。
他是早就沉沦了不错，可孟时清没有，孟时清是正常的，是他一次又一次故意试探，只因一句心跳太快就当那是心动。
他以为孟时清只是缺乏引导。
现在看来，他所谓的引导过于冒犯，借着略微年长的身份，让孟时清感到不适。
他沉默许久，哑声说：“抱歉，是我的错。”
“现在道歉有什么用。”孟时清看向他，忽然又笑，“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是。”
孟时清抬手拉住他衣领，指尖从领口滑到衣襟，强迫他弯腰俯身，而后仰头强吻在他唇上。
吻得毫无章法，在唇瓣上贴着，呼吸乱作一团。
他动作强势，除了第一下，慢慢没了力道，亲了几下，情绪终于决堤，语气中不自觉带了哭腔：“现在这样你满意了没有！让你调戏我，让你不知分寸，谢云阑，我喜欢上你了我怎么办啊——”
谢云阑被他突然的动作惊了一瞬，几乎忘了反应，听见这些话，呼吸越发沉重，嘴唇已经被磨得很湿，他张口咬了上去，力道不重，舌尖撬进齿关，紧紧搂住孟时清的腰。
孟时清忍不住轻哼出声，又想要躲，几乎仰头贴在椅背的扶手上，急促地起伏。
氧气越来越稀薄，他呼吸不上来，原本抓着衣襟的手往外推去，却被抵住无法动弹。
在他濒临窒息的瞬间，谢云阑微微侧开头，看着他微张的唇瓣，低声问：“你刚才说什么？你喜欢我？”
孟时清好不容易喘上气，刚要出声又被吻住，声音被吞没在唇齿之间，只剩下些许急促的呜咽。
……
谢云阑终于大发慈悲，收了架势，指腹抹过他的眼尾，带出一片微红。
孟时清被他锁在怀里，好半天才顺过气来，身上没有半分多余的力气，抬起头问：“你不是有喜欢的人了么，做什么亲我……”
“你先主动的。”谢云阑这时候懂了推卸责任，“我只是帮你做你想做的事。”
孟时清瞪着他：“那你喜欢的那个——”
谢云阑笑了一声。
“这么在乎他？”
孟时清感觉奇怪：“我不该在乎她么？你脚踏两只船还不允许我说了。”
“我喜欢你啊。”谢云阑轻飘飘地说，“我特别特别喜欢你，从见你第一面就看上你了。”
孟时清蹙眉，只当他又在开玩笑：“我那时候才十几岁……”
“你现在不也是十几岁。”谢云阑心满意足地揽着他的腰，感觉到怀里人呼吸又乱了一些，低头笑，“这里怕痒？”
孟时清偏开头，故作镇定：“不是。”
谢云阑指尖微曲，轻轻挠了一下。
他蜷缩起来，抓住谢云阑的手腕：“你别乱碰。”
“你若是早点说，我便不用担惊受怕这么久了。”谢云阑叹息一声，看着他，“我当真以为是自己判断错了。”
“什么判断？”孟时清回望他。
两人的心跳贴在一起，此起彼伏，是一串时而同频时而错位的音符。
“我早就觉得你该喜欢我。”
谢云阑用目光描摹他的眉眼，轻笑着说：“这么紧张，稍微逗一下就红，不是喜欢是什么。”
“那你为何不明说？”孟时清别开眼，“我以为你逗我是因为好玩。”
“你好可爱。”谢云阑勾一下他下巴，“醒宜，看着我，别看其他地方。”
孟时清不太自在地看向他，耳根发烫。
“若是我当初直接说我喜欢你，你会跑的吧？”谢云阑眼神微暗，“躲着我走，不肯见我，万一再有旁人教唆，让你因情绪站到我的对立面……醒宜，我不想在你和其他什么事情之间做出抉择。”
孟时清低声反驳：“我不会情绪用事。就算你一见面就表白，我们最终还是会站在一起的。”
“那太慢了，我等不及。”他说，“我就是不想看你和别人来往，哪怕是最简单的交友。”
孟时清困惑：“为什么？”
谢云阑专注地看着他：“你想象一下，若是我用对你的态度对待别人，你会开心么？”
安静两秒，孟时清摇摇头，略微茫然：“有点……难受？”
“我也是。”谢云阑压低声音，俯身在他耳边，“醒宜，你应该要知道，喜欢一个人从来都不是什么正向的情感，相反，它是负面的。喜欢就会想要拥有，拥有就会想要试图占有，人心总是贪欲在上，没有人可以满足的。”
“那你呢？”孟时清目光清透，“你也是这样么？”
“不止我。”谢云阑低头笑了，“你也会这样。”
孟时清似懂非懂，回抱住他，闷声问：“那怎么办？我可以不喜欢你么？”
“你可以么？”谢云阑望着他，轻声说，“你都亲过我了，就要对我负责。”
孟时清心脏跳得很快，又快又重，玩笑似的埋头在他肩颈上：“我做不到。”
谢云阑顺着他的背，安抚地亲在他耳垂：“我们现在算什么？开始谈恋爱了么？”
孟时清脸颊很烫：“你别亲那里。”
谢云阑顿了一下，顺从地退开一点，拍一下他的背：“嗯？回答我。”
“……嗯。”孟时清声音很低，闷闷的，“在谈恋爱。”
谢云阑低头看他：“那我们先约法三章。”
孟时清懵懵地抬起头，差点又和他亲上，连忙侧过头：“什么三章？你谈恋爱第一件事是约法三章？！”
“不然呢？”谢云阑笑，“现在不立好规矩，等碰到事了你再逃避么？”
孟时清不回答，又被轻轻勾着下巴，和谢云阑对视上。
“第一，若是我们之间有任何误会，直接来问我。”
“包括我哪里做得惹你不高兴，或者你有任何地方不舒服，都要直接告诉我，不能自顾自躲藏起来让我找来找去的猜。”
“第二，有任何的情绪，不管是正面也好负面也罢，都可以尝试和我倾诉。”
“不许一个人憋着，”谢云阑看着他的眼睛，“听到没有？”
孟时清低低嗯一声。
“第三，在任何时候，必须相信我。”
“有的时候我可能无法与你解释原因，但是我永远也不可能背叛你，所以我希望你不会因为别人的几句话，或者我的一些举动，就断章取义，不相信我，甚至远离我。”
孟时清忍不住开口：“我不会那样做。”
“万一呢，先说一声总归有备无患。”谢云阑笑着问，“都记住了？”
“嗯。”孟时清低下头，“记住了。”
谢云阑问：“还有没有哪里有疑问的？”
孟时清摇摇头，看见他被自己扯得凌乱不堪的衣裳，有点愧疚，抬头说：“你过来点。”
谢云阑凑近他：“怎么？”
他双手抱住谢云阑的脖颈，低声道：“再亲一会儿……”
正式表白！开始第二卷~
（这一章好长啊[抱抱]快夸我）
（正好8月8号8点！好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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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心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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