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云楼半跪在地，拱手低头。
谢云阑从书桌上的文件里抬头：“说。”
“早上孟公子出门前，让属下扣留了一个人。”云楼语速平稳，“那人假冒将军府侍卫，接近四个箱子，云抽下午一直在审问对方，但他应该受过专业训练，不肯招供。前面云抽提起您，他便立即咬舌自尽了。”
“身上可有信物？”
“没有。”
谢云阑随意笑道：“无所谓，我已经知道是谁派来的了。”
“……皇后么？”云楼小心问道，“您才烧过锦衣卫那边，似乎惊动了皇后。”
“不是，是顾家。”谢云阑一顿，“准确来说，应该是德妃的人。”
他说完又抬眼：“云楼，你最近话变多了。”
“属下……”云楼哑然，眼神黯淡下来，“属下逾矩。”
“自己去领罚。顺便一说，你有空了去孟时清帮我说几句话。”谢云阑说，“不要告诉他是我让你说的，就替我卖卖惨，也不要太夸张。”
云楼领命退下。
早上下朝后，文泽跟着赵知远回了五皇子府。
文泽一路无言，感觉说什么都不太好。
五殿下交给他的任务，应该算是完成了？
三殿下也确实被罚，罚得轻重暂且不说，至少说明皇上不会在大事上明目张胆的偏心。
只要不偏心，五殿下就还是有机会的。
其实小时候皇上的偏心并没有如此严重。
三殿下和五殿下同龄，儿时也曾玩闹，向来都是三殿下来找五殿下，把小小年纪就高冷的五殿下拉到皇宫里四处瞎玩。
那时候他们非常要好，并不知道未来会面对怎样对立的境地。
文泽就是那时入宫的。
文泽全名顾文泽，是德妃娘家一脉的孩子，和五殿下还能扯上几分血缘。
文泽入了宫，成了五殿下的伴读，每日的任务就是把五殿下从三殿下手里带出来，好好读书。
德妃娘娘说，只有读书才能拓宽眼界，于是叫五殿下两岁半时就开始读三字经，待认字认全了，便开始正式学习四书五经。
文泽跟在旁边，每日听着五殿下念叨，一会儿说这个不会，一会儿那个抄写抄不完了，要文泽代劳。
文泽当然不会拒绝，在他看来，能帮到五殿下是他的荣幸。
以至于到现在，他左手写出来的字迹仍旧和五殿下有七分相似。
他有时会想，自己那时要是没听德妃娘娘的话，让五殿下和三殿下混在一起会怎样。
那朝堂大概就有两个废物皇子了。
但他们的情谊肯定很深厚，五殿下不必再为性命担忧。
可事情已经发生，不可从头再来。
文泽只能看着兄弟两人走上截然相反的道路，往日亲情再也不见，只剩下如今的勾心斗角斟酌陷害。
……原本都是很好的两个人。
如今，三殿下想要夺权，争在皇上病危前成为太子，五殿下不想让三殿下得逞，但他见惯了父皇偏心，只能寄希望于不要立太子。
文泽心想，三殿下登基，五殿下定然是活不了的。
那五殿下登基呢？
只怕也是如此。
不可能再有转机。
除非……这个皇帝，换一个人来做。
可是还有谁？
七皇子没主见，和他似的，不堪大用，十皇子先不提。
再没有别人了。
文泽有些心累。
他侧头看了看趴在书桌前补觉的五殿下，叹了口气。
“咳——咳！”赵中旭扶着床沿，喝下皇后手里的汤药，咬牙切齿道，“皇后，你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竟敢对自己的亲兄弟下手了！”
“子承父业，有何不可。”皇后不惯着他，将碗一摔，“皇上，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瓷碗在厚厚的地毯上滚了几圈。
“你让朕如何安心！天下将来便要交到这样一个人手里……”赵中旭闭了闭眼，“还不如叫阿云来当。”
“皇上这是后悔了？当初苦苦求着我帮你，如今又想要推卸责任……呵。”皇后冷眼看他，“那火是你放的吧。”
皇上勉力撑着坐起来：“什么火？”
那药的效果太强，他如今已经恢复了一些气力，只是浑身经脉疼痛。
皇后嗤笑：“锦衣卫的火，除了你，当今世上还有哪个知道那里藏着什么，又有谁敢随意动手？你以为我看不懂么？”
如今朝堂能稳定，全靠陈家撑着，皇上早已空虚，又怎么敢反驳她。
皇上半天没说出来话，皇后看得了无生趣，抬脚便走，临走前又回头：“你罚了尧儿的俸禄，还让他抄经，这让他以后在朝臣面前有何威信？”
“若是不罚，他只会更加猖狂。”皇上终于喘上气来，“尧儿还没有完全被带偏，只要合理惩戒，会走回正路的。”
皇后失望地看着他，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正好与九公主擦肩而过。
赵韫佟温温柔柔行礼：“母后。”
“嗯，进去吧。”皇后顿了一下，语气柔和下来，“可安与润呈的婚事商讨得如何了？”
赵韫佟露出一丝羞涩：“润呈说再过些日子便来提亲。”
“要抓紧了，怎么说也是件喜事，正好给皇上冲冲喜。”皇后说完，径直绕过她，出了殿门。
赵韫佟看向父皇，抬脚走过去。
瓷碗就在地上，她捡起来放在桌角，在床前跪下：“儿臣——”
“免礼免礼。”皇上将她扶起来，“快坐。”
他又咳嗽起来，赵韫佟帮他顺背。
赵中旭十分疲累，像是随口问道：“可安，你愿意做皇帝么？”
赵韫佟动作一滞，便要跪下，赵中旭拉住她，深深叹息：“你那几个哥哥没一个有用的，可安，你若是个男人该有多好……”
窗外有风吹过，吹得窗户沙沙作响。
瓷碗不经意掉在地上，磕到桌腿，碎成了几瓣。
清脆的响声惊醒了床榻上的人。
狭小的空间里充满酒气，桌边的女子怀里抱着琵琶，手肘还停留在方才瓷碗放置的地方。
榻上的男人不耐烦地翻过身来，骂了句脏话。
琵琶女浑身发抖，把乐器放下，低头去捡地上的碎片，声音很低：“对不起，对不起陆公子……”
她手指被瓷片划破，不顾滴出来的血珠，血水混着茶汤溅在碎片上。
陆赋年拿起床头的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再倒两下，没酒了。
“喂，头抬起来。”他在女子肩头踹一下。
她不敢躲，眼里还闪着泪花，慌忙抹掉，抬头看向陆赋年：“我不是故意弄碎它的。”
陆赋年打量她一会儿，爬起来抓住她衣领，声音含混：“前面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好看呢？”
酒气扑面而来，女子实在受不了，颤声提醒：“陆公子，我只是个卖艺的，您别为难我……”
肩膀被扶住，陆赋年一点点拉下她的衣襟，指腹滑过动脉，另一只手在衣摆下摸索：“别跑啊。”
女子想起前几天，因为反抗被拉出去处死的姐姐，便当真不动了，僵硬地看着他慢慢俯身压来，趁他没注意，将手里的瓷片径直戳上了他的脖颈。
血冒出来，陆赋年一下子把她推倒在地，却被混乱的衣带扯住手脚，一块儿栽在地上。
女子惊叫一声，紧紧抓住瓷片，胡乱挥舞，被摁住手腕倒扣在地上。
她不肯屈服，一脚踢在陆赋年小腹，膝盖却被掰过去，她哭了，一边求陆公子放过她，一边伸手捏住琵琶根部，用尽全力砸在陆赋年身上。
琵琶是上等的木材所做，自然砸不坏，陆赋年生生受了这一下，被激起怒火，夺过琵琶狠狠抽在她身上。
女子刚开始还挣扎，被琵琶砸在头上，血从耳朵鼻子里涌出来，便睁不开眼睛了，几下就没了生息。
陆赋年衣衫凌乱，跪在她腿边，见她不动了，扔掉手里的琵琶，伸手去剥她衣裳。
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他不管不顾伸手去碰，手肘压到女子脖颈，一口鲜血喷出，浇了他满头满脸。
陆赋年狼狈起身，从地上随手拿了衣裳来擦脸，连着呸了好几声，骂不清楚话。
等眼睛擦干净了，才发现那女子身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大概是刚才摔下来的时候磕碰到哪里。
已经没气了。
陆赋年忽然酒醒，伸手去探女子的脉搏，满脸惊惶。
锦衣卫来办案，这事儿闹得挺大的，陆赋年抹着脸，看这些人来来往往出入房间，坐在房间外的台阶上。
伸手摸向腰间，才想起来酒壶落在床头了。
陈琮羽走上二楼，蹲在他面前，用薄刃拍他的脸颊。
“陆赋年？”陈琮羽见他睁眼，朝身后比了个手势，“带走。”
“你敢抓我？”陆赋年睁大双眼，被锦衣卫压住双手反绑在身后，踉踉跄跄下了台阶，死死盯着陈琮羽，“你知道我爹是谁么？”
陈琮羽毫不在乎，笑道：“不就是左相么，我想杀的人，还没有谁能拦得住。带走！”
陆赋年被关押了，在地牢里。
地牢里没有睡的地方，其他人都有茅草堆，只有陆赋年没有，吃的馊菜剩饭，喝的脏水，衣裳被血水打湿，黏糊糊贴在身上。
被关押的第五日，陆赋年终于从拐角处看见他爹的身影。
陆锦坤穿着私服，由陈琮羽亲自领着来到牢门前，拿钥匙开了门，让身后的下人把大公子扶起来。
陆锦坤转过身，对陈琮羽客气地笑：“辛苦陈大人了。”
陆赋年被抬回家，挨了一顿家法，休养了一个多月。
后来听说，当初打死人的那个客人已经被锦衣卫呈上公堂，商议后处死了。
“大概就是这样。”孟时清把手里的稿纸整齐排列，“所以左丞相和陈家有密切往来，应该也是以这件事为基础。”
谢云阑随口问：“这些事，你都是从哪知道的？”
孟时清笑了笑：“我师父在朝中有人，前两天正好翻出来这些陈年旧事，几个老人一起喝酒，喝着喝着就打听全了。”
谢云阑看他袖子翻上去一截，顺手把它翻了下来，问：“现在我们只知道，当初的证据是陈琮羽动了点手脚，陈琮羽又和陆锦坤有关。陆锦坤那时也参与了案件，但是具体做过什么我们还不清楚。”
现在的线索乱成一团，根本理不出头绪。
最终行刺皇上的人，是德妃的丫鬟。
想要害宁王的，明面上是皇后。
皇后必然不可能自己出手，也不可能让陈家参与太多，最多只是起到一个辅助的作用，如今能查到陈琮羽对证据做过手脚已经很不容易。
那，会不会是皇后将此事委托给别人，别人又辗转利用了德妃？
她不可能直接委托顾家，毕竟当时赵昱粱和赵知远的立场初见端倪，皇后总不会傻到自己将把柄送到德妃手里。
这个“别人”是谁？会是陆锦坤么。
陆锦坤欠了陈琮羽一个人情，需要偿还，若是出手相帮也能理解。
但具体是怎么帮的，都做了些什么，宁王所谓的“造反”是完全因为外人，还是有自己的因素在？
隔的时间过于久远，调查起来十分不方便。
孟时清捏着袖子里的信纸，潜意识不愿意相信宁王当年可能真的意图造反的事实。
那就找吧，找证据，证明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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