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麻雀的啁啾声把许暮吵醒,他昨日未宽衣,就这样伏在桌子上,度过了一宿。
“嘶……”许暮下意识揉了揉腰,趴着睡了一宿,腰有点疼。
顾溪亭临走前才同许暮说茶魁大赛就在五日后。
这消息让许暮心头一震,他之前凭借记忆绘制的工具图,那木匠能否依样打造出来还是个未知数,如今留给自己的发酵时间又不够,用黑茶参赛显然已是来不及了。
许暮只能强忍困意,回忆着每种茶的制法工艺,最终决定了红茶。
冷水拂面,许暮推开房门,张开双臂,闭目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股清新的茶香味袭来,睁眼望去,满院翠绿盎然,原来是他让顾意寻来的野茶树,竟已栽种妥当,这效率着实令人咋舌。
茶树后边是……顾溪亭?煞风景!
“没睡?”顾溪亭从头到脚将许暮审视了一遍。
“刚醒。”许暮晨起的好心情被这不速之客破坏,肩膀垮下,机械般地回了一句。
“擦脸。”顾溪亭隔着茶树扔给许暮一方帕子。
许暮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顾溪亭边走边摇头,啧啧有声;“真是粗鲁,我这帕子可是蚕丝织就的软烟罗,就被你这么糟蹋了。”
什么丝什么罗,许暮心中冷笑,但手上动作却轻柔了许多,将那帕子轻轻放在旁边侍女捧着的方匣之上。
“呵……”顾溪亭像看不到门前的许暮似的,贴着他的肩膀进了自己房间,大咧咧地坐下了,“准备好了?”
“饭总能先吃一口吧?”一大清早就先被询问工作进度,许暮没好气地回道。
“那是自然,你若真赢了那可就值钱了,可不能饿死。”顾溪亭摆摆手,侍女们鱼贯而入,早膳摆满一桌子。
许暮人生多磨难,养成他活在当下、死了也行的精神状态,饱餐一顿也是正经事。
顾溪亭虽然扫兴,但对吃穿用度向来讲究,许暮这一餐吃得也是心满意足。
许暮吃完就想开工,却被顾溪亭拦下:“把你那身破衣服换了,蓬头垢面的……茶之一事得赏心悦目。”
许暮闻言,头微微一侧,目光中闪烁着几分不甘与无奈,心中暗叹此人怎会有如此离谱的讲究,但也只能照做。
顾溪亭送来的衣物皆是清新的绿色调,许暮虽看不出其中差异,但为了方便今日干活,他随意挑选了一件更为简约的款式。
许暮身着一袭白绿相间的长衫缓缓走出,他本就身材颀长,此刻更显得清冷孤傲,宛如院中那株挺拔的野茶树,唯有晨露微光才能触及他内心。
发丝高高束起,几缕碎发不经意间垂落肩头,为许暮增添了几分不羁与随性,仿佛这世间的一切规则都无法将他束缚。
茶魁大赛之事,让许暮脚下的路不再那么模糊,自己也不再像顾溪亭养的宠物般,命运全然在他人手中。
许暮天然的开始散发生机,这是旁人都没见过的样子。
顾溪亭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许暮。
“你今天就要一直在这监工吗?”许暮经过他身边时,一个响指打在顾溪亭眼前。
“胆子是越来越大了。”顾溪亭语气里没有愠味,反倒是几分调侃。
许暮无所谓地挑眉:“我连在这样的世道,都有勇气选择活下去,还能怕什么呢?无非就是一死。”
“你倒是想得开。”
“那你会照顾许诺?”若是回想这阵子和顾溪亭的相处,唯一能想到的优点,就是他也不算完全不讲道理,念着两家的交情,再加上许诺年少对往事知之甚少,顾溪亭虽然对许暮够狠,但对许诺却是发自内心的当妹妹。
“许暮,我警告你不要在这试探我,你还没到能跟我谈条件的时候,你死了许诺也别想独活,兄妹俩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儿。”
“那……”
“你若真能做出这世间没有的茶,我保你二人一辈子衣食无忧。”
“那你母亲的……”遗物呢?
仿佛只是一瞬间晃神的功夫,顾溪亭便站到了许暮对面。
许暮不矮,但顾溪亭比他还高了将近一头,他俯视着许暮,盯着他的眼睛:“自然也是要找的,茶魁是你的筹码,但也只是筹码而已。”
顾溪亭把玩着许暮的发带:“收起你那些想死的念头,我知你想脱离我的掌控。”顾溪亭点着许暮的胸口,“但症结所在不在我,在你自己。”
说完顾溪亭自顾自走到院子中间,大模大样地坐在石凳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我不是来监工的,只是好奇,你说的红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能成为你,多大的,筹码。”
“许公子!”顾意适时闯了进来,打断了两个人莫名其妙又剑拔弩张的气氛,“诶,主子也在。”
顾意端起桌上的茶杯给自己来了好几杯才开口:“许公子昨天的图纸全都打好了!全部秘密护送,一会儿就能送到。”
许暮不知道这是个怎样的世界,自然也想不到自己的举动会带来什么样的腥风血雨,几个工具竟然需要秘密护送。
“那木匠老林呢?”
“他虽隐居在此处,但整个大雍王朝谁人不知他的手艺,找他做东西的人都要排到明年了,若贸然带走必定会引人怀疑,我们打听到他有个外甥,是他唯一的血亲,就将这个人带回来了。”
“很好,人啊,还是得有软肋。”顾溪亭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让我去会会他那个好外甥。”
“哦对了,你若是成了,打造工具的图纸需要保密,可活人是最守不住秘密的,但他又不能死,所以只能委屈他外甥了。”顾溪亭拍了拍许暮的肩,“但你若是没成,那图纸自然也没什么价值,人还是可以回去的。”
顾溪亭走了,许暮盯着他的背影,第一次有想冲上去掐死一个人的冲动。
明明把人圈禁进起来的是他,被道德绑架的人却是自己。
若成了,牺牲了别人的承欢膝下和自由,若没成,自己又是那个他可以随便拿捏的茶农之子。
顾溪亭,偏要拉他许暮下水。
许暮平复情绪,自保尚不能够,如今看老林和他外甥性命无忧,若事成,他有了更多的筹码,再跟顾溪亭谈条件也不迟。
“开始吧。”许暮向旁边伸手,侍女将采茶要用的芽筛递给他。
许暮抚摸着茶叶,没想到顾意送来的茶树,叶片背面生紫斑,正是做红茶的珍品。
许暮将鲜叶铺满整张竹席,想用摊晾萎凋实现第一步,他一直在旁边观察茶叶的状态。
直到太阳将近落山,晚风吹干许暮的汗珠,让他心中有些不详的预感,此地昼夜温差过大……
白日的暴晒导致叶片边缘焦枯,夜晚露水又让叶片回潮了。
工具不足,许暮只能先尝试,他学着外公的手法轻轻翻动,可空气里的水汽像蛇信一样舔舐着叶片,片刻便生出霉斑。
果然失败了……许暮需要为自己曾经的年少自傲买单。
他蹲在潮湿的砖面上,看着那些原本舒展的芽尖蜷缩成焦褐色,心中渐渐有了悔意。
曾经他不懂为什么现代工具那么发达了,外公还是坚持纯手工制茶,如今自己糟蹋了这好茶芽,才明白老一辈对传承手艺坚守的意义。
“你在做什么?”顾溪亭忙完,又来到许暮的小院。
“萎凋,捻揉。”许暮抹去额角的汗,指尖还沾着茶汁。
“你就要用这烂叶子夺魁?”顾溪亭捻起一点茶叶放在鼻尖处,表情有些嫌弃。
“这是失败品。”
眼见许暮情绪低落,顾溪亭也没有再出言嘲讽,只是问道:“那成功的应该是什么样?”
顾溪亭安静等着他回答,许暮思考良久睁开眼:“触感似湿润鸟羽,柔韧有活性,需要茶叶失去一半左右的水分,叶片变软,叶缘微卷,并且散发清香。”
许暮尝试用通俗易懂的话去解释,顾溪亭听着他的形容,接着问他:“你说的这个如果达不到会怎么样?”
“过度萎凋叶片发红,不足则揉捻易碎。”
“如此苛刻。”
许暮和顾溪亭难得一起沉默了,顾溪亭在想什么不知道,倒是许暮开始在嘴里默念起“控温,控水,通风,控温,控水,通风……”
“晒药架!”许暮突然两眼放光,又恢复了白日里的神采。
“顾意,把府上小药房的晾药架都搬来。”
“多谢。”许暮第一次对顾溪亭提谢字,不仅是因为他帮自己找来了需要的东西,更是感激他的信任。
不论顾溪亭目的是何,对于未知的结果,他都给了自己足够多的支持,这是许暮万万没想到的,他本来都做好被冷嘲热讽的准备了。
“太阳真是打西边儿出来了。”顾溪亭似是不习惯别人的感激,许暮却也不觉得他爱扫兴了。
顾意拿来了晾药架,许暮又一起张罗着铺薄叶、盖苇席遮阳,简单模仿现代“萎凋槽”的通风原理,一切准备就绪,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期盼第二天的到来。
“先睡觉?”顾溪亭给许暮递了杯清水。
“不行,还差两样东西。”许暮摇摇头,他曾经过于依赖现代工具,如今废了一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在三日内做好红茶参赛。
“老林那边依图打的工具已经送到府上了。”
“那几个是其他品种需要用的,用那个夺魁来不及。”许暮思考着红茶每个步骤,之后会呈现的状态,回归最本真的原理,对顾溪亭说,“需要陶罐和砌砖窑,砖窑要能装得下这些架子。”
顾意边听边记下许暮的要求,大概又是要忙个通宵了。
顾溪亭给了顾意一个安抚的眼神,又调侃许暮:“许暮,你真当我顾府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许暮羞愧但理直气壮:“你这叫加码。”
顾溪亭气极反笑,许暮这样子,终于像个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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