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芯爆开第三粒花灯时,月光忽而变得温柔,许暮手中的白瓷茶杯飘逸出裹着果蜜味的茶香。
更鼓声遥遥传来,许暮也在此刻顿悟,将自己这两日的制茶所得写下。
许暮结合穿越前的知识,融入古代智慧,总结出了红茶制茶的四字口诀。
许暮将这张纸小心藏好后,才安心睡去。
而另一个房间里的顾溪亭,却睡不着了。
“你最近别跟着我了,从此刻开始和惊鸿司的人都跟在许暮身边,尤其是茶魁大赛那天。”
“是,主子。”
顾意领命后在门口吹响九焙司特质的哨子,黑影闪现,从顾意手中接过令牌离开。
“主子你是不是过于紧张了。”顾意有些调侃的意味在,保护许暮的事儿他自然不会大意,但连惊鸿司都要全员出动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九焙司由监茶使顾溪亭创建,共计四十九人,合茶经七之数,七人一司,只有顾溪亭特质茶叶熏香的令牌能号令。
此建制体系融合茶道雅韵与监茶使肃杀之气,既可隐匿于市井茶坊,又能瞬息化为利刃。
各司职责不同,之前和顾溪亭血洗许家茶园的霜刃司主刺杀;跟在许暮身后如魅影般的泉鸣司主追踪;刚才负责传信的是烟踪司。
至于惊鸿司,则是专门负责贴身保护。顾溪亭自己擅武,很少动用这七个人。
顾溪亭没有理睬顾意的玩笑话:“虽然晏家的人都是被锦衣玉食养废的废物,但若有人要断了他们的财路,你说他们会不会像疯狗一般扑上来。”
顾意眉头紧皱:“许公子的赤霞味道当真不错,连我这种不爱喝茶的人都觉得意犹未尽,一旦传播开来,晏家垄断的茶市必然会受到冲击,可是主子,许公子现在是顾府的人,他就算夺魁在我朝也是毫无根基的,谁不知道他背后的靠山是你,你身边真的一个惊鸿司的人都不留吗?”
听完顾意的话,顾溪亭反而笑了:“那我是谁的人?”
“圣上!”
“监茶使和九焙司的存在,就是圣上对世家的警告,对我出手无疑是对皇权宣战,晏家只是想守住自己的金山而已,不是想谋反,他们虽然废,但也不至于这么蠢。”
顾意捣蒜似的点头。
顾溪亭又幽幽道:“他们不能对我下手,自然会转向他,而我没了许暮就还只是皇上手里一把锋利的刀罢了。”
“那许公子知道这些吗?”
“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搅翻茶市,至于有多危险……”顾溪亭摇摇头,许暮或许能想到一些,但应该也想不到太多了,现在他的眼里,只有对扬名天下和发财致富的期待。
“娘亲的事儿,或许是我把他逼得太紧了……”顾溪亭小声嘟囔,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主子你就是舍不得许公子死,他死了你跟过去的联系就全断了,你呀就是念着他曾经背你……”
“滚出去。”
“好的!”
顾意大大咧咧地从顾溪亭房间出去,丝毫没有认错的态度。
顾溪亭时常怀疑是不是给顾意起错名字了,尤其是和许暮再见面后,顾意总是故意刺激自己。
但他也不算说错什么,许暮确实是自己和过去仅剩的唯一联系,只是到底是哪个许暮呢?顾溪亭自己也不知道。
是那个一起长大,把自己从母亲坟前背回家的许暮。
还是这个把他忘得一干二净的许暮。对于如今的许暮而言,自己也不过是他当下唯一能靠得住的人而已。
“罢了……”顾溪亭决定闭上眼,他也几个晚上没有合眼了。
茶魁大赛前的这三日,许暮和顾溪亭属于互不打扰的状态。
许暮除了去买茶魁大赛的茶具和好看的衣服外,就是一遍遍熟悉和掌握赤霞的制作方法。
顾溪亭每天都要收到几罐许暮送来的成茶,就好像通知自己,他还活着。
直到最后一日,顾溪亭本以为和许暮再见面会是在茶魁大赛当日,许暮却自己端着茶罐来了。
“您今日得闲了。”顾溪亭看见许暮下意识就有些阴阳怪气。
“我每天都很闲。”虽然是为了呛顾溪亭,但许暮说的也是大实话,跟穿越前比,他需要忙的事儿可真是太少了。
“要值钱了就是不一样,越来越不客气了。”顾溪亭接着还击。
许暮啧了一声:“我今天不是来跟你斗嘴的。”
说着,许暮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顾溪亭疑惑:“我娘亲留的?”
许暮表情严肃:“打开看看。”
顾溪亭将纸展开,反复确认了几遍自己看到的内容,皱眉问许暮:“你确定要给我?”
许暮交给顾溪亭的,正是自己总结出来的制作赤茶的口诀:
萎凋如抚羽,透而不枯——触感似湿润鸟羽,柔韧有活性。
揉捻求破壁,汁凝如露——叶汁渗出粘手,但不成滴。
发酵观血变,三分红边七分褐——叶脉透红,叶面铜褐。
干燥似煨药,文火锁魂——炭火余温慢焙三烘,保留茶魂香气。
许暮认真点头:“我知道一个新茶种突然现世会带来的风浪,或许我会死,但制茶的方法不能失传,我能信得过的人,也只有你了。”
“我会护你周全。”
“这我自然相信,但人生总是有很多意想不到。这方子给你,倘若哪天我真的……你要把许诺当成亲妹妹一样对待。”
顾溪亭看着眼前的许暮,在讲到自己也许会死的时候,他的表情不仅没有畏惧,反而十分平静:“所以你不怕死。”
“死有什么可怕的,长睡不起罢了,对活着的人才更折磨。”
许暮想到这几年接连经历父母和外公离世,那感觉每次想起,都压得他无法呼吸。
“而且,对我来说,我更在意从今往后都不再有平静的日子了,活着但没有生活了,不是么?”
顾溪亭试图从许暮脸上找到什么答案,但他的眼睛里只有转瞬即逝的迷茫,跟他们初次相逢时一样。
“顾溪亭。”
“嗯?”
“有酒吗?”
顾溪亭让人把珍藏的好酒都给许暮拿来,他虽然也爱饮酒,但明日就是茶魁大赛了,这种节骨眼,顾溪亭是滴酒都不会沾的。
只是许暮想喝,顾溪亭也不会拦着。现在的许暮虽然有几分陌生,但制茶这几日相处下来,顾溪亭知道许暮是极靠谱和自律之人。
“这个更甜一点。”顾溪亭递给许暮一杯桂花酿,“适合心情不好的时候喝。”
“这都让你看出来了。”许暮干了一杯,味道确实不错。
“很显而易见吧……”顾溪亭心想,这都看不出来,他怕不是白活这十几年了。
许暮一杯接一杯,显然是喝到位了,才开始跟顾溪亭说正事儿。
“我之前不是说我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吗,其实是骗你的。”许暮冷不丁的这么一说,让顾溪亭的神色瞬间黯然,随即又染上些许愤怒。
“许暮!”顾溪亭已经很久没用这种语气叫过他的全名了。
“你别说话听我说,其实也不能算骗你,因为我确实叫许暮,但又不是许暮。”
许暮说完这句,又抬头看了看顾溪亭的脸色,看起来是愿意继续听他说后边的事了。
许暮絮絮叨叨地讲着自己离奇的经历,顾溪亭一杯接一杯地给他满上。
从自己的出生,讲到父母离世。
从被外公带回茶庄,到外公离世留他一人感伤。
又从他成了有名的品茶师,到睁眼就看到许家茶园的那场大火,身边多了许诺。
“虽然很离奇,但是许暮,你身上总有一种让人不得不相信的能力。”顾溪亭从未听说过穿书这种离谱之事,但因为是许暮说的,他愿意相信。
从看到许暮倔强的眼神开始,顾溪亭便依稀察觉到这不是他曾经认识的许暮,因为那不是被这个世界的礼教规训后的眼神。
在品过赤霞的味道后,他更加坚信。
“但别人穿书,总得有个理由,可我没有,再加上许诺说我之前像失了神魂一般呆傻,我都不知道到底哪边才是我的黄粱一梦了。”许暮自嘲摇头。
不知道自己的归属,那种漂泊感,总能让他想起外公去世那几年的痛苦。
“还有一事。”许暮本在犹豫,最终还是决定告诉顾溪亭,“在原本的设定中,你的结局……很惨,过程如何我不知道,但与你有牵扯之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顾溪亭突然顿悟:“所以你一开始看见我才那么抗拒?”
许暮没反驳,算是认同。
“结局悲惨又如何?我顾溪亭敢作敢当,若真行了那伤天害理之事,死了又如何。”顾溪亭一顿,嗤笑道,“但若是背负了什么不该有的骂名,那我做鬼也会杀回来。”
许暮的表情仿佛在看他胡说八道,刚要抬手就被他用扇柄摁住,顾溪亭缓缓靠近许暮:“反正也来不及了,许暮,若真是这样,你就跟我一起做个恶鬼吧。”
许暮猛得愣住,又甩开顾溪亭的扇子:“谁要跟你做恶鬼!”
顾溪亭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逗了许暮,反倒冲散了萦绕他的悲伤。
“但你的到来,已经打破了原本的设定不是吗?故事已经在改变了。”
顾溪亭的一句话顿时让许暮有了当局者迷的感觉:这一层,他怎么没想到……
“许暮,你就是变数,我的变数。”
这话许暮突然接不上了,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就算有天突然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即便那帮亲戚会假意吊唁,也不过是为了抢夺遗产而已。
许暮心里的乌云散了,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顾溪亭的话,只能干巴巴地扔下一句:“困了。”
宁静许久,顾溪亭回了许暮两个字:“睡吧。”
他没放许暮回去,而是将摇摇晃晃的许暮扶到自己床上,又为他盖好被子。
顾溪亭站在窗边,看星光明亮:“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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