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汝归顺,天下一统,南山逐风紫峰山下南山驿于初幕年间,因李恃笑所赞『云叶困春华,长风游万里,重峦通层城,南山不知老』,赐名为云叶。至于章俪宫,是为大唐第一位施姓凉汝郡王所筑,而后年月,凉汝郡王妃无一例外皆封云叶,不过,久居此地之人,惟妊阿仙。
冬日昼短,点烛后约莫半个时辰,侍女匆匆通报,未等离去,来者已翩然落座。
手中象箸自然放下,他来了,无心饮食,老媪视线扫过来者湿润的肩头与发丝,忍不住叹息:“策马而来。”
李承光未做回答,解开披风,双手放松的撑开,打量着面前的丰盛佳肴,反客为主,“夫人既然病了,饮食该清淡些,”目光落在那盘已经动过一筷子的炙肉片,“椒蒜葱韭皆不落,”轻笑,“欺君之罪,夫人可担得?”
顺而看去,妊阿仙动动手指,吩咐道:“撤了。”
谎称病由不过是应付京城众人,妊阿仙倒是没想到有人会亲自前来,满桌证据,欺君不假,“秦王匆忙至此,是为问罪?”
“霖儿来此为何?”李承光直言不讳。
闻言,妊阿仙侧目看向身边的城弥冬,由她搀扶着起身,移坐正殿主榻之上,李承光随之起身,不掩焦急,“夫人,霖儿来此为何?”
妊阿仙不紧不慢的说道:“秦王须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我一直都很清醒,我无法在霖儿身上清醒。”李承光拒绝了城弥冬送来的热茶,直视妊阿仙,面色忽而从容,坦然说道,“此回,我会将选择的权力交给霖儿,一如当年待晞凤那般。”
“难以如愿。”妊阿仙直接否定了李承光的期望:还南王必然是与妘王相反的决断。
“如愿与否,非我所求。”诸事不怀奢想,是李承光从很小的时候就知晓的道理,外人能看到的,是想他们看到的,真正想要的东西,怎么会堂而皇之的摆出来供人观赏。
“情难久,终成恨,情痴极,是无情。”他说偏见,殊不知妊阿仙有自己的考量。看着他们长大,看着他早逝,看着他老去,世人妄言,真假参半,叹息着,妊阿仙扶额道,“妇人今日真是病了。秦王一路辛劳,早些歇息罢,冬儿送客。”
逐客令下,李承光自是不耽搁,走得干脆。
说送客,城弥冬送得有些远了。
风寒彻骨,李承光出声终止了城弥冬的脚步。
“不必心忧,本王要在云叶待上多日。”
原来并非是为探知还南王所来一事,城弥冬垂首见礼,忧心不减,“殿下,小殿下已停药数日。”
“他已经知错了。”
知错那就是开始用药了,哪怕是强迫。城弥冬松了口气,继续说道:“小殿下是为安西节度使而来。”
“霖儿未曾隐瞒,”李承光说着仰头望向天边,像是做了某种决定,“今后,给他些自由也好。”
自由?好像李承光的想法与李承霖所想相差甚远。城弥冬感慨之余,听到李承光吩咐:“回去罢,夜里风大,莫受凉。”
“下官领命,恭送殿下。”
弯腰送别,习以为常,待到秦王一行人离开许久,城弥冬才返程,途中却不住回首,见远处云叶行宫高悬宫灯,有些莫名心绪,始终不散。
隆冬苦寒,当年好像也这般冷。
被父亲带着出门的时候真的很高兴,那是父亲第一次牵着她的手,他的手很大很温暖,哪怕曾经被这双手伤害过无数次,那天还以为父亲变了,愿意接受她这个女儿了。
被推下山崖的时候,耳边风声停滞,满脑子都是父亲又一次要杀死她。
醒来时除了痛和冷,其余的事来不及思考,记不得怎么拖着一身伤痛,跪着爬着一直往前,好像停下来就会立即死去,从天明到天黑,眼睛看不清,耳朵听不清,只有本能驱使,直到麻木脑袋中响起犬吠——是狗,是唯一的玩伴,被狗吃了也好……不是人就好……
遗憾的是唯一的玩伴没能实现她的临终愿望,反而为她带来了新的人生。
初见他,他说:“弥,终也,半生凄苦不如止于此冬?”
她听不懂他的话。从山崖坠落的伤,比以往都严重,醒了,还心有余悸。
他不需要她的回答,带她离开了家乡轻鸿,一路往东,南下闽州。
春暖花开的次年,北上京城,再次路过轻鸿。见明府与刺史恭敬模样,问及父亲,方才知连绵雨水,房屋倾毁,父亲被压,不治身亡。至于二位祖辈,一人在父亲死后突然疯癫,不慎落河;一人上山寻食,迷途冻死。
算命人说她孤命克六亲,事实也证明确实孤命。
信者,皆死于非命。
而不信的他说:“少年失恃,青年丧友,本王也算半个孤命。”
长德元年,皇恩浩荡,得封洛城县主,他说:“为子取名,父母恩德。”
她喜,敬他,感恩戴德;她惧,忧他,未敢称父。
匆忙八年而已,青丝一朝白雪,他失所爱。
再见他,已许久不问朝政,他说:“霖儿若有冬儿韧性……便是上天爱怜。”
一晃到如今,还南王回京的消息早就满城皆知,见还南王得了爱怜,平安无事,她自是欣喜非常。
京城中欢迎还南王归来的人寥寥无几,听过坊间传闻,她心有预感,却不得不承认,得到他的亲口回应后,她疑惑了。
二十二年前,同意还南王离京就是他给的自由,还南王走后他看似不见悲色,实则日日夜夜念着,他总是说还南王不会回来了,他后悔放他走。
放开还不够,他难道决定斩断与还南王最后的牵绊了吗?
等到妊阿仙用药睡下,城弥冬回到居所,洗漱后,难以入眠。
后半夜,辗转反侧的她从柜中拿出她拥有的第一卷书。每当心思杂乱犹豫多虑之时,她便不由自主的会想翻看,仿佛只有回到那段识字读书的日子,才能教她坚定不移的重拾奋发向上的勇气。
这卷记载古云梦志怪轶事的《臾浮录》本为李承光所有,见她喜爱看侧边的绘图,便随手赠予她。书卷到手时已经是残旧不堪,多有缺损。还是到了闽州,被安南王提醒才获知此书是世传古籍,千金难换。
自以为是的收敛保存,却被妤三娘子敲着脑门训诫:“书给你是让你看,父亲给你的,多的是珍贵之物,此书?哼!”
秦王府邸中,见到这位最受秦王宠爱的女儿——李妤儿。听说妤三娘子比她小几岁,待到亲眼见到了,单看身形,反倒是城弥冬更小一些。
高她一个头的李妤儿饶有兴致地用分明不属于小孩的表情上下打量她。受够奚落与嫌恶的她看出了几分熟悉,然而不可置信的是她觉得这种目光是眼熟,却又不太一样——并不让人反感。所以,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不过好在坐在身后的秦王及时结束了她的不知所措。他单手轻轻按住她瘦弱的肩膀,对李妤儿严肃叮嘱:“祐平,冬儿伤病未愈,莫要戏弄。”
李妤儿收了打量,笑容灿烂的走前一步,拉住她的手,就往秦王怀里钻,“祐平好不容易才等到父亲归来,父亲好生严厉!”
秦王乐呵呵的摸摸女儿的头,一副了然的表情:“说罢,想要什么补偿?”
感受着城弥冬粗糙又全是骨头的手,李妤儿忽然回头,在城弥冬惊诧的目光中,突然松开手,双手抱住父亲的脖颈,说道:“祐平知道虎苑有小虎,往年的小虎都是送去五叔府上,今年五叔又不在,祐平想要小虎玩!”
城弥冬看到秦王的表情瞬间冷淡,还以为不会同意,结果,秦王却应允了。
“可以,明日如何?”
“今日!”李妤儿似乎清楚秦王的表情变化,她未曾抬头,而是从秦王怀抱里跳了下来,准确的再次拉过城弥冬的手,看着城弥冬惊慌的样子,补充道,“父亲,小虎可以给冬儿吗?”
似乎沉默了很久,久到城弥冬都可以装作镇定的对李妤儿僵硬傻笑,秦王才悠悠开口:“可以。”
同一日,李妤儿在城弥冬的住处见到了那卷破烂不堪的书卷。敲了城弥冬的脑袋后,李妤儿心情甚好的在书卷上留下她自己亲手刻的章,并说了当时的城弥冬听不懂的话。
“父亲把此书送你了,说明父亲忧愁的事情少了一件。”
“殿下忧愁的事情?”
李妤儿没有回答,而是在伸手摸了摸城弥冬那些衣裳后,说要安排新的冬衣给城弥冬。
那时她不过五六岁的孩童,钦佩之余,城弥冬低头看向手中书卷——
“又是一年冬,听闻轻鸿古称不见月,林深雾锁天,白日犹作夜。冬儿不知,轻鸿如今已是另一番景象。”
还南王当日趁月色离开,稀松平常的话,他总是会在城弥冬面前说起故乡轻鸿,如出一辙的话语,惟有最后几个字不同往日。
今朝,不见月非地方之名,是一种花木,亦可说是一味药。不见月夏眠冬花。夏天不热,不生叶,冬天不冷或者太冷便不开花。寻常做药,夏摘叶,通血消渴,可止腹泻。根有毒,气味刺鼻,待到迎着雪落花开,花开时,毒最盛,除却几例失传古方,花开根未做药用。
关于不见月,城弥冬初次听闻,正是手中书卷。
长大后,方知还南王服用的药方里,便有不见月的花开根。
而秦王亲赴闽州,明里为代天子出行,实则是为不见月——千年前随处可见的花木,如今已成为可遇不可求的稀世之宝。
当然,为救治城弥冬,秦王以她试药,摸寻古方一事,从未隐瞒。
失业了,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5章 南山不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