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入睡太迟,城弥冬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匆忙穿衣,正梳妆时,镜中映出一人的笑颜。
“姑母可迟些去伺候,夫人与秦王下棋呢!”
抬眸望去,说话的女子低眉选择了一朵石绿绢花,仔细饰在城弥冬的发上。
“有心事?”女子明显哭过的脸庞,藏不住心事。
女子闻言再度挂上浅笑,“姑母,浟浟又有孕了。”
“这是好事。”城弥冬放下犀梳,拉着女子冰凉的手,去了炭火旁。久久得不到魏浟浟的回答,思索着她的表情,知晓原因了,“夫人知道了?”
静待侍女摆放好餐食,魏浟浟还是没有说话。见自己不说话,她也不打算用膳的举动,魏浟浟主动将筷呈至城弥冬手边,“天寒来此,夫人说浟浟气色不好,顺便诊脉,才知浟浟有身孕了,夫人命浟浟即刻返回长安。”
接过筷,城弥冬依然没有用膳,“回去也好,安心养胎,再者妊泠泠难得回来一趟,你不是盼着他们兄弟俩能有时间相处吗?”
“二弟回长安以后,倒是经常在家里,可阿郎拉不下面子道歉。”提到丈夫,魏浟浟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跟在安西节度使身边的堂兄又隔三差五登门,阿郎大多数时间都在御史台,为了容孤坊的案子没日没夜的忙碌。”
话多了才是魏浟浟,城弥冬边慢慢用膳,边听她滔滔不绝的说告假一个月的趣事。
“姑母,还有一件怪事,半月前浟浟陪霏儿姐姐去东市时看到了娇花备郎。”
北野崇扬的名字一出,城弥冬停住了夹菜的动作,开口道:“何来怪异?”
“霏儿姐姐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和娇花备郎说过话了。以往路上遇到,他们二人都视而不见,不知那天是怎么了,霏儿姐姐下车与娇花备郎说了话,还收下了娇花备郎的霜半黄。”
“我记得你方才说胥娘子与城濡和离了?”城弥冬问道。
“兄长是不愿意的,拗不过霏儿姐姐。霏儿姐姐离去的匆忙,浟浟没见上一面,刚好回长安后去问问霏儿姐姐。”
“傻孩子,暂时不要去还南王府。”城弥冬放好筷,凝重了表情。
“姑母?”魏浟浟不理解城弥冬的反应,稍作思考,她说道,“姑母,长姊回来了,是不是这个原因,霏儿姐姐才会和离?”
“城澈回来了?”城弥冬一惊,“十年了?”
“未到十年,不久前兄长收到了长姊的来信,说是已入凉州府。”
而后沉默了很久,城弥冬不打算继续用膳了,起身穿衣后,便出了门。
魏浟浟跟在她身后,说起了和她有关的人。
“姑母,乐郎又长高了,他托浟浟问问今年姑母能否早些回长安过年。”
感慨于时势严峻,城弥冬显然对儿子的问候有些不满,“玩心太重,司天监观生不是他放松懈怠的终点。”
“姑母,乐郎还小,而且他一年就只能见姑母一回,姑母别责怪他了。”魏浟浟忙劝慰。
回首打量着魏浟浟许久,城弥冬最终没有再说训诫的话,转而嘱咐眼前人:“母子分别不易,夫妇分别同为难事。你二人失了三次孩子,此回要对腹中孩子多些在意,你也知道夫人已有不满。妊幽幽虽然不曾言语,但是西北王只有妊幽幽一子,妊幽幽的处境你明白,你该离开夫人身边了。再者,将来纳妾,你可舍得松口?所以,眼下要以孩子为重。”
想要张口说话,魏浟浟却如鲠在喉,面前的女人是她自幼崇敬的人,她说出来的话令人窒息。她从不在乎什么孩子,什么男人,也不在乎什么权利,什么名声,一切事都不在意,常人所有,皆可抛。
不被任何人和事束缚——是妊幽幽和妊泠泠兄弟俩最大的心愿。魏浟浟心知他们二人身为男儿,担得是家族的责任,所以,从很久以前,她就想,她不是男儿,没有那么多期待,是不是可以去实现他们再也无法提及的愿望呢?
傍水树下,唯有二人,仿佛整个世界只有她们二人。
用难以置信的表情望着她,魏浟浟又问起了曾经问过的话:“姑母怎么舍得孩子和姑父?”
城弥冬注视着她的表情,突然皱眉,不过她又淡淡一笑,说道:“因为有更重要的事。”
可魏浟浟明显并不相信这个回答,她微微摇头,再次说道:“姑母,浟浟想和姑母一样,也想和霏儿姐姐一样。”
“和我一样?一年与孩子见一次?一年与爱人见一次?”城弥冬轻抚她的鬓发,低眉笑道,“是这样吗?”
魏浟浟抿着唇,想了想,否定了,“浟浟做不到。”
“还有什么一样呢?”城弥冬问道。
憧憬她,也憧憬她。她们如此随心,好像世俗的种种不是枷锁,反而是能为己所用的好事。
魏浟浟犹豫不决。
城弥冬轻而易举说出了她的犹豫:“顼否是与我无情,却不敢纳妾,也不敢有私生子。”
此事也算是魏浟浟的心事。所以,她点了点。
少女心事,真是有趣又无趣。城弥冬叹了一口气,说道:“妊幽幽与你两小无猜。”
“只要不付出感情,就不会在意得失了。”魏浟浟还记得胥霏儿要嫁给城濡时,姑母说的这句话。
此话很残忍。魏浟浟自幼无忧无虑,父母皆在,与她们不同。作为祝阿靡与魏遣的女儿,她一生无忧,不用去思考遥不可及的事。快乐长大,嫁给喜欢的人,做想做的事,便是诸多人求之不得的了。
“那些残忍的事留给可怜人就够了。”城弥冬说罢,心中感叹:有些人只是活着就已经用尽了全力。如此想着,她正身往前走去,“每个人的路都是不同的,不过短暂同程一番,何须杞人忧天?浟浟不必像姑母,也不必与胥娘子相比,像浟浟自己就好。”
既然给了回答,魏浟浟便不再多言了。
抬脚跟随城弥冬,忽而忆起与妊幽幽成婚那日,胥霏儿少有的显露出了寂寞神色,她说能够与心爱的人携手同行,足够教人艳羡。彼时,魏浟浟才知晓胥霏儿常赴成国公府并非是因对城濡有情,她嫁给城濡不是因为爱。如今,她不是成国公夫人,或许该以友人的身份,寻个好日子去拜会她。
所有人都在殿外伺候。
魏浟浟奉命今日离去,二人分别之际,城弥冬获知不许打扰后,并未去旁屋,而是在门口候着。
日头临午,大殿的门才从内打开,见着随秦王而来的男人,城弥冬微福做礼,“朋将军。”
朋然拱手回礼,“云叶夫人唤县主前去。”
随之进入,只见二人面前的棋盘一子未有。
与此同时,长安城中,王世嘉与舅父王元显面前的棋局亦是久不落子。
还南王返京,施正卿心情颇佳,一大早就命王世嘉回家探亲。
被子梟秘密送入折桂坊后,按理说一同用了饭,也说了许多知心话,舅父不该是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可是自书房落座,独有二人的时候,王元显的神情明显沉重许多,王世嘉开口询问,王元显只说不如陪他下棋,结果这棋下了半个时辰,都未能开始。
直到天渐渐阴暗,有了下雪的征兆,王元显才终于问起了王世嘉最关心的事:“施相公怎会巧合相救?”
“舅舅,施相公说,是因为靖王曾给的那块麟龙玉佩。”
于是王世嘉亲眼看到舅父缓缓抬起头,泣下如雨。
“舅舅这是怎么了?”王世嘉被吓到了,他无法理解不过很普通的话,怎么会教这位位高权重的舅父突然落泪,凄怆模样实难相信,“舅舅——”
话才开口,听得砰的一声,王元显突然前倾,猛地伸手抓住王世嘉的肩头,靠近王世嘉耳旁,低沉声音问道:“今日来此,一字一句可曾妄言?”
感受着面前人的异常燥动,王世嘉抓着双腿的手与心脏一般剧烈抖动。太奇怪了!太奇怪了!王元显的兴奋与那落泪表情的情绪截然不同,从未见过此种情况的他吞了吞口水,尽力保持平静,回道:“绝无虚言。”
而后,王元显再无言语。
正午一到,子梟带王世嘉离开时,他枯坐倾斜的棋桌前,甚至没有送一送王世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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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扶妊阿仙站起身,她松开手,手中和体温一致的白子啪嗒一声,落入李承光的黑子中,“晞凤对你言听计从,你知道他会义无反顾的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李承光听着她的话,默不作声将那枚棋子放入本该属于它的地方。
“让他选择,就是让他听你的一切安排!”垂眉看到李承光一言不发的行为,妊阿仙怒气愈盛,“旁人你能瞒过,但是瞒不过我!”妊阿仙瞬间低沉的话语出口,五官都扭曲了,努力平复心绪,她继续说道,“晞凤的脸色一天差过一天,而霖儿那几年却是一天好过一天。当年怪我愚钝,劝说晞凤多关心霖儿,却没能看出你对霖儿会是别样心意!”
“当年人人皆言我对胞弟图谋不轨,夫人怎会不知?”李承光笑眯眯的仰起头。
妊阿仙一时语塞,“传言岂能当真?”
“断指并非作假。”依旧是那副笑容满面的模样,李承光往后靠去,侧目望向远处阴下来的天边。“夫人了解晞凤,该明白他比我们几个兄弟更加重视这份手足之情。他说过,老五太可怜了,夫人怕是记不得了罢?霖儿从小到大的风评都极差,试问若非经历断指一事,有几人会在那时重视霖儿,每个人都瞒着严皇后过世一事,仿佛不说霖儿就不会知道。陛下忧思成疾,老二毎日处理政事,已够繁忙,他二人可有空暇去关心霖儿?如此一来,严皇后过世后边鲜有人提的娈童传言倒可以为我所用。”
“你就不怕……”惊于李承光的言语,妊阿仙下意识往城弥冬怀中靠近。
“怕?我敢赌我会无事,同样断指以后我所得颇丰,再者这是我欠霖儿的。”
“我至今都看不懂你们。”妊阿仙叹了口气。
“我也看不懂。同一个母亲的孩子,为何老二会比霖儿受宠,作为母亲,她太偏心了。”
“可能人有各自的苦衷罢。”再次坐下,妊阿仙低眉望着重回的白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此说,霖儿确实很可怜了。”李承光见她又坐回原处,看了眼她身边的城弥冬,“冬儿去吩咐午饭罢。”
“是。”城弥冬得命退下。
“那你呢?”目视城弥冬的背影远去,妊阿仙再度望向李承光,“十二便没了娘,当时还是个孩子,贤妃离去,怕你心伤,晞凤才整天黏着你。”
“呵呵,夫人不知……贤妃过世前的我已经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了,晞凤他一清二楚。”
说起往事,李承光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可怖。
“你们我也看不懂。”他的反应不合常理,妊阿仙不由微微皱眉。
“夫人倒是慈爱,一直都将我们当做小辈对待。”
“本就是小辈,并无不妥。”
李承光认可的点头,后又陡然发问:“施正卿呢?”
提及孙儿,妊阿仙神色一变,哑然不语。
此番景象,在意料中。自施正卿来京,妊阿仙婉言谢绝见面,李承光就察觉了不寻常。或者说在施亦寒多年前来京时,就发生过什么,毕竟区区云叶夫人的封号应该还不足以填满眼前人的胃口。
“看起来夫人和本王有相同的打算?”
“秦王也要作壁上观不成?”妊阿仙的目光带着些许无奈,言辞倒是从容淡定。
“千里南山古来多隐侠,求仙问道,隐逸不仕……”李承光垂眸凝视着右手,轻声细语的念着,脑海中浮现起一人的模样,“可叹于我们这样的人,隐逸难求。”
“不如给自己自由。”外面,大雪又落下,妊阿仙知晓他念叨的话语是什么意思,也知晓后半句,“裘马轻狂,侠游四方,未尝不可?”
“是啊,这么多年了,不论是云叶的雪,还是容城的雪,不过如此。”李承光起身说道,“返程时,我要带她走。”
午饭二人没能同用,妊阿仙独自享用。不经意抬眼看到雪落,她对一旁的城弥冬说道:“秦王终于带她走了,不知秦王何时带冬儿走呢?”
“夫人不愿冬儿伺候吗?”城弥冬添汤奉来,没有动筷。
“妾失一女诺儿,再得一女冬儿,足矣。”妊阿仙见她面前的碗筷依旧,叹息一声,多的话没有再说——哪怕让她同用,她这么多年还是不肯同席。
_(:3っ )へ晚安,懒得修改了,哈哈哈,兴致正佳,,脑子又活跃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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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隐逸难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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