丌邢拖着疲惫的身影摇摇晃晃到家时,整栋居民楼早已经静寂地似乎篆刻进入墨色。
电梯日夜不休的亮起红光,发出“叮”一声清脆的响声。
丌邢垂着眼指纹解锁屋门,长长的眼睫蔫了似的垂在眼眶,黑暗中看不出任何波澜。
家里没有开灯。月光穿不过厚重的云层,冰冷的家具显得寂静又冷清。
男人在黑暗中愣愣地站了很久才摸到墙边按了开关。
白炽灯刺眼的冷光一下子照亮整个昏暗的世界。他支着手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睁开眼。
他还是觉得还是好黑。雨水从上衣往下淌,落入他白皙的脖颈,也好冷。
丌邢从浴室出来时,窗外的层层的乌云已经散去,月光化作几缕清丝淌进盛满夜色的房间。
男人一直沉着脸,赌气似的狠狠甩上房门,用力反锁了两圈,然后像是怕被人追上一样迅速冲到chuang上把自己蜷成一团躲进被子里。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窗外几枝梧桐桠似乎又趁着夜风开始了它们永世不息的哀嚎。
他最终从被窝中露出半个头,呆呆盯着床榻看了一会儿,像在出神,又像在思考。
然后下chuang蹑手蹑脚地又回到门前,小心翼翼将门锁打开,又开了一条小缝隙,像半夜偷吃害怕被家长发现的小孩儿,然后才不舍地关上灯滚回窝里。
蔺昶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刺穿他本就脆弱的心脏,左手无名指上镌刻上的戒指像是在发烫,烫得他胸腔阵阵发疼。
窗外好不容易露出的半点月光在泪水朦胧中渐渐褪去。
男人平躺在床尾,合不上眼,怔怔望着天花板上一阵雷鸣过后印上的一抹短暂的白光。整个房间只剩下一人的呼吸声,和雨后盛夏里始终哀悼的蝉鸣。
丌邢翻了个身,被单摩擦窸窣作响,发出令人感到温馨的声音。
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显得格格不入。眼前的位置本该属于一个人,只是他现在留下他一个。
男人总觉得怀里空荡荡的少了些什么,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他揽过蔺昶平日里睡的枕头抱紧臂弯才感到踏实了不少。
夜比平时里更深,万物在窗外哀嚎。
模糊中chuang上的人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再睁眼时窗外已天光大亮。鸟鸣代替了呜咽的风声。丌邢揉了揉昨夜哭红了的眼,有些微微发胀。
他下意识伸手探向身侧,指尖却只触到一片冰凉的虚空。
凌乱的被褥蜷缩着,像一场无人回应的独白,枕畔平整如初,毫无温存过的褶皱。唯有那个被死死箍在怀里的枕头,沉默地洇开一片潮湿的孤寂。
男人动作一滞,目光失焦地落在虚掩的房门上——那道他临走时特意留下的缝隙,此刻仍保持着原状,像一句无人应答的邀约。
晨光从门缝斜切进来,将地板分割成明暗交界的囚牢。他伸手抚过身旁冷透的床单,突然意识到,原来那人也会彻夜不归。
将自己在枕头里埋了一会儿,手机猝不及防发出“叮咚”一声消息提示音。丌邢手忙脚乱从床上弹起来,打开手机却只看见一条新闻推送。
他顿时感到无比失落,跟被主人遗弃的小猫一样。鬼使神差地,他打开和那人的聊天框,却发现一条消息也没有,比他的脸还干净。
丌邢不禁咬咬牙,泄气地甩开枕头,假装不在意地随手将手机甩到一边,爬下床自顾自洗漱去了。
……
下楼的时候随便套了一件外套,昨晚刚下完雨,有些出芽晚的古树刚发出新枝,清新的青绿色,尖尖挂着一滴将落的水珠。
一夜清雨,又绽开了林稍万树花枝。
丌邢只感觉头昏昏沉沉的,一连打了几个喷嚏,于是将外套拉链往上扯了扯。
他本以为是刚起床脑子不清醒,现在看来应该是昨晚淋了雨又拖着湿漉漉的衣服晃了半晌有点小感冒。
不过他也没大在意。
丌邢扯上外套的帽子盖在头上,试图挡住还隐隐从云边吹来的冷风。
穿过这条寂静的深巷,对面是他和蔺昶常去的那家早餐店。
昨夜雨势太大,现在巷里还积着雨水,与本身附身在石板上的细尘混在一起。淌过时发出沉闷又清脆的撞击声,打破了深巷中的寂静。
男人低头打了个哈欠,泪珠挂在浓密的长睫毛上,模糊了视线。
他抬起头望着天上来往路过的几片云与用力扯着云角的细枝,又流走了几缕碧丝。
后颈骤然炸开一道锐痛,如冰锥刺入髓腔,硬生生截断了所有思绪。
丌邢踉跄着向前跌去,左手反射性地扣住剧痛的颈侧,右手五指在斑驳的砖墙上刮出五道凌乱的湿痕。
砖石的寒气还未渗入掌心,背后又袭来一阵钝重的撞击——靴底重重碾上脊骨,力道之狠,仿佛要将人钉进墙里。
身体不受控地飞向前方,颧骨与粗粝的花岗岩剧烈相撞的瞬间,昨夜积存的雨水突然漫上来,倒映出扭曲的街灯与苍穹。
男人重重跌进那滩积水,金属质地的巨响在巷道里炸开,惊飞了檐角栖息的乌鸦。
趴在墙角,他嘴里呛了两口浑水,这两下明显下了死手,让他痛的连抬头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明明深巷外就是熙攘的人群,热闹地人来人往,街道灯红酒绿,车尾灯在眼前一闪而过,留下红色残影。他离巷外的光只有一步之遥。
可却孤立无援。
男人的指尖颤了颤,试图攫住那缕浮动的微光,却只触到一片虚无。
未及收手,后背便又遭重击,力道沉得像是要碾碎他的脊骨。剧痛如潮水般翻涌,却被肾上腺素生生截断,化作一片混沌的麻木。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向前栽去,重重砸进浑浊的泥水之中。霎时间,污水四溅,涟漪层层荡开,搅碎了倒映的霓虹。意识溃散的边缘,他感觉几双手粗暴地拽起他的手臂,拖着他向更深的黑暗里滑去。他本能地想挣扎,可四肢早已不听使唤,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视野渐渐收窄,最后的光亮化作一粒微尘,在闪烁的霓虹与永恒的夜色之间,倏然熄灭。
风还在轻轻地吹,云还在静静地流,不出一会儿深巷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
再睁眼窗外已近黄昏。
晚霞挂在海平面,泻下一缕炊烟,将碧天尽头染成红色。
丌邢睫毛颤了颤,艰难地抬起眼皮。一阵痛意袭来,他吃力地抬起手揉了揉后颈挨打的位置,活动着酸痛的身体,才发现自己正坐在车上,身上被污水浸湿的卫衣外套不知何时换成了一套整洁的黑西装。
他现在正坐在汽车后座靠窗,副驾驶的靠背挡住了他向前看的大片视野,只能隐约看到驾驶位上一个身着正装的中年男人握着方向盘一言不发。
男人动了动嘴唇,还未作声,又察觉不对劲。
他平日里没和人结什么仇怨,现在这架势明显是被人绑了,虽然车上似乎只有两个人,但是透过车窗,他可以看见四周停着许多同样的黑色轿车,所以暂不明确对方有多少人。
丌邢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醒了,警惕地缩回脖子,准备再观察一下。
身前副驾驶上先一步传来声音,“醒了?”声音平淡没有波澜。
丌邢皱眉,原本在脑中过了一万遍的问题顿时烟消云散。
这道令人作呕的声音已经给他心中的疑惑拟下答案。
“绑我来干什么?”丌邢一改先前的狼狈,斜倚在靠背上平静地问。
丌怀仁仍旧是一副上位者的姿态,翘着二郎腿坐在副驾上,目不斜视地盯着挡风玻璃后那块挤满了车的柏油路。
他指尖夹了一支烟,吐出一个不大规则的烟圈。
车窗紧闭着,即使丌邢自己也烟不离身但还是被熏的有些发呛。
他下意识地想打开车窗通通风,却发现车子已经熄火,摇不下窗来。
抬手不耐地扇去了大半蔓延到眼前的白烟,才听到丌怀仁开口。
“我让你处理的事情,处理完了?”
丌邢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事情”是指什么。
他寻思着反正车门也打不开,干脆翘起二两腿,抱臂靠着车窗,目光落在车窗外几乎围得水泄不通的各种牌子的汽车上,不屑道:“我说过了我不会结婚。”
而对方似乎并不打算给他反抗的机会,淡然道:“我也说了,你没有资格做决定。”
最后一口烟吸完,丌怀仁将烟头随手按在副驾驶座前的仪表台上,烟蒂落进空调出风口里。
丌怀仁也不在意,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着大腿,脸上是毫不在意的平静,“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丌邢不耐烦地轻啧一声,揉了把头发道:“他妈的烦不烦。老子说了不结就是不结。”
丌怀仁:“可以。”
丌邢:“?”
男人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丌怀仁是同意了还是怎么,这完全不符合自己印象中的形象。
不过很快丌怀仁就用行动告诉他是他理解错了。
丌怀仁抬起两根手指轻敲了敲玻璃车窗,周围几辆车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不约而同打开车门,走下来几个黑衣保镖,个个都膘肥体壮,看起来一拳能抡死一万个丌邢。
车子已经重新启动,其中暗骂了声草,忙不跌的打开车门准备往外跑,却还是慢了一步。
一个身形高大的黑人保镖先一步扯开车门,揪着他的衣领很粗鲁地将人甩下了车。
他才看见原来外面不是自然地交通堵塞,而是丌怀仁安排了近十辆车跟在身侧。
其中一辆车前站着一位短发姑娘,还是那件白色连衣裙,和之前浓妆艳抹不一样,今天辛杏雨只化了淡妆,倒显得年轻了几分。
她还是抱臂站着,神色平淡,冷着眼注视着一切。
出神的一瞬,他已被黑人保镖重重甩在人行道上,惯性驱使下差点一头撞上绿化带的一棵桂花树。
浑身的伤仍在隐隐作痛,像无数细小的刀片在皮肉下游走,而感冒带来的昏沉感更是雪上加霜,仿佛有人将他的头按进深海,窒息到极限时又猛地拽出水面。
他咬紧牙关,试图撑起身体,可手臂却像被抽走了筋骨,只能勉强半跪在地,用仅剩的倔强维持最后一点尊严。
视线模糊地扫过四周,七八个身形魁梧的保镖正冷眼睨着他,指节捏得咔咔作响,仿佛在掂量从何处下手。
不知是谁用晦涩的外语低喝了一句,下一秒,一记狠戾的踹击便从背后袭来。丌邢来不及反应,整个人猛地前倾,额头重重砸在冰冷的柏油路上,发出一声闷响。
紧接着,拳脚如暴雨般倾泻而下,每一击都裹挟着狠辣的力道,像是要将他生生碾进尘埃里。
疼痛感让他清醒了不少,但新伤加旧伤叠在一起也令人无法反抗。
他甚至站不起来,只能蜷成一团,小臂护着脑袋使薄弱的位置尽量避开些。
那群人像是下了死手,专挑男人的小腹和脊梁骨踹,内脏像是要被踹裂开,喉咙里一阵腥甜,呕出一口浑。血。
一阵拳打脚踢声中,他隐约听见辛杏雨平静着声音道:“你还是接受吧。”
丌邢在心中暗呸一声,心道你们今天就是打死老子,我他妈也不会同意结婚。
“好了。别打死了。”
丌怀仁才从副驾驶座上开门下来,那群保镖手上的动作立马就停了。
丌邢嘴角挂着血丝,硬撑着才能抬起眼皮。不停地喘着粗气,浑浑噩噩地蜷在地上,感受不到风,感受不到空气,只能感受到席卷全身的疼痛。
全身上下每一个位置,无一幸免的多多少少都挨了拳头。
两双铁钳般的手将他硬生生架起,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有人狠狠揪住他的头发,强迫他仰起脸。视线被迫上移的瞬间,他像蝼蚁瞻仰神祇般,对上了丌怀仁垂落的视线。
那人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目光中翻涌着某种晦暗的餍足。如同屠夫审视着砧板上痉挛的活物,连嘲讽都懒得施舍。
“我不想把事情闹的太难看。”
丌邢想开口骂他,但嘴里全是血,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只能怒目瞪着他,甚至这样的神情,在他看来可能只是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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