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以为必死无疑之时,枪尖的压力却陡然一泄。
许恪抬眼却见银面人长剑已然入鞘,淡淡开口道,“原是许家人,这般实力,倒是不足为奇。我欠你们许家一条命,下次再见,你可没有这么好运了。”
话落银面人便迅速转身,几息间踏上竹尖,跃上峭壁,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许恪却是支撑不住,一股热血涌上心头。
所幸此时秦起已然离开,不然倒是难办了。
缓和些许时间后,许恪由密道返回,离开书房也并无波折。
本想先离府,再找时间探查,却因伤势过重不小心惊动了府卫,便就近找了一间无人房间暂时躲藏,这一躲便躲到了林岁安的屋内。
许恪刚说完,林岁安似乎失去了方才的淡然,语气带着一丝急促,追问许恪更多关于银面人的信息。
许恪回忆了一下那黑衣银面之人的更多细节,再次开口,“此等武艺在江湖上,身手应当无几人能及,与个门派武学毫无相通之处,出手间皆为杀招,且——
此人身上别着一枚刻有‘隐’字的令牌。”
确定了心中的想法,林岁安彻底失去了以往的有条不紊的冷静,黑绫覆盖之下的双目猩红。
原本攥紧长箫的指尖,却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发白,开始微微颤抖。
他永远忘不了,正是在他13岁那年,闯入落仙居的一群恶徒,让落仙居上上下下几十人惨死。
那天夜里一群闯入落仙居之人,正是一袭黑衣面覆银面,腰间坠着的腰牌冰冷的镌刻着“隐”字。
那冰冷的血刃,划破夜的寂静,染红了落仙居的每一寸土地。
渴望已久的温暖以惨烈的方式再次消逝,他再次没有了家,又再次成为目盲之人。
也是那天夜里,师兄身染奇毒,一夜白发,自此性情大变。
但在林岁安看来,倒希望师兄变得彻底,多将内心的苦楚撒在身边人身上,哪怕对他凶狠些。
可师兄性情对他一如既往,只是一味逼得自己不像自己了。
明明师兄脸上同样是笑,但林岁安看的出来眼里藏着的苦涩和悲凉。
师兄总把一切揽在自己身上,不管不顾的折磨自己。
这一切的错,根本都在那群惨绝人寰的恶徒身上。
落仙居是先师祖柳俞为先师祖母所建,因先师祖母尤爱梨花,先师祖便在落仙居方圆十里的山头种满梨花。
先师祖母是医师,亦心善,收了许多身世凄惨之人做徒弟。
师母正是先师祖母之徒,也恰是最有天赋的那个。
于是渐渐,落仙居便深耕医术,不少学医和求医之人前来拜访。
但在林岁安看来,落仙居那么多医师里,只有他的师兄,才真正当得“仁医”二字。
“袖拢星河入凡尘,素手悬壶救半魂”,他的师兄柳长意,那位江湖人称“梨仙医”的温润公子。
在医道上,师兄自幼便极具天赋,又勤于钻研医术。
随着年岁长大,师兄更是逐渐超越了师娘。
师兄很少出落仙居,但却不少人慕名而来。
救的人多了,江湖就传出了师兄梨仙医这一名号。
那时几乎人人都知道落仙居有一位长相惊为天人,医术出神入化,温润如玉一身药香的神仙公子。
直到落仙居遭逢巨变,这位梨仙医从此隐退,再未救治过一人。
落仙居自此也不再接待外客,渐渐落仙居又隐没在江湖之中。
而这巨变的源头,谁又能料到,竟是梨仙医最后救的最后一位远处来的病人带来的。
那时落仙居没有人想到,那位治病期间一直笑意盈盈的人,竟是屠戮之时下刀最狠的一人。
那人病愈离开一个月后,落仙居来了一群着黑衣覆银面,腰挂黑曜令牌之人,每一枚令牌都刻着“隐”字。
那一晚,恰好是师兄与他从北域赶回来的一晚。
他清晰的记得,脖颈的血如何溅落在梨花枝头,又滴落在他的眼前。
往日一片祥和的小院,横七竖八倒着许多人,遍地是喷涌而出的鲜血。
几个银面人握着冷光熠熠沾血的武器冷冰冰的站在院子中,最后一人倒地后,院内的人齐齐望向林岁安。
彼时年幼的林岁安瞳孔震慑,脸上失去了所有血色。
大脑一震轰鸣声,迅速反应过来后便想让师兄快逃。
可下一刻,长刀却已至眼前。
慢了一步的柳长意看到此等场景,迅速抬起手中长剑,想要挡住眼前刀锋。
但柳长意的剑,怎么可能快过那柄只余残影的长刀呢。
但这把长刀在即将触碰到林岁安时,被另一银面人掷出的剑柄击飞。
出刀之人见状望向掷剑的为首之人,语气带着质疑和不解,“隐大人这是何意?”
为首之人瞥了一眼林岁安,语气意有所指,“若想担上谋杀皇嗣的罪名,你尽管动手。”
待出刀人收刀后,为首之人也转身示意其他人离去,同时示意所有人撤离,随即轻轻一跃,在房顶间几个跳跃失去踪影。
方才出刀之人并未立即跟随离开,依旧停留在原地。
不一会便装作思考自说自话地询问,“皇嗣应该只有一个吧,那另一个自然可以杀,而且我猜如果皇嗣死于意外应该无人能够追究。”
即使同样覆着银面,他的声音,林岁安这辈子都忘不了。
这就是那个在落仙居里逗弄他的整天嬉笑的那个病人,如今却显得如此可笑。
林岁安取出腰间红色玉箫飞身上前,一枚暗器从箫身射出却被轻易躲过。
柳长意自然也认出来了,早已提起长剑裹挟着劲风向前刺去。
但那个身影形如鬼魅,轻易间躲过,手中长刀劈在了剑身上,也击碎了长箫。
长剑应声而断,刀势带着强气,震得柳长意吐出一口鲜血,手也被震的微微颤抖。
但其实,内心的震痛早已经感觉不到肢体了。
林岁安搀扶着柳长意,两人泣血的双目望向眼前人。
如果目光能杀人,此人怕是早已被碎尸万段。
这人用着令人生厌的口吻,宛若地狱来的疯子看向柳长意,“我其实很喜欢你,你的心太干净了,喜欢到忍不住想要弄脏啊。”
这人给他和师兄下了毒,捆绑在一起扔进了房间里,点起了火,“真期待你们能活下来,能有来找我的那一天,不过可惜了。”
说完敲晕了他们,然后傲慢地拍了拍掌间灰尘离开了。
林岁安先在一片烟雾中被呛醒,他用尽力气挣扎着。
双手磨出血痕却浑然不觉,不顾一切才终于在熊熊烈焰中挣脱了绳索。
挣脱后的本能让他立马奋力背着依旧昏迷的师兄,艰难地在火场中挪动。
烟很大,熏得他睁不开眼睛,呼啸的烈火也直逼他的双眼。
不知是毒药的发作还是心中的痛楚作祟,他全身上下蔓延着剧烈的疼痛。
但他没有倒,他知道他倒了,落仙居就真的没人了。
很幸运的是,他倒下的那一刻已经背着身上的人迈出了火场。
他似乎睡了很久,醒来之后,发现躺在床上,浑身疼痛,眼睛更是灼烧般的剧痛,光亮刺目完全看不清任何东西。
因为看不见,所以他也不知道,他的师兄原来一夜间白了发。
因为看不见,所以他也不知道,师兄装作温润让人安心的语气下,是满眼的悲苦,自责,仇恨。
因为看不见,他也不知道师兄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敛尸,去面对昔日已逝故人。
那天夜里,改变了所有人,包括死了的,活着的人。
落仙居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改变,梨花依旧盛开,蜜蜂依旧萦绕枝头,鸟儿依旧婉转啼唱。
只是少了师母每年都会做的梨花糕,少了师父在庭院里一门心思地研究机关,少了师兄在药屋研磨新药,少了每日大家必不可少的岐黄论道。
他看不见,所以更担心师兄的伤势,师兄说自己本身便是医者,毒暂且已经压制下去,无需担心,他只能信,因为他什么都做不了。
那段时间里,师兄天天在梨花树下挖墓坑,他看不见来挖,所以是一寸一寸地摸索着墓牌刻下每一个逝去名字。
师兄选择将人葬在了落仙居梨树长得最盛的地方,挂上了牌子,取名墓林。
在那段时间林岁安努力适应目盲之人该如何生活,他努力想要师兄不要那么担心他,那段时间里他们似乎不能再经受一点打击了。
但其实经历了那一夜好像有没有什么可以更痛的了。
目不能视之人,嗅觉似乎总是会比往常更加敏锐。
在林岁安眼睛受伤最严重的那段时间里,恰是梨花开开的时候。
当最后一块墓牌刻好后,师兄和他说要出一趟门寻找解毒药,留下一位小仆便离开了。
师兄许久未归,他心有担心却无能为力,问小仆师兄何时归,小仆说不知。
小仆只说,若是工钱不够了,师兄后续逾期翻倍补上,只请他尽心照料师弟。
终于在一个月后,在落仙居的梨花开的最盛的那一天,梨花香最浓的那天,他的师兄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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