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顼环手看着，室外的阳光从合不拢的门缝漏了进来，在他和奕泽、奕涵中间竖起一道狭长的金色屏障。透过纷纷扬扬的光尘，他清楚地看见奕涵脸上的恨与怒，未经调教和打磨的少年，总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质。
奕涵的眼牢牢攫住昊顼，两道秀气的眉拧成了一卷毛茸茸的波浪，不安和忿恨在波痕间来回翻滚。昊顼霜寒的脸让他如坠冰窖，可他知道此时不能退却，因为，他不会再让这个人碰哥哥一下，绝不会！
奕涵眼里的坚定让昊顼失笑。也是，虽然曾经见过地狱，也一度被逼入绝境，但杨奕涵这一路走来还是太顺利脸，还不曾经历真正的绝望，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挑战他的底线。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昊顼脚尖随意一挑，蟠曲在地上的短鞭蛇一般攀上他的手。
“杨奕涵，你跪过来！”
“我不！”奕涵的目光不由落在微微泛红的鞭身上，虽然很丢人，但他无法否认这骇人的刑具让他没由来的一阵心悸。他怕奕泽发现他手心沁出的冷汗，悄然抽回被奕泽裹着的右手，攥紧双拳，逼自己重新抬眼对上昊顼冰冷的双眸。
“跪、过、来，杨奕涵！我只再说这一次！”昊顼的目光阴恻恻的落向那个梗着脖子瞪眼看自己的小兔崽子，手腕轻抬柔韧的鞭子收到指令，破空甩落在他们之间的地板上。凌厉的声响让奕涵呼吸一窒，他垂眼看着地上那道发白的鞭痕，不安像吸了水的海绵，在心底渐渐膨胀开来。
奕泽的额头贴着奕涵的后背，感受到奕涵轻微的战栗。昊顼的手段他再清楚不过了，不得不承认，他的父亲确实是一位很好的谋略家，他总是能够迅速的抓住对手的软肋，加以利用，形成震慑。
“父皇…求你…这事…与涵儿无关的…”奕泽抬手握着奕涵颤抖的双肩，垂下头不想叫父亲看见眼里的狼狈，语气少有的柔软。
“杨奕泽，这样你就心疼了？这才哪到哪儿啊！”昊顼迈步上前，一把拉开奕涵，手中的鞭子一下甩到奕泽左臂上，粗糙的鞭子掠过，原本完好的皮肉扯出一道口子，昊顼俯身捏着奕泽的下巴迫使他仰起脸，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泛红的双眼，“我不是没有提醒过你们，既然你们都不愿意教，那就只好由我亲自来！”
“你走开啊，走开！”奕涵一跃而起，朝昊顼的面门急速出拳，昊顼闪身绕至奕涵身后，抬脚踩向他的膝窝。急红了眼的奕涵始料未及，虽将将躲过昊顼攻击，可右膝还是重重磕到地板。顾不得疼痛，他顺势翻身滚到门边，才喘着粗气撑起身子戒备的看着昊顼。
昊顼见奕涵避开，并没有收回悬空的脚，而是转身将奕泽撂倒。早已脱力的奕泽自然避不开，直挺挺的砸向地板，早已血肉模糊的后背擦向地毯时，奕泽只觉眼冒金星，几乎要昏死过去。
“都说子不教父之过，你师父平日公务繁忙，你这个师兄也算得半个父亲了，他如此乖戾，你难逃其责。”昊顼见奕涵避开了他的进攻，也并不急着追上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奕泽在，他不信奕涵会跑。
话音才落，鞭子就像长了眼似的咬上奕泽的胸腹。昊顼自然知道现在奕泽连回话的气力都没有，故也并不期待他能回应，只一下一下甩动手中的短鞭。
“C你N的，卑鄙小人，你有本事冲着我来呀，杨昊顼，你对一个动弹不得的人动手算什么好汉！”奕涵咽下已经漫到咽喉的惧怕和不安，失声叫骂，此刻的他犹如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只能用疾呼来掩盖内心的慌乱。
呼啸的鞭子抽碎了奕涵最后一丝理智，他一把抹掉溅出眼眶的泪花，咆哮着朝昊顼扑了过去，他再次高高跃起握着的拳直击昊顼颞颥。昊顼微微后仰将将闪过奕涵的拳头，迅速抬起的左手试图抓住奕涵出拳的右臂，可惜奕涵察觉他的意图，稍稍沉身躲了过去。
奕涵灵活的招式让昊顼颇感意外，但毕竟还只是个孩子，灵动有余而力量不够，技巧纯熟而经验不足。奕涵且攻且守，步步为营，昊顼绝非泛泛之辈，并且这陈设简单的书房里没有足够的掩体躲避，让他充分恢复体力，几十个回合之后，奕涵的动作渐渐跟不上意识。
终于，在一次翻身回落的过程中，奕涵脚底打滑险些摔倒，尽管他迅速调整好姿势，可还是无力躲开昊顼兜头掴来的一记耳光。少了奕泽的阻拦，这一下结结实实的扇到脸上，耳蜗处一阵阵轰鸣。
奕涵挣扎着起身，贪婪的大口呼吸，他想跟昊顼拉开距离，可抽搐的小腿已经无法完成他的任何指令。昊顼的影子如巨大的黑幕覆落，仿佛坠入漆黑的深海一般，奕涵周身被彻骨的冰冷裹挟着，胸腔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挤出，无论往那个方向张望，眼前总是化不开的幽暗，这、便是绝望了么？
“杨奕涵，起来跪着。下次开口跟长辈说话前，摆清楚你的位置！”昊顼垂眼睨着脱力的奕涵，眼底依旧如死水般无波无痕，“还有，我不想第二次从你嘴里听到这些不干不净的词，这些都是谁教你的，你师父，还是你师兄？”
“不，不是的，与他们无关…”奕涵见昊顼转身朝奕泽走去，手脚并用的爬到奕泽身旁，攥紧的拳头里，指尖深深扎入掌肉，他低下头，眼中的无助慢慢凝成泪滴，他叠着小腿跪正身子，低声哀求：“求您，求您了，不要再打了…哥哥他…哥哥他受不住了…”
泪珠一粒连着一粒涌出眼眶，即使昊顼的表情依旧波澜不惊，可周围急遽压缩的空气，还是让奕涵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怒气。奕涵攥紧双拳内里的脏器绞作一团，他终于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即便知道这样的哀求毫无用处，可如今，除了哀求，他已然找不到第二条出路了。
“你有没有想过，若非你贸然闯入，或许这场责罚早就结束了。”昊顼显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的遂了奕涵的意。所谓人生不都是这样么，很多事情并非你祈求，就能一切顺遂。他冷着脸抬脚踹翻跪着的小人儿，清楚的看见原本桀骜的眼眸深处凝着的恐惧和无助。
他越过奕涵，破空而落的皮鞭长了眼般，依旧寻着奕泽而去。要打破一个高傲少年的全部自尊就要让他学会恐惧，恐惧并非罪恶，也不可笑，而是了解自身软弱的过程。了解了自身的软弱，人会变得强大且谦卑，而不是一味的泄漏锋芒，奕涵这柄宝剑，终究是太过锋利了。
“太弱了，我还是太弱了…”奕涵懊恼地低声喃喃，脸上爬满蜿蜒的泪。他狼狈的向奕泽膝行，可是还不等他靠近，便叫昊顼反手的一鞭抽倒。皮鞭像冬日最凛冽的风一般掠过，前襟的布帛被扯出一道裂口，再往里便是渗着血水的创口。
“杨奕涵，跪过去！”昊顼抬手指着身侧的空地，蜿蜒的鞭身垂下，像一条邪恶的黑曼巴缠着他的手腕，“你跪着好好想想你今日所作所为，为你师兄多挣了多少鞭子。还有如果你再敢动一下，或者再敢多说一个字，我五下五下的往上加，你若不心疼，你就使劲作！”
奕涵抬眼看见昊顼眼底的坚决，他知道这个恶魔说到做到的。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退到昊顼所指的区域，他侧身看向奕泽，原本意气风发的青年现在一动不动的倒在地上，那双时而温柔时而凌厉的眼眸紧锁着，割断了他所有的挂碍。
昊顼没有耐心等奕泽缓缓苏醒，一杯凉茶泼落，不消片刻便听到奕泽隐忍的呻吟。
“杨奕泽，撑起来，最后这二十下，是你师弟为你挣来的！”
此刻，在昊顼眼中，奕泽不过是他调教奕涵好用的工具。他太知道要怎么对付奕涵这样的浑不吝了，骂不怵打不怕，只有棍棒落在他珍爱的人身上，他又无能为力的时候，他才懂得什么是怕。
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悲凉攀着奕涵黯淡的双眸，他努力瞪大双眼，仿佛只消一眨眼，心底的伤和痛便会和着泪花涌出眼眶，滴滴答答的落在地板上。近十载苦练，原以为自己早就无所不能了，想来还是太过自负了。
奕涵紧咬下唇默数着，终于在听到奕泽微不可闻的一声闷哼之后，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一次漫过了眼睑，在脸颊上铺开，渗入嘴角的创口，咸涩到令人麻木。他捂着嘴不想哭出声来，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见惯了地狱，却不想还有更深更暗的地狱。
好在，他挨过去了，昊顼黑色的鞋尖映入模糊的视野中时，虽然他浑身因着惧怕而不停战栗，却也舒了口气，他知道，接下来只要他不出岔子，鞭子不会再落到哥哥身上，因为昊顼淡淡一句“好了，现在轮到你了”既是宣判也是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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