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容际看现在天色已晚，如此寂静的氛围他也不忍吹笛扰民，便想着等明日一早再给韩右回一封自己准备去淮阳的信。
结果被“韩右有儿子”这件事打的措手不及，他一整个人登时变得心神不宁、一颗心七上八下，什么扰民什么为别人考虑瞬间成了浮云。
他，现在、立刻、马上！
就要动身去淮阳！
想动身却没有马匹，容际就是干着急也没有用。
难不成要他去容家马厩里偷一匹？要是叫老爷子知道定然要追着打他三条街。
也亏得现下没有马匹让他骑，容际过了一会儿也就自己冷静了下来。冷静下来后，他那想马上启程的**也就没有那么强烈了。
算了，今朝无事他先睡，其余天明复思考。
容际将一个上锁的抽屉打开，里面放着一沓厚厚的信。他小心翼翼的将手上这份放进去，动作轻柔的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蜡烛快燃到底，最后一丝烛火弱弱的摇曳着。
容际就这微弱的光线饬捯自己，躺上床时恰巧燃尽，屋子里彻底暗了下去，只余下从缝里偷溜进的月光。
……
尽管知道西林人不会就此罢休，只是没想到才过了两天，他们就已按耐不住。
寂静的夜里，众人皆在睡梦中，忽而阵阵铁蹄惊动大地，把安眠中的人纷纷震醒。
韩右睡眠本就浅，当铁蹄声还远的时候他就已经睁开了眼睛。
因着是和衣睡，他将头发一绑就马上冲出了营帐。另一营帐中，沈平也从里头跑出。
“将军！”沈平原本一边快步行走一边低头整理着凌乱的衣服，看到韩右后就像小鸡崽突然看到了妈妈，凑了过去低声道，“将军，你听到了吗？”
韩右沉着脸，“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即便他们不打我们也认了。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他又与沈平吩咐了些事情。
琐事交代完后，韩右三步并作两步走上了马道。
巡逻的士兵看到他后，立马挺直了摇杆，大声道，“将军好！”他朝他们点了点头以示回应，他的目的地很明确——烽火台。
只是，还未上烽火台，却看到本该在烽火台上守着的士兵居然抱着长枪坐在地上睡着了！
韩右还能听到那打鼾声。“咳咳！”他清了清嗓子，那打鼾声瞬间消失。那士兵被这么一惊扰还有些恼怒，脸上怒气未消，便对上了韩右阴沉的脸。
“将、将军……”他尚坐在地上，发现来人是韩右后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开玩笑，平日里他连韩右的衣角都看不到，好不容易见到了，却是在自己偷懒的时候。
那士兵缩在墙角，只希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同时心下好奇怎的与自己一道的士兵不见了踪影。
今晚绝不可能只有他一人。纵使原先是一人看守烽火台，但在这个特殊时期，早早就加成了两个人。
仔细闻了闻，未散完的酒精味飘入韩右鼻中。
韩右冷冷扫了那士兵一眼。
没空细细算账了，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哪能浪费时间在这种事上。他从烽火台上向下望去，距离城墙不远处看到了无数星星点点。
士兵从地上站起来，本还在纳闷怎么韩右不发作他，毕竟韩右的暴脾气可是军中所有人都耳闻的。
发现韩右在向外瞭望什么时，他心里大惊，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如果是真的，那他这颗脑袋可就不保了，左右纠结一番，鼓起好大勇气才凑过去看了眼城下光景。
这一看，可真不了得，他瞪大眼睛，惊呼，“将军！这、这这这！小的罪该万死！罪该万死！”下面那些星星点点正是西林人点着的火炬，这是准备夜袭啊！
要不是将军走了上来，自己不就成千古罪人了吗？想到这些，他情不自禁扇起了自己巴掌。
“够了！扇巴掌要是有用，那人人都扇好了！”韩右被他叨的欲加烦躁，怒吼道，“还不去通知其他人！”
“是是是，是是是！”士兵手忙脚乱的，急冲冲下了烽火台，军营里全是那士兵扯开嗓子大喊的声音。
沈平自然也听到了，他心中不由叹息，该来的总会来的。
将士们穿盔戴甲、拿上自己的武器，自发站成一连又一连。
军营中的火光亮透半边天，照醒了城中百姓。
韩右从烽火台下来后就直奔将士们集结的地方，此时此刻，他就是众人目光的焦点，所有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看到一排排整装待发的将士们，韩右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让他以为这是二十年前，自己还是普通士兵的时候。
成文帝上位后没几年，他领着韩家军让西林元气大伤。没了外患，成文帝的手段也确实了得，十几年间大成蒸蒸日上，出现了盛世的模样。
居安思危，终是少数。
多的，是安于现状。
然而现在他却发现自己的想法错了。即便是在盛世，即便一辈子都不一定遇上一次战事，也仍有如此多的人愿意驻守边疆，以这样的方式报效国家。
哪怕大成的朝堂已经成了世家的娱乐场，盘根错节、腐朽不堪。
哪怕内里已不堪，这些纯粹的火苗依旧存在。
哪怕被权势压着，总有无名人把火苗汇聚成一簇。
“将士们！西林人夺我国土之仇，便在今日叫他还清！”韩右气沉丹田，大声道，“众将士听令，今夜，必教他西林，有——来——无——回——！”
“有来无回！有来无回！”
将士们士气大振，他们高举手中长矛，声音整齐划一、响彻云霄。
如此之大的动静，自然也惊扰了本在营帐中“养伤”的夜闻柳。他从营帐里走出，只穿着单衣的他在这萧瑟的冬日更显单薄。
望着被火光照亮的半边天，听着将士们愈来愈响的呼喊，夜闻柳心中生出一种痴人说梦的想法：如果，他是说如果——
自己没受伤的话，现在是不是也能在那里，满身血液因鼓舞人心的话而沸腾。
也罢，不过是幻想而已。
夜闻柳将衣服穿好，偷偷溜了出去。虽然韩右让他尽量呆在屋子里，但外出的话，只要旁人看不到他的脸不就行了吗？
……
夜深人静之际，偶有几个士兵在自己岗位上呆的有些困倦，也赶紧把自己掐醒。忽地，一道道箭影借着夜色的掩护飞上城墙，破空声传到每个人耳中，紧接着便是箭矢打到城墙上发出的脆响！
烽火台改燃起狼粪，狼烟在夜色中笔直上升，紧接着，各处烽火台皆得令，淮阳遭敌人入侵的消息一路传到了长安城中。
“重弩！”
一声令下重弩齐射，穿过雉堞射向西林方阵，西林人显然也是早有准备，走在最前面的盾兵高举盾牌，将半数箭矢挡下。
与此同时，弩兵齐射，人不比弩车，虽力道没先前那批大，但齐刷刷的箭矢可谓是足足翻了几番。
城门洞里，骑兵纷纷出动。
行到百米左右，弓箭手齐射，然而齐射不过两次，西林骑兵已到了跟前，将士们的怒吼冲上天际，步兵骑兵厮杀在一块。
高台之上，韩右与沈平看着这一切，身为将领，他们不用亲自上阵，却要时刻观察战场变化，在第一时间做出决策，用信号和旗语传达给下面人。
西林这一回大概是真铁了心要攻下淮阳，战场之上，弓箭手不断射出手中箭，箭雨之中不断有士兵死去。战场上的火炬照出暗红色的大地。
大成士兵誓死抵抗，一批死了又有新的一批抵上，到后面就连新入营的新兵都出动了。
这一夜，淮阳城外，尸横遍野、死伤惨重。
当黎明破晓之际，西林终是输给了大成将士们的顽强抵抗，纷纷撤走。
顺荣二十年冬，西林夜袭以失败告终。
等天彻底亮后，乱战中活下来的将士重返城外，于四处都是鲜血的城外战场收敛死去的大成将士们的尸体。
每一个大成将士都有一块贴身的木制令牌，上头刻着他们的名字。
战前，所有人都把木牌交出，放在城中。若是战死，便由活着的人收起他们的令牌，将之交给他们的家人。
而收敛尸体，也只能说尽力而为，或许只是图个心安。
因为很多时候，并不是所有牺牲之人的尸体都能被找到的，战场之上焉有完尸，身体大部分都能被保留都是万幸。
敛尸完毕后，便是将那些尸体安置在一块，再用一把火烧了。
至于烧完的骨灰，就让他们随着风飘散。
活着的时候看不遍八方，那就死了之后再看，任凭自由的风将他们吹到四海。
所有人都静默的看着火势由大到小，最后消失。
空气中都飘散着悲壮的味道。
夜闻柳就在众人不远处，他看到自己的义父——他背着手站立，头始终仰着，看着燃着的火焰。
明明面无表情，夜闻柳就是从他的身上看到了悲伤。
他一直待到火焰熄灭将士们散开之时，静静的来、悄悄的走，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突然想到韩右备在酒馆里的鞭炮。当时只道是寻常，哪能知道而今他们连点上一支炮仗都是奢侈。
这一回的新年，恐怕注定过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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