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中央空调发出老旧的嗡鸣,把午后的热气反复压缩在密闭空间里。温阮坐在靠门的塑料椅上,手里捏着的修改稿已经被汗水浸出褶皱,第 17 页 “林墨背叛沈知意” 那行字,被她用指甲划出三道浅痕。
“…… 所以必须让林墨反水。” 编剧老陈用红笔敲着桌面,笔尖在 “背叛” 二字上顿了顿,“你想啊,沈知意救过她多少次?最后却被捅刀子,这戏剧张力不就来了?”
温阮的指尖猛地收紧,纸张边缘割得掌心发疼。她抬头时,正好撞见小夏从门缝里递来的眼神 —— 担忧里掺着点无奈。早上拿到修改稿时,小夏就在她耳边念叨:“阮阮姐,这剧情也太扯了,林墨怎么可能……”
“我觉得不合理。” 温阮的声音在寂静中炸开,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她深吸一口气,把剧本摊在桌上,指腹划过自己标注的密密麻麻的荧光笔痕迹,“陈老师您看,第三场雨夜戏,林墨说‘沈知意是唯一给过她暖的人’;第十七场监狱戏,她宁愿自己受罚也要替沈知意藏证据 —— 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背叛?”
老陈皱起眉,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较真:“温阮啊,演戏不是过家家。角色成长总得付出代价,背叛就是林墨的代价。”
“代价不该是碾碎信任。” 温阮的声音低了下去,目光落在剧本里林墨的台词上,“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这句话像根针,猝不及防刺中了记忆里的某个角落。三年前那个雨夜,她攥着淘汰通知站在公司楼下,雨水顺着发梢滴进领口,手机屏幕上苏清沅的名字亮了又暗。当时她也这样想:有些信任,一旦被辜负,就成了扎在心底的刺。
“小温说得有道理。” 周衍突然开口,他转笔的动作停了,指尖敲了敲自己的剧本,“林墨的核心是‘守’,不是‘破’。硬要她背叛,前面的伏笔就全废了。”
老陈的脸色沉下来,把目光转向一直没说话的苏清沅:“清沅,你是前辈,给评评理。”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聚焦过去。苏清沅正低头看着修改稿,红笔在纸页上悬着,半天没落下。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侧脸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看不清表情。
“可以试试。” 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温阮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猛地往下沉。
苏清沅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扫出一小片阴影:“林墨的挣扎太浅了。如果她从未怀疑过沈知意,从未在黑暗里动摇过,这个角色就立不住。背叛是极端的考验,能逼出她骨子里的东西。”
“那不是考验,是毁掉她!” 温阮霍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她快步走到桌前,把自己的剧本拍在苏清沅面前 —— 封面上贴着张便利贴,是她刚进组时写的:“林墨要像野草,再难都要朝着光长。”
“您看!”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为这个角色写了人物小传,她的每一次犹豫都有原因,每一次坚持都有代价!可您说的背叛,根本没有任何铺垫,这不是塑造角色,是谋杀角色!”
苏清沅的目光落在那张便利贴上,指尖微微动了动。“所以才需要演员的二次创作。”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添了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把不合理变成合理,是演员的基本功。”
“这不是基本功,是强词夺理!” 温阮的声音陡然拔高,三年前被否定的委屈、被误解的愤怒,像被捅破的堤坝,瞬间冲垮了理智,“您根本不懂……”
话到嘴边突然卡住。
她的目光扫过苏清沅摊开的批注本,红笔写的字迹凌厉又清晰。在 “林墨心理转变” 那栏下面,赫然写着一行小字:“要像三年前的温阮 —— 明明怕得要死,却偏要梗着脖子说‘我没事’,把所有委屈都藏在眼神里。”
温阮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所有的话都卡在舌尖。会议室里的空调嗡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老陈的嘟囔声、周衍的咳嗽声,都变成模糊的背景音。她死死盯着那行字,眼眶瞬间红透 —— 原来苏清沅什么都记得,记得她三年前强装的镇定,记得她藏在倔强底下的狼狈。
“我……” 温阮想收回手,指尖却不小心碰翻了苏清沅手边的搪瓷杯。褐色的茶水泼在批注本上,迅速晕开,把 “三年前的温阮” 那行字浸成一片模糊的深褐,像被泪水泡过的痕迹。
苏清沅的指尖在触到湿痕时缩了缩,却没抬头。她抽出纸巾,动作很慢地擦拭着纸页,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好了好了。” 周衍突然站起来,把自己的剧本往桌上一扣,“吵什么?不如顺拍试试?先按原剧本拍林墨的挣扎,再补拍背叛的戏,最后看哪个效果好。” 他说着,不动声色地把温阮往门口推了推,“小温刚拿到修改稿,一时接受不了很正常。”
温阮的脚步踉跄着退到门口,后背抵着冰凉的门板。她看着苏清沅低头擦纸页的侧脸,阳光把她的睫毛染成金色,可指尖攥着的纸巾却在微微发颤。心里那股汹涌的怒气,突然像被戳破的气球,慢慢瘪了下去,只剩下密密麻麻的钝痛。
会议散场时,温阮走在最后。经过苏清沅身边时,对方突然递来个保温杯。“张姐煮的蜂蜜水。” 她的声音很轻,目光落在别处,“你刚才嗓子都哑了。”
温阮的手指悬在半空,半天没敢接。直到周衍从后面推了她一把,才慌忙攥住杯柄 —— 温热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上来,像小时候摔破膝盖时,外婆递来的那杯红糖水。
“下午三点排练室对词。” 苏清沅说完,转身就走,白衬衫的下摆扫过桌角,带起一阵极淡的栀子花香。
温阮靠在走廊的墙上,看着那杯蜂蜜水发愣。杯盖上还沾着片干枯的花瓣,是苏清沅常用的那款花茶。她拧开盖子喝了一口,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却压不住心里的乱 —— 刚才的争执像场荒诞的梦,她像只炸毛的猫,对着根本没打算伤害自己的人亮出了爪子。
“阮阮姐,你脸色好差。” 小夏抱着剧本跑过来,手里还捏着袋润喉糖,“要不下午的排练……”
“没事。” 温阮把保温杯塞进包里,指尖在杯壁上反复摩挲,“该对的词,不能少。”
下午三点的排练室,阳光斜斜地淌过地板,在剧本上投下长长的光斑。温阮坐在离苏清沅最远的椅子上,翻页时总忍不住用余光瞟她 —— 对方正低头标台词,红笔在 “沈知意质问林墨” 那页画了个圈,旁边写着 “语气要软,像怕碰碎什么”。
对到林墨喊出 “你从来没信过我” 那句台词时,温阮的声音突然卡住。三年前站在淘汰区的画面猛地撞进来,她看着苏清沅的眼睛,突然分不清自己说的是林墨,还是三年前的自己。
“停。” 苏清沅放下剧本,“情绪太冲了。林墨此刻应该是失望,不是愤怒。” 她顿了顿,拿起笔在温阮的剧本上画了道波浪线,“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明明疼得要命,却偏要弓着背哈气。”
温阮的脸 “唰” 地红了。这不就是在说她上午的样子?
“我……”
“明天早场戏在郊外山坳里拍。” 苏清沅突然换了话题,合剧本的动作带着点刻意的自然,“天气预报说有阵雨,温度会降八度。”
温阮愣了愣:“我知道了,谢谢苏老师。”
排练结束后,温阮在化妆间卸妆。卸妆棉擦过眼角时,突然摸到点湿意 —— 不是卸妆水,是眼泪。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明明是为林墨委屈,可心里翻涌的情绪,却比角色本身复杂得多。
手机在桌上震动了一下,是张姐发来的微信:“清沅让我把这个给你。”
温阮走到门口,接过个牛皮纸信封。拆开的瞬间,一张米白色便签掉了出来,上面是苏清沅的字迹:“明天带件厚外套,山坳里风大。修改稿我让编剧改了三版,你看看哪个更贴合林墨。别带着情绪拍戏,不值当。”
温阮捏着便签,指尖突然碰到信封里的硬物 —— 是本剧本,封面上贴着苏清沅的私人批注,在 “林墨的坚守” 那页,用红笔写着:“信任的代价不是背叛,是哪怕被伤透,也敢再伸出手。”
这时,张姐端着苏清沅的保温杯经过,看见她对着便签发呆,叹了口气:“清沅昨晚改剧本到凌晨三点,台灯亮得我起夜三次都没灭。她说‘演员要是带着委屈演戏,镜头会看出来的’。”
温阮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想起上午在会议室,苏清沅那句没说完的 “就像……”,突然明白后面藏着的话 —— 就像三年前的自己,明明被伤得千疮百孔,却还是咬着牙把戏拍完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化妆镜,在便签上的小熊图案上投下圈光晕。温阮把便签夹进剧本,指尖划过那句 “信任的代价”,突然觉得眼眶又热了。
也许,有些伤害不是故意的。也许,有些冷漠背后,藏着同频的伤口。
她拿起手机,点开和苏清沅的对话框,输了又删的 “谢谢” 最终变成:“明天的热奶茶,我多带一杯。” 发送成功的瞬间,走廊里传来张姐的笑声:“清沅,你怎么又在翻温阮的剧本?”
温阮的指尖悬在屏幕上,突然笑了。镜子里的自己,眼角还带着红,可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 原来有些和解,不需要轰轰烈烈的道歉,就藏在剧本的批注里,藏在凌晨三点的台灯下,藏在那句别扭的 “带件外套” 里。
夜风从窗户缝钻进来,吹动桌上的剧本哗啦啦响。温阮把苏清沅的批注本抱在怀里,突然开始期待明天的早场戏。山坳里的风再大又怎样?至少这一次,她知道有人在惦记着,给她留了杯热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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