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间的镜子蒙着一层薄灰，温阮用指尖擦掉一小块，露出自己泛红的眼睛。镜子里的女孩还穿着那件蓬蓬裙，珍珠发冠歪在一边，像只斗败的孔雀。
“像真的傻”—— 苏清沅的话像根刺，扎在她舌尖，泛着苦涩的味道。温阮抓起桌上的剧本，哗啦啦翻到林墨的戏份，拿出红笔在每一页的页边画满惊叹号，像在给自己宣战。
“阮阮姐，吃点东西吧？” 小夏提着盒饭进来，看到满桌散落的打印版台词，心疼地皱起眉，“你从下午拍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呢。”
温阮头也没抬，手指点着剧本上的 “沈知意” 三个字：“你看这里，沈知意识破林墨身份时，林墨的台词应该怎么说？是强装镇定，还是故意示弱？”
小夏凑过去看了看，挠挠头：“导演不是说要‘带着破绽的天真’吗？”
“可破绽在哪？” 温阮把笔重重拍在桌上，“苏清沅今天那个眼神，你看到了吗？她什么都没说，我却觉得自己像被扒光了扔在雪地里 —— 这就是差距。”
她突然抓起手机，点开苏清沅五年前的电影《雾中灯火》。画面里的苏清沅穿着粗布旗袍，站在码头的浓雾里，望着远去的船。明明没有台词，可那双眼睛里翻涌的痛苦、不舍、决绝，像三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看者的心脏。
“你看她的睫毛，” 温阮放大画面，指尖点着屏幕，“眨眼的频率比平时慢半拍，这是强装镇定的表现。还有嘴角，看似平静，其实右边比左边高了零点五毫米 —— 她在撒谎。”
小夏看得一头雾水：“阮阮姐，你怎么研究得这么细？”
“不然呢？等着被她继续说‘傻’吗？” 温阮关掉视频，深吸一口气，“把我之前存的苏清沅所有访谈找出来，特别是她讲表演技巧的部分。”
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时间一分一秒溜走。温阮边看边在剧本上做笔记，苏清沅说 “情绪要像水里的石头，看着不动，底下早砸出了坑”，她就在 “林墨与沈知意第一次对峙” 的戏份旁画了个落水的石头；苏清沅说 “台词要留三分，剩下的让眼神说”，她就在大段台词后面画了三个省略号。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化妆间的灯泡忽明忽暗，像她忽上忽下的心绪。
“开饭啦 ——” 场务的大嗓门穿透走廊，带着饭菜的香气。
温阮合上电脑，捏了捏发酸的脖颈。她看着剧本上密密麻麻的批注，突然生出一丝勇气 —— 或许可以找苏清沅请教一下？毕竟都是为了把戏演好。
她理了理皱巴巴的 T 恤，跟着人流往饭厅走。刚到门口，就看见苏清沅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导演正拿着分镜脚本比划，制片人笑得满脸褶子，苏清沅的经纪人站在旁边，手里端着一杯温水，时不时递到她嘴边。
苏清沅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子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她微微偏着头听导演说话，偶尔点点头，指尖在脚本上轻轻敲击，发出哒哒的轻响。夕阳透过窗户落在她身上，给她周身镀了层金边，像幅精心绘制的油画。
温阮的脚步顿住了。她站在人群外围的阴影里，像株不起眼的杂草。有人端着餐盘从她身边走过，撞了她一下，她踉跄着后退半步，手里的剧本掉在地上。
没人注意到她。
导演拍着苏清沅的肩膀大笑，苏清沅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快得像风拂过水面。温阮捡起剧本，指尖触到冰凉的封面，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
她算什么呢？一个刚有点名气的小演员，靠着一部小成本网剧才有机会站在这里，凭什么觉得苏清沅会愿意抽出时间指点她？
“阮阮姐，发什么呆呢？” 小夏端着两个盒饭跑过来，“我给你打了红烧肉，快趁热吃。”
温阮接过盒饭，塑料盒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却暖不了心里的寒意。“我们回化妆间吃吧。” 她低声说，转身时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人群中的苏清沅 —— 她正接过经纪人递来的温水，仰头喝下，喉结滚动的弧度都透着疏离。
化妆间里，温阮扒拉着冷掉的米饭，味同嚼蜡。小夏在旁边刷手机，突然 “呀” 了一声：“阮阮姐，你看这个！有人把今天你和苏老师的对手戏片段剪出来了，评论区都在说你被苏老师碾压呢……”
温阮猛地抢过手机，屏幕上的视频里，她的表演确实显得刻意又僵硬，像个提线木偶。底下的评论像针一样扎眼：“这就是那个靠关系抢角色的新人？跟苏影后比差远了”“苏清沅的眼神里有钩子，她的眼神里只有恐惧”“建议回去再练练基本功”。
最扎心的是一条高赞评论：“苏影后说她‘像真的傻’，真是一点没说错。”
温阮的手指死死攥着手机，指节泛白。她把手机扔回给小夏，抓起剧本：“你先回去吧，我再琢磨会儿。”
小夏还想说什么，被她眼里的倔强堵了回去：“那你早点休息，别熬太晚。”
门关上的瞬间，温阮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不是怕被骂，是怕自己真的配不上这个角色，怕自己辜负了那些没日没夜的努力，更怕…… 被苏清沅彻底看扁。
她抹掉眼泪，打开手机里苏清沅演的《雾中灯火》，一遍遍地看那段码头送别戏。苏清沅站在浓雾里，明明没有哭，可那双眼睛里的破碎感，比嚎啕大哭更让人揪心。
“眼神里藏着钩子……” 温阮喃喃自语，模仿着她的眼神看向镜子，“钩子在哪呢？”
镜子里的自己，眼里只有迷茫和委屈。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月亮爬上中天。温阮揉着发涩的眼睛，想起下午把林墨的人物小传落在片场了 —— 那是她熬了三个通宵写的，记录着林墨从小到大的经历，还有每个阶段的情绪变化。
她抓起外套往外走，凌晨的摄影棚静得可怕，只有应急灯的绿光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像有人在身后跟着。
路过苏清沅的休息室时，温阮下意识放轻了脚步。门虚掩着，透出暖黄的灯光，像黑夜里的一只眼睛。
里面传来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温阮的心跳莫名加速。她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透过门缝往里看 ——
苏清沅坐在桌前，背对着门口。她摘掉了平时那副拒人千里的冷面孔，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金丝眼镜，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柔和了她凌厉的轮廓。桌上的台灯照在她手里的本子上，温阮的呼吸骤然停住 ——
那是她的剧本！封面上还有她昨天不小心洒的咖啡渍，像朵丑陋的花。
苏清沅的指尖捏着一支红笔，正低头在上面写着什么。她的动作很轻，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细微的声响。温阮屏住呼吸，看见她在 “林墨与沈知意第二次交锋” 的台词旁写下一行字：“此处应带怯意，林墨怕沈知意，但更怕暴露自己。”
写完后，她似乎觉得不够，又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曲线 —— 起点是 “强装镇定”，中间拐了个弯标注 “沈知意逼近”，终点落在 “眼底闪过慌乱”。那曲线画得很轻，却精准地勾勒出林墨的情绪变化。
温阮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猛地收缩。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 “咔哒” 一声轻响。
里面的笔尖停顿了。
温阮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往片场跑，连呼吸都忘了。直到跑到布景后面的角落，她才扶着墙壁大口喘气，心脏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苏清沅…… 在看她的剧本？
还在上面写了批注？
那个说她 “像真的傻” 的苏清沅，那个对她冷若冰霜的苏清沅，那个被众人簇拥着、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的苏清沅…… 竟然在深夜的休息室里，认真地研究她的戏份？
温阮的手指冰凉，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她想起下午苏清沅在监视器前说的话：“林墨的核心动机是‘接近沈知意并试探她’，所以她的‘天真’必须有破绽……”
当时只觉得是羞辱，现在想来，那句话精准地戳中了她表演的症结。还有那句 “观众都能看出来你在演‘天真’，沈知意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更像是在教她怎么把角色演得更真实。
她是不是…… 真的在教我？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温阮狠狠压了下去。别自作多情了，温阮。她对自己说。也许只是苏清沅有这个习惯，看谁的剧本都要写几句批注。也许她只是不想因为自己演得太差，影响了整部电影的质量。
毕竟，她是苏清沅啊，那个视作品如生命的影后。
可为什么…… 偏偏是她的剧本？
为什么要画那个情绪曲线？为什么要写 “怕沈知意，但更怕暴露自己”？这些细节，连导演都没提过。
温阮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凌晨的风从摄影棚的缝隙钻进来，吹得她瑟瑟发抖。她想起三年前的选秀舞台，自己被淘汰后，在后台哭到不能自已，苏清沅也是这样，远远地站着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却在转身时，悄悄把一瓶水放在了她能看到的地方。
那时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是绝望中的臆想。
现在想来，或许…… 不是呢？
“别傻了。” 温阮用力摇摇头，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去，“她是苏清沅，你是温阮，你们之间没那么多可能。”
她站起身，往片场深处走去。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温阮找到自己的人物小传，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转身往回走时，她又路过苏清沅的休息室。灯光还亮着，里面却没了动静，大概是写完批注了。温阮的脚步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又往门缝里看了一眼 ——
苏清沅已经放下了她的剧本，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看不清表情，但温阮隐约觉得，她的嘴角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温阮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她不敢再看，快步离开了摄影棚。
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温阮裹紧外套往前走，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看到的那行批注，还有苏清沅戴着金丝眼镜的侧脸。
她拿出手机，点开苏清沅的微博。最新一条是三天前发的，只有一张剧本的照片，配文：“细节见真章。”
温阮盯着那五个字看了很久，突然想起自己的剧本上，苏清沅在 “细节” 两个字下面画了波浪线。
她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关掉了手机。
不管苏清沅是出于什么目的批注了她的剧本，有一点是肯定的 —— 她必须把林墨演好。不为别的，只为了不辜负那些深夜里的琢磨，不辜负自己对表演的那点热爱。
至于苏清沅…… 温阮深吸一口气，把这个名字压在心底。
还是别自作多情了。
她加快脚步往前走，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像条拖在身后的尾巴。远处的天际已经泛起一丝微光，新的一天快要来了。而属于她和苏清沅的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
回到酒店房间，温阮把剧本摊在桌上，盯着空白的页边发呆。过了很久，她拿起笔，在苏清沅批注的旁边，轻轻画了个小小的问号。
也许有一天，她会有勇气，亲口问出那个答案。
但不是现在。
现在，她要做的，只是演好林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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